第41章 ☆、憑欄生波
灰青色的石牆配着黑色的地磚,長長的走廊上鋪着歷代大戰的地形圖,每個小門都有巨獒把守,演武場更是傷痕累累,看得出來是日日操練過。花園裏培育的玫瑰和火焰鳥開得正豔,隔着圍牆就是後院,擡頭還可以看見那些夫人小姐們的小樓……
被仆人領着一路走下來,赫連呼雲幾乎橫穿了整個千乘府,由于千乘家不喜鋪張,千乘熄榮又體弱多病,所以幾乎不怎麽宴飲,以至于讓名動南燕的赫連呼雲都不曾真正了解過這個豪宅中的軍事要塞。
傳說中的家主千乘不傷威嚴無匹,年輕時更是有萬人不敵的勇猛,所以很少有人敢親近他。如今三大世家的新一代都漸漸成長起來,老一輩的退居幕後,千乘不傷就更成了傳聞中的兇猛野獸,帶着一大家子女人和兩個兒子居住在這個黑色城堡中。
千乘家的封地和赫連家比鄰,掌管者是千乘府的大小姐千乘淡棋,聽聞那女子治理部下是鐵血手腕,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想象這個黑色城堡裏住着十幾位像千乘淡棋那樣的女人,赫連呼雲暗道千乘家的男人真是不容易!
不過傳聞如果不錯的話,那個千乘修羅應該已經不在長浥了。
這種時候,恐怕現在千乘家最不歡迎的就是其餘世家的來訪了。
赫連笑了笑,倒十分期盼與千乘不傷正面交流,看看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強大的男人。
“老爺,赫連公子到了。”書房門口的一個奴才見到赫連就忙恭敬地開了門,朝裏面喊道。
赫連走進了這個巨大的書房,只見四周擺放着各種兵器,中間是一個巨大的沙盤,千乘不傷一身褐色常服,站在沙盤前打量自己。
千乘不傷身材高大,身上的肌肉如小山般虬起,即使穿着常服也像是穿着铠甲,但他的面容卻并不猙獰,反而有一絲儒雅氣質。
“小侄呼雲拜見千乘家主!”
千乘不傷并沒有立即讓赫連免禮,赫連低着頭感覺到審視的目光在身上掃視了幾次,饒是定力驚人的他也有些壓迫感,出生在戰場上的千乘不傷有着與生俱來的殺氣,一般人根本不敢與他直視,赫連本來不信,現在才知道是自己輕狂了。
“不用多禮。”千乘不傷好像打量夠了,叫起了赫連,“赫連世子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伯父容禀,爾朱家的五小姐欲與呼雲的族兄赫連長風定下婚約,本是族中小事,誰知燕皇聞訊十分高興,特意賜婚,還要在皇宮為這對佳偶舉辦婚禮。皇上下旨婚禮當日宴請各大世家同世子們進宮共襄盛舉,千乘與我赫連同屬三大世家,怠慢不得,父親是特意派我來先告知一聲的。”
恭敬地說完後,赫連暗暗注意着千乘不傷的表情。
果然,千乘不傷狀似随意,然而嘴角微微抽動,眼底深處閃過些什麽,赫連呼雲來不及捕捉,便聽見一聲雄渾有力的“多謝赫連府的好意。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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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門立即打開,赫連呼雲無奈地行禮告退,等走出了書房,一抹笑意悄悄地挂上他的嘴角。
原本他來拜訪接待的人理應是千乘熄烽,然而千乘不傷卻親自見了他——南燕誰人不知千乘不傷自旭山一役後幾乎不見訪客,如果不是千乘熄烽根本不在長浥的話,他何必如此?
如果真如密報所說,爾朱家給原本體熱的千乘熄烽下了熱毒,那麽他很有可能不日便會毒發身亡,選在這個時候讓燕皇下旨各家家主同世子進宮,千乘不傷要麽不帶世子,這樣一來勢必引起千乘家內亂,他那些兄弟侄子們被發配到苦寒之地,一定會想盡辦法回來;要麽就只能帶嫡子千乘熄榮,千乘熄榮病痛纏身活不了多久,千乘家一樣會因此大亂。
爾朱家行事歹毒,赫連呼雲一向看不慣,如今看來歹毒有歹毒的好處,一舉斷了千乘府的後路,不得不說端的是好一出毒計!
正想着,一枚精鋼箭矢破空而來,赫連剛結束沉思,忙用手接住,翻手一看是軍用的中型箭矢,暗想千乘家的人想幹什麽,難不成要把自己射殺在他們家裏?
引路的老仆看見那支箭,急忙告罪道:“赫連公子息怒,這是十三小姐正在演武場練箭,恐怕是無意中飛出來的。”
演武場……赫連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是在花園裏,演武場在東南方向,離這裏還隔了一條小路,就算是流箭也不可能飛這麽遠。
狐疑地看着老仆,赫連呼雲正在思索要不要發怒的時候,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過來了。
來的是個還梳着雙丫髻的小女孩,皮膚雪白,眉心有一顆紅豔豔的朱砂痣,看着極為可愛。
“十三小姐……”老仆不知所措地喊道。
那女孩直直朝赫連呼雲跑過來,朝他一伸手,“把箭給我!”
“這是你的箭?”
女孩點頭。
“它差點射中我了。”赫連低沉着嗓音道。
“你去管事那裏領二兩銀子做壓驚費吧。”女孩想也不想就說道,一點也不為她的流箭傷人感到不安或愧疚。
“小姐……”老仆見十三對赫連這樣無禮,不經驚呼。
女孩卻狠狠瞪了老仆一眼,繼續朝赫連道:“二兩銀子不夠嗎,二十兩夠不夠?快把箭還給我,不然我就真的射死你!”
明明長了一張那麽可愛的臉,說出的話卻這樣狠毒,十三小姐,應該是在千乘熄烽之後出生的吧,難怪,千乘熄烽那樣保護他的姐妹,對這個小妹應該是寵的不成樣子,養出了這樣一個女孩也不足為奇。
“打擾了。”赫連微笑着把箭還給了她,轉頭就離去了。
身後的小女孩無暇顧及他,只是如珠似寶地抱着手裏的箭。
書房裏,只聽見千乘不傷厚重的聲音朝底下三個侍衛吩咐道:“不惜一切代價,一個月之內把千乘熄烽給我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
“啊——”熄烽坐在浴桶裏,一桶水發出幽藍色的光芒,他的全身也似乎被寒冰覆蓋一般,連眉頭都結了霜,而那層冰霜裏似乎又有紅色的火焰在竄動着,冰火的侵蝕下,熄烽承受着極大的痛苦,每當冰火碰撞一次他就渾身顫抖一次,低沉的吼叫不斷回蕩在空曠的山洞中。
雲铎站在浴桶旁邊,仔細觀察着熄烽的情況,并且不時往裏面加藥,忙得滿頭大汗,幾盡虛脫。
又抖動了一次,熄烽驀地睜開眼,原本漆黑的雙瞳已經變成紅色,仿佛躍動的烈火。
“給我堅持住!”雲铎吼道。
熄烽渾身抖得像篩糠一樣,然而卻還是努力坐立起來,強迫自己閉上雙眼,汗水大滴大滴地流過結冰的臉頰,說不出的慘烈。
雲铎趁機掰開他的嘴給他灌了一碗藥,随即将手掌置于他的頭頂,一股真氣便開始在他體內運轉,為他維持住體力。
這種冰封和炙烤的沖撞越到後面越痛苦,仿佛四肢百骸都已經散掉一樣,熄烽咬牙堅持着,一刻又一刻,終于,聽到雲铎那仙樂般的一聲“好了”,熄烽不再咬牙,任由自己昏睡過去……
醒來後已經躺在舒适的床鋪上,身上十分幹爽,聞着有皂角的味道,想到這是丫頭洗過的衣服,一抹微笑不自覺地浮現在他的嘴角。
丫頭端着飯進屋的時候就看到熄烽半坐在床上傻笑的樣子,對比每天在山洞裏喊得跟殺豬一樣的他,覺得這人一定是被痛傻了。
“吃飯。”丫頭懷着同情的心理把飯端到熄烽面前。
今天吃的不錯,烤獐子和醋溜白菜,一天沒吃東西的熄烽胃口大開,拿起筷子就往嘴裏刨飯。
吃了一會兒感覺有些不對,熄烽擡頭見丫頭沒有像以前一樣放下飯就走,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
“怎麽了,發什麽呆啊?”
丫頭驀然被戳穿,有些羞惱,“吃你的飯去,那麽些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越是這樣熄烽越是好奇,熄烽飯也不吃了,撐着身子就往丫頭那裏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千乘熄烽!”
“不用害羞……”
話還沒說完就被丫頭一掌打了過來,“你想什麽呢?就你天天在山洞裏叫得跟懷孕的母豬一樣,有什麽魅力啊!”
熄烽頓時羞澀了,打定主意今後幾天的治療就是痛死也絕不再叫出來一聲!
“我是在想,既然雲青衣和雲铎都已經兩情相悅了,為什麽藥婆婆就是不肯成全他們呢?”丫頭見熄烽老實了,終于忍不住訴說起來。
“你說什麽?雲铎和雲青衣兩情相悅!”
丫頭點點頭,“這幾天你每天都要進山洞都不知道,婆婆看着挺和藹的其實對青衣都不怎麽好,老是讓她去洗衣做飯搗藥什麽的,反而讓我去泡溫泉休養,青衣做飯不好吃,還是我堅持才留下來做飯的。本來我還不知道為什麽,直到今天雲铎帶你回屋子,青衣本來在洗菜的突然就跑走了,我也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剛好撞見雲铎抱着青衣,青衣還哭着在說。”
說到這裏,丫頭蹙起了劍眉,一手捧心一手拭淚,學着青衣那清冷的嗓音,幽幽地望着熄烽道:“她說,‘不要放棄我啊,我一定會讓婆婆同意的’……”
“哈哈哈……”被丫頭那樣子逗得不行了,熄烽顧不上身上的疼痛笑得前仰後合,“丫頭你真是……哈哈哈……”
“笑什麽笑!”丫頭覺得自己學得挺像的,沒想到熄烽笑成這樣,立即就不高興了,“我走了!”
正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雲铎端着藥走了進來,看見屋裏兩個人有說有笑,本來的冰冷的眸子又冷了幾分。
“丫頭也在,剛好,奶奶叫你去把脈。”又對熄烽道:“把這碗藥喝了。”
丫頭聽聞婆婆找自己立即就出去了。
不論婆婆對其他人如何,對自己還是不錯的,把年輕時的好多首飾找出來送給自己不說,還專門去二省哥家跑了一趟——熄烽不肯放她走,她也不能挺着個肚子回王家,如果不是婆婆出馬,她真不知道怎麽跟二省哥他們交代這件事。
丫頭都走了熄烽還沒止住笑,導致喝藥的時候差點嗆到了。
“笑得這麽開心?奶奶說治療還有五天,你高興早了吧。”雲铎悶悶地道。
果然,一聽到治療熄烽的臉就垮了下來,安安靜靜地喝起藥來。等他喝完了雲铎收拾藥碗準備走了,熄烽才緩過神來,調笑着道:“我說,你要真喜歡那個雲青衣就收房算了,幹嘛這麽顧及奶奶?”
“什麽?”雲铎一臉茫然地看着熄烽。
“我是說你要是喜歡雲青衣就要了她,管奶奶同不同意啊!”
“我喜歡雲青衣?誰告訴你的?”雲铎的目光陰沉下來,直勾勾地盯着熄烽。
“丫頭啊,人家都看見了回來還學給我呢,說雲青衣倒在你懷裏哭訴……”
“夠了!”雲铎一聲低喝打斷了熄烽,“我和她沒關系,以後也不要說這樣的話。”
熄烽被雲铎吼了一聲,覺得好像這個人真的生氣了,也不再多說,自顧自地躺回了床上。
山裏的小溪邊,白衣麗人站在那裏,手持玉笛,幽怨地望着滿天星鬥。
察覺到某人的腳步聲,她側過臉看他,露出自己最美的角度,一個凄美的笑就這樣綻放,“雲铎,你來了。”
然而她怎麽也想不到,男人都沒有仔細看她就冷淡地說:“以後不要再做那些讓人誤會的事了,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說完男人轉身就走,留她一人在原地,一滴淚水滑過臉頰,風一吹,就了無痕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