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原來如此……”
打破空氣沉寂的，還是太宰治。
周圍的黑袍人看着他，那一瞬間，與其說是被他們的從不同方向不同的視線注視，到更像是來自一個人的目光。
坪田眼中的厭惡不加任何掩飾。
“年僅十八歲，便成為港口mafia的五大幹部之一。太宰治，你是最年輕的黑手黨幹部，同時也是個神秘的家夥，關于你的資料不過寥寥。但我卻沒想到你會自投羅網。”
“你的血是肮髒的，比柏油還要烏黑。在你手上的死掉的人又有多少呢……即便墜入地獄也不夠你贖罪的。”
“讓你這樣的人下地獄吧，盡早所犯下的罪孽受到懲罰，也是一種寬恕。”
“那看來我還需要先感謝你的仁慈，”太宰治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全，手臂吊在特制的手铐上，卻露出鎮定自若的表情，“但在審判我之前，請讓我這個惡人說幾句吧。”
“實際上，在我的調查之中，除了異能者，還有一批人也不知不覺地消失了——”
“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大多都涉及到各類案件，缺乏證據也好，警察不追究也罷，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被無罪釋放。”
“在你們眼中他們有罪嗎？當然，或許他們就是你們口中不折不扣的「惡人」，但卻沒有受到任何的懲罰，繼續逍遙法外，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
“我說的沒錯吧，坪田警部？不，是坪田前警部。”
聽到「警部」兩個字時，坪田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瞬，很快又變得自然。
他嘆了口氣，“你說的沒錯，曾經身為警察的我，見過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即便那群家夥給受害者帶來了多大的災難，又或是受害者的親屬們如何痛苦掙紮，他們的悲鳴沒人聽見。這不是一種悲哀嗎。”
“所以，你才會抓走那些異能力者，制裁惡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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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同意你的想法的人而拒絕使用異能力殺人的那些異能力者的結果又是怎麽樣的呢？”
“很遺憾，他們不能成為神的子民，更不配擁有代行神罰的力量。既然擁有了這份力量，那就應該承擔那份責任。”
“所以，他們也一同已陷入了地獄。”
坪田冷笑一聲，冰冷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對于剝奪去一個人的生命而感到內疚亦或是其他的情緒。站在他周圍的其他人亦然，眼中對于那些已被認定為異類的人的死亡，沒有任何同情。
太宰治抿了抿唇，目光移動到他的手上，虎口那處青墨色的紋身以及抓到的那群俘虜口腔上的烙印紋樣相互重疊。
啊啊，原來如此。
他本以為，所謂的「玫瑰十字」不過是他們這個秘密結社的标識，現在看來，并不是如此。
“這就是你的異能力吧。”
太宰治歪了歪腦袋，眉眼彎起一個弧度，看上去無比的純良，
“你可以控制你的同伴、不，應該說是部下嗎？可以使他們和你一樣，成為神明的信徒，但前提是必須通過你的測試，嗯，就是這個審判的儀式吧。所以，所有成員的口腔上颚，會留下你的異能力标識——玫瑰十字架的符號。”
“确實有神秘結社的風格呢，坪田前警部。”
太宰治的話音落下，整個廢棄倉庫變得安靜沉默。但出乎意料，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平靜且自然，并沒有因為太宰的話而産生動搖。
坪田卻笑了起來。
“你猜錯了一點，并不是控制。而是他們的異能力與我的異能力相連接。如果用人體來進行比喻的話，我這個人體的心髒，将血液泵壓出去。”
“事實上，在人生前三十六年的時間裏的我，不過是一介普通的凡人，為了家庭，為了妻女，碌碌而為……直到我的女兒死去，而真兇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為什麽惡人依然能夠行走于世間？我抱着這樣的想法，又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一年，直至我看見那惡人終于得到了自己應該受到的懲罰，我才明白。”
“是啊，有些時候，「正義」需要通過別的手段實行。”
“機緣巧合之中，我發現了自己原來也擁有可以審判惡人的力量——用我的力量，将志同道合者召集起來，又有什麽錯呢？”
“呵呵，志同道合？”
太宰治卻嘲笑起來，
“既然如此，為何又要控制他們的思想呢？”
坪田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僵硬，臉頰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
“就連你自己都明白吧，若不是面臨着死亡的恐懼，他們又怎麽會動手去剝奪他人的性命呢。”
“比起警察，你确實更适合當一個神父。你在他們的耳邊，溫柔地告訴他們，‘這些都是罪大惡極之人’，‘他們應該死’，‘神明會贊美你的善舉的’……一步步削弱他們的罪惡感。”
“——「我只是在為這個社會鏟除垃圾」”
“用言語誘導着他們走上殺人這條道路的……坪田先生，你才是「撒旦」吧？”
這一次，所有的事情都被太宰治揭開，他做出的僞裝也如泡沫般消散。坪田終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憤怒，直接抓住了太宰治的頭發，粗暴又狠烈地将他從滿是塵土的水泥地上揪起，砸向身後的牆壁。
“唔。”
太宰治再怎麽樣，總歸還是一副人類的軀殼。後腦勺直接撞上堅硬的水泥牆壁，殷紅血液從鼻腔內緩慢流下。
恐怕要腦震蕩了吧。
咔嚓。
太宰慢悠悠地想着，而就在此刻，子彈上膛，下一秒，黑漆漆的木倉管便直接抵上了太宰治的額頭。
“閉嘴你個混蛋！港口mafia的一只死狗！”男人無法抑制住自己，憤怒的火焰将他的理智燃燒殆盡，猩紅的雙目血絲快要爆裂。
“啊啦啦，你要殺死我嗎。坪田前警部？”
太宰治卻毫無畏懼，反倒笑了起來，眼神卻不帶任何感情，輕蔑又冷漠。
這無疑是一種挑釁。
“不，不應該是我殺了你。”
坪田忽然又平靜下來，微笑起來。他轉身，對白川千奈露出了體貼又溫和至極的笑容。
“白川小姐，我知道你也加入了港口mafia，但據我所知，白川小姐依舊保持着自己的品性，沒有和這些家夥同流合污，從未再殺過人，對吧。”
“所以沒關系，只要你殺了面前的「撒旦」，神就會原諒你的一時迷惘。”
“那麽，請用你的異能力，審判他的罪惡吧。”
倉庫安靜了下來，回蕩着坪田最後的聲音。所有人都注視着她的選擇。
白川千奈感覺自己的手腳一陣冷又一陣熱，不斷顫抖着，如同帕金森患者般難以自控
“……不。”
幹澀的聲音從喉嚨中生硬地擠出。
“那是太宰先生。而且，我不想……我不想再殺人了。”
“……為什麽？”
坪田不解。周圍的黑袍人們也像是和坪田一樣，充滿了不解，即便被鬥篷遮住了臉，也能感覺到他們看向自己的目光。
白川千奈的眼淚忽然冒了出來，沾了塵土的臉頰被徹底打濕。腦海中思緒像是亂七八糟的顏色一股腦倒在了畫布上，糊成一團漆黑。
“因為神明根本就不存在。”
黑發少女聲音顫抖着打斷了男人的話，眸子中閃爍着名為痛苦的光芒，像是被過去的夢魇糾纏不休後的絕望與崩坍。
“如果神明存在的話，為什麽從來不拯救我呢？”
“……因為這是神明給予我們的磨砺，考驗他所憐愛的子民們的身與精神。”穿着神父白袍的男人眼中帶着憐憫與垂愛，溫聲勸誡道，“你經受住了父神的考驗，你是偉大又特殊的存在。”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我一點都不勇敢，也沒有你所說的正義、善良。”
“我是個沒用的膽小鬼，從來沒有想過你所說的正義，什麽為了神明也好，為了世人，從來沒有考慮過。”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充盈了眼眶，面前所有的事物人形都顯露出重影，像是從萬花筒中窺見的光怪陸離的世界，所有人的表情都扭曲着，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無能。
“我只是單純地在害怕、在恐懼啊。”
“我滿腦子在想，為什麽會是我，為什麽要讓我來受到這些痛苦和折磨。如果我不曾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好了……”
千奈喃喃自語的聲音中包含着痛苦和掙紮。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夢魇之中，被來回折磨。
“所以，在他們捂着胸口倒下的時候，恐慌之餘，我在那一瞬間感到了欣喜。‘太好了，他們「不存在」了啊。’——但為什麽我還是感覺到痛苦。我想我還不夠恨他們，若是這樣，我也不會這樣被殺人後的罪惡感折磨了。”
“我對這樣的自己而感到恐懼和憎惡，每一分鐘都之前那一分鐘更加強烈。”
“所以，”
“我再也不會殺人了，那樣的感受，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千奈告訴他們，也像是在告訴自己那樣，顫抖卻又無比的堅定。
“……白川小姐。”
坪田先是安靜了一會兒，随後眼中露出了悲傷。
“為什麽，你會這樣想，又是什麽時候産生這種想法的呢？明明我認為你是最合适的審判者了，之前有多麽的期待，此時便是多麽的失望。”
“你放棄了神明給予你的力量，和那邊的惡魔一起堕落了啊。”
周圍的黑袍人也像是和他感同身受一般，鬥篷下蓋着的臉湧現出了悲哀之意。
“沒關系，白川小姐。因為我依舊需要感謝你，所以我并不會殺你。”
“既然你不願意審判那邊惡人，那就由我來動手，代替你執行吧。”
……诶？
白川千奈瞳孔一縮，眼淚也停了下來，挂在眼睫毛上。
太宰先生，會死嗎？
『“我再也不會殺人了，那樣的感受，我也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即便如此大聲地說道，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之時，心中的那股信念又如同危房般搖搖欲墜。
如果、如果是為了救人的話……
『殺了人還會有罪惡感嗎？』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要發出聲音吸引坪田的注意力。太宰治卻在這個時候看了過來，因為剛剛的暴力，臉上纏着的繃帶不知道什麽時候松了下來，露出那只沒有受過任何傷、完好無缺的鳶眼。
他安靜地看着千奈，随後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比起平時浮于表面的虛僞，多了幾分真切的溫柔與安撫。
“沒關系的哦，千奈。”
被揍得有些狼狽也好，太宰卻像個沒事人一樣，用舌頭舔去牙龈上鐵鏽味的血，淡定地說道，
“差不多該到了吧。”
似乎是響應了太宰治的話，整個廢舊倉庫都随之顫了顫。白川千奈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直到越來越大塊的碎塵土從天花板上掉下來，隐約可以聽見倉庫外傳出的淩亂又嘈雜的腳步聲。
随即，那個熟悉的赭紅色身影便一腳踹開了門。
負責守衛的人立即調轉了腦袋，漆黑的槍口從厚重的鬥篷下露出，對準倉庫門的方向。而下一秒，銳利的小刀便如同利箭般穿破空氣，徑直插入他的手臂，伴随着重力的作用連人一起鑲嵌在身後的木箱子上，鮮紅的血液瞬間滿爆而出。
“啊啊啊啊啊——”
疼痛在那一瞬間貫穿大腦，令黑袍人立即掙紮着痛叫起來。他越是想要掙紮起身，重力的作用就更加明顯，一點一點地碾壓着他的內髒器官，痛不欲生。
“你們這群家夥，做好挑釁港口mafia的準備了嗎？”
當那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安心感便如如潮水般湧來。
穿着黑色西裝手持槍械的黑手黨們踹門而入，而站在最前頭的赭紅色身影嬌小卻可靠。
坪田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随即指揮着那群黑袍人開始反攻。虎口上的青墨色紋路亮了起來，一整塊皮膚也随着變得炙熱燒灼。
黑袍人像是在響應他的意念般，深色的鬥篷漂浮起，緊接着空氣變得潮濕，從空氣中凝結成一粒粒晶瑩透明的水珠，如同炮彈朝着門口的黑手黨們攻去。
“看來你對我的了解确實不夠啊，坪田前警部。”
他的身後忽然響起了青年輕飄飄的嗓音。
不知什麽時候，太宰已經輕巧地站在了他的背後，而那副桎梏他的手铐則如同廢鐵般掉在了地上。
“你這家夥！是故意裝作被我抓住的樣子，明明随時都可以逃跑……”
“呵呵，只是沒有鎖眼的手铐罷了。”太宰輕笑一聲，“但我所說的了解不足，不只是如此哦。”
他伸出了手，被染得緋紅繃帶半挂在他的手腕上，手指卻沒有任何包裹，僅僅是輕輕伸手便觸碰到了面前這位神父打扮的男人的後腦勺。
『異能力——人間失格』
霎時間，所有準備進攻的黑袍人瞬間停止了動作，而凝固在半空中的水珠也紛紛消散落地，如同下了一場小雨。
“交給你了，搭檔~”
“嘁。”
中原中也壓了壓自己的帽檐，輕啧一聲。
“喂，千奈，把眼睛閉上。”
也許是潛意識對于他的無條件信任，白川千奈立即閉上了眼睛，周遭一片黑暗，只剩下聲音透過空氣傳入耳腔。
子彈穿破空氣的呼嘯，扣下扳機時的顫動，随後則是屬于敵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地回蕩在倉庫內。骨頭斷裂的清脆，肉.體撞擊地面的悶響，亂七八糟的聲音反而更為安心。
然後，周遭便安靜了下來，響起太宰先生調侃般的輕笑，以及中也先生不耐煩的叱罵。
“呀，終于找到了嗎小蛞蝓。”
“閉嘴，青花魚。”
腳步聲逐漸靠近了。皮鞋的鞋跟敲擊着地面地聲音明顯又清脆。
“千奈。”
完結倒計時！下一章應該就是完結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