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太史傾城譜

“掌事?”丫頭看着那老人,疑惑地喃喃道。

太史楚生仔細打量了丫頭一眼,渾濁的瞳孔深處深深收縮了一下。

“太史爺爺,這是丫頭,她和我一樣從前都是仙女,你也要給她畫一幅畫像,好不好?”季玉妲撒嬌地挽着太史楚生的胳膊,兩人一個蒼老一個醜陋,明明是極其恐怖的畫面,卻讓人覺得十分溫暖。

“好,爺爺一定會給她也畫一幅畫像的。”太史輕拍着季玉妲的頭頂道,然後又将目光一會到了丫頭身上,“我帶你看一看第三層的畫像。”

丫頭點頭,走到了他身邊。

太史指着進門的第一幅畫,也就是那副用雞血石裝裱的屏風,道:“美人閣第一層的女子是大英皇上的後宮,第二層是當時的絕代佳人,第三層則是由我太史家執掌,專為負責記錄這世間不同朝代不同國家的傾城佳人。進門第一幅中的女子,出自三百年前的祈陽,傳說她為了保護祈陽子民免受風雪饑寒,獻身雪山,從此祈陽漸漸強大,民衆為了紀念她,奉她為雪女。”

丫頭看那屏風右側的用畫筆輕輕勾勒出兩個字來——鳳城,旁邊則是一方印鑒,朱砂印出“太史”兩個字來,心想,“鳳城”應該就是這個女子的名字了。

太史并不多說,讓丫頭獨自欣賞雪女像,直到丫頭看向自己,他才領着丫頭走到了第二幅屏風前。

第二幅屏風由紫、青、黃三種顏色的琥珀制成,畫上的女子輕笑着,一身湖藍色的長裙,正坐在湖邊的石椅上休憩,一頭青絲垂墜在腦後,雪白的玉足伸入湖水中,踢起一串小小的水花。

丫頭心中微微一驚,不為別的,只因為這畫上的女子她是見過的——忙将視線轉到右下角,果不其然,看到了四個小字“爾朱朝顏”。

“這位是南燕的安雅皇後,當年燕碧落叛離皇室,南燕大亂,這位爾朱家的嫡女毅然嫁給了當時的皇上,集爾朱家與燕家之力壓制各大世家,震懾南部諸國,才使得我南燕度過那場危機。”太史楚生自顧自地介紹着。

季玉妲用敬仰的眼神看着畫上的女子,知道自己的先祖是這樣一位偉大的女子,這樣年紀的小女孩總是會有一種與有榮焉的驕傲感。

燕碧落……爾朱朝顏……丫頭将這兩人的名字連在一起,隐約覺得似乎有什麽其他人不知道的東西曾發生在他們身上。

太史帶丫頭看的第三幅畫像的畫框是用珍珠和夜明珠制成,在這幽暗的室內顯得熠熠生輝。丫頭一見這幅畫便挪不開視線,眼中只有畫上的女子,太史也不急着說話,只是暗暗注視着丫頭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前面的畫像都是我父親和祖父所作,這副卻是我親筆所繪,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太史緩緩朝丫頭道。

“我……這畫上的女子是誰?”丫頭不禁開口問道。

“這位女子不如前面兩幅畫像上的女子有名,然而她卻憑借一己之力改變了兩個國家的運勢。”賀蘭注視着丫頭,緩緩說道:“她本來是七洛人,卻嫁到了大幽,世人只知神家四子風華絕代,卻不知道這位神家女才是真正的七洛第一美人,她讓兩位國君為她癡迷,也讓一個家族為她覆滅……”

丫頭顫抖着将視線投注到屏風右下角,孤零零的三個字躺在那裏。

神……小……玉……

仿佛有什麽東西擊中了她,丫頭只覺得頭部一陣劇痛,無數景象飛奔着從她眼前滑過,然而她卻一個也抓不住。

“不……不是……”丫頭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麽,為什麽畫像上那個淺笑嫣然的女子會讓她那麽痛苦,撕心裂肺,無可奈何,人生最最恐懼最最黑暗的記憶從她那空白一片的腦海裏瘋長出來,甜蜜和血腥混合在一起……

劇烈的刺激下,丫頭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丫頭!”季玉妲急忙跑過來扶住她。

太史卻了然的站在一旁,沒有任何動作,眼尾帶着一絲淡淡的思慮。

丫頭沒有注意到的是,他的身後還有兩幅畫像,兩幅畫像的臉都還沒有完成,然而畫上女子的輪廓和周遭環境已經大致勾勒成形了。

一幅是一個鵝黃色宮裝的女子側卧在鸾轎上,懷中抱着一個明黃色的襁褓,裙擺上卻滿是鮮紅的血跡;一副是黑色的戰場上一名女子騎着黑色駿馬,身着青銅铠甲,陰冷暴虐地看着遠方,她的頭頂上一只雪色海東青盤旋着,腰間還別着幾顆未曾閉眼的人頭。

那兩幅畫的右下方,一個寫着神無真,一個寫着……

神無心……

丫頭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旁觀了許多她不願發生的事,然而醒過來時就忘記了所有,不論她怎樣去追尋,都無法拾得一絲一毫的記憶來。

張開眼的時候,一滴淚水便從她的眼角滑落……

“你醒了。”是肯定而不是疑問,說話的男人走到丫頭的榻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将她眼角那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也收入眼底,一時間兩人都有些愣怔。

丫頭環顧四周,發覺這是個陌生的地方,戒備地問道:“你把我帶到什麽地方來了?妲兒呢?”

燕思凡輕笑一聲,“放心,她是朕的妹妹,朕不會像對你一樣對她的。”

丫頭聞言便瞪了燕思凡一眼。

“你倒也是厲害,懷着身孕也能翻牆出去,還跑到了皇宮的另一頭去,如果不是妲兒宣太醫,恐怕朕到現在還被瞞在鼓裏。”

“我……”丫頭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話頭,想了想還是不甘心地道:“本來也是你不對,無緣無故帶我來這裏,還不準人亂跑嗎?”

燕思凡用手指勾起丫頭的下巴,指尖感受着如若凝脂的美好觸感,莫名的無法對眼前這個女子生氣,“我記得我說過,千乘熄烽是朕的臣子,你是他的女人,那麽你也要聽我的,對不對?”

丫頭用手推開燕思凡,“我不想和你說話了,我要回去。”

“朕改主意了,既然你可以從那個院子逃出去一次,就可以逃出去第二次,第三次,保險起見,朕決定把你放在朕的眼皮底下,然後讓千乘熄烽從朕眼皮底下把你接走。”

丫頭狠狠地瞪了燕思凡一眼,由于之前的刺激,她這時的目光與從前不同,居然與淩厲中多了幾分狷狂,配着臉上那道還未退散的疤痕,讓人似乎嗅得到一陣殺氣。

燕思凡被這目光震驚了,有些奇怪丫頭這樣一個民女為何會擁有這樣的眼神,然而這眼神轉瞬即逝,燕思凡穩了心神,繼續說道:“還是和以前一樣,你安安靜靜地呆在你的房間裏,不要和別人說話,不要露面,你的藥我會按時派人送到。”

見丫頭似乎不想在搭理自己,燕思凡不以為忤,輕笑着往外走去,随着燕思凡身影的遠去,另一個素白的人影走進了房間,當丫頭看清來人的面目時,不由得繼續在心中咒罵燕思凡。

不為別的,只因為照顧她的宮女還是從前那位,一句話都說不出的啞巴……

美人閣……

燕思凡撥開塵封的木門,看着滿院的殘破擺設,絲毫不介意自己湖藍的淺色長衫被青石地上的泥濘沾染,自顧自地向前走去,等到見着了石桌旁邊那灰白頭發的老者,他才停下了腳步。

“太史卿如今可過了花甲?”

正在院子中間調配顏料的太史楚生眯了眯眼睛,卻并不往燕思凡那裏看,雙眼依舊死死盯着眼前的胭脂,似乎正在思索該如何讓那紅變得更加純粹,然而卻又輕飄飄地回道:“老臣今年剛過不惑。”

“是嗎?”燕思凡惡劣地笑了笑:“朕看着太史卿這樣的面目,以為卿年逾花甲,原來是朕錯。只是卿也的确太過衰老了,無論如何,太史也是曾經與千乘爾朱一樣的大世家,緣何太史卿身為家主,卻衰老不堪到了這般地步,何況你至今未曾留下子嗣,太史家豈不是就要絕後了?”

太史楚生頓了一頓,又繼續着手中的動作。

“怎麽,朕說的不對嗎?”燕思凡逼近了太史楚生,追問道。

“皇上說得也對也不對,在皇上眼中太史家已經覆滅,然而在臣看來,只要傾城譜一日尚存,太史家族就永遠不會覆滅。”

“你就不怕朕燒了你的美人閣嗎!”燕思凡被這淡然的态度激怒了,不由得呵斥道。

“皇上不會這麽做的。”太史楚生篤定地回答。

“不,如果你再敢接近妲兒,敢肖想為她畫像,朕就一定會燒了你的美人閣,就像當年燒了母妃的畫像一樣,到那時候,你這個最後的太史家人,就随着你們的太史傾城譜一起化為灰燼吧!”

……

徐州十道。

金色的日光給山川河流鍍上一層不真實的金邊,黑衣騎士們策馬揚鞭,鐵蹄踐踏着松軟的土地,将依附于其上生長青苔碾成泥漿,只留下“嗒嗒——嗒嗒——”的馬蹄聲在悠長的□□回響。

這群騎士們并不掩蓋自己的行跡,身着同樣的黑色軟甲,腰間全部配着一把彎月鐮刀,頭盔上隐約烙出一只山魈的猙獰形狀,沒有表情,沒有交流,就像一群夜鬼一般在青天白日遨游。

隊伍中間的男子和其餘的騎士并沒有大的不同,唯一可以将他與其他人區別開來的,應該就是他的身材沒有其餘人那麽健碩,而是瘦削一些,即便如此,環繞在他身上的陰郁氣質也将他與衆人緊緊地粘合在一起,使得這一批隊伍,像是一整只龐大的巨獸,随時準備将這天地吞噬個幹淨。

在這片大陸的歷史上,或許有過這樣那樣的殺神或戰将,然而他們手上沾滿的鮮血,卻不一定會比這一支默默無聞的黑色隊伍多。

很久很久以後,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曾經有這樣一支隊伍,它由神家最小的弟弟相洛親王親手創建,隊伍裏的每一個人都腰佩鐮刀,收割人頭,在混亂的大争之世裏,這支隊伍完成了最多的暗殺、刺殺、屠殺和清洗工作,相洛永遠比不上神家四子,也始終不能和那個年代的英豪們相提并論,并不是因為他不夠厲害,而是因為他和他的乞死軍過于可怕,以至于無法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來博人一笑。

然而,此時的相洛親王神無執,對于未來并沒有明确的打算,比起他的兄長拈花佛爺神無淫來,他似乎更加無欲無求一些。

即便再多的殺戮,也填不滿他心中流血的溝壑,無止境的痛苦和不甘折磨着他,讓他麻木不仁的往前走去。

沒有神無心,他早就死在了蠕蠕的天街上。

沒有神無心,他不會恨不得死在蠕蠕的天街上。

神無心……神無心……

神無執帶着無盡的茫然,帶着他的乞死軍,往南燕趕去。前方是什麽,他不清楚,他只知道,若是不快樂,就毀滅掉好了,反正他的一切,早就都被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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