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多雲

多雲

多雲轉小雨 ,雨時已入夢

真是邪門了,自從我辭呈寫好,我們組的課長們一個個發起瘋來了。只能說春天到了,他們這些“筍”也開始冒尖兒了。

早春的多雲天其實是很棒的,有太陽的時候輕輕地暖,沒太陽的時候也不覺得陰沉,只覺得透亮。但今天的我已經無暇感受這些,我已經在我們組的“課長大戰”裏陷了一周之久。

我不知道你們懂不懂那種感覺,明明人已經要走了,但是被無法忽視的事絆住腳。每一刻都在“我真的要走了”和“善始善終”兩種想法之間糾結,然後只能停在什麽都沒做的“躺屍”态。

事情的起因是錢峰和馬心軍兩個人的鬥争,他們本是敵對關系,估計職位調動的時候都覺得非你即我。現在我坐上這個位置,肉眼可見二位的關系一下緩和了(我成共同敵人了是吧),布置工作的時候最不配合的也是他們。對于這種情況,我一開始想的是慢慢就好了,決定要辭職之後根本不再管,随他們去吧。

誰知道他們鬧到郭震那裏了呢?我說,都混這麽多年了,別搞撕破臉那一套行不行……

我被郭震叫過去了,這一去才知道他們兩人也沒多大志向,竟然不是想把我扳倒,只是說希望提拔兩個副手。我當然無所謂,我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呢,郭震問我意見,我滿口答應了。

“班子領導集思廣益,才能有更好的管理,”我也一如既往說上幾句漂亮話,“領導給我的任務我也會盡心做好,只是我在咱們這幹了這麽多年,現在成組長了,也想看看更多可能性。”

郭震很開心,當即決定要增設一個副手。我點點頭——等等,我發覺的時候為時已晚,為什麽只增設一個位置?!

接下來這一周,我們組的氛圍不能說是暗流湧動,那簡直是明面裏搶。也不知道誰把“可能要增設崗位”的事說出去了(錢某和馬某,你們到底懂不懂事以密成),搞得現在組裏每個人都在掙業績。說實話我本來也有要應付的工作,縫隙時間裏還能看一看入職的事,現在一有時間就被敲門聲打斷了,一看又是誰來和我掰扯某個項目的歸屬。

這下我後來就算有時間也沒精力了,幹脆想着結束了這爛攤子事兒再走。一看安蕭那邊每天一團和氣蒸蒸日上,我真是打心眼裏羨慕。

“安組長,沒看出來你馭人之術也這麽精通。”說這種話我沒有半點揶揄,真的只有羨慕。

“什麽意思?”安蕭捧着杯子靠在旁邊,挑挑眉好像一無所知一樣。

我敢肯定她在裝,如果下一秒我要炸毛,她那壞笑肯定就藏不住了。我側目往茶水間門口看,沒人,也沒腳步聲,一個箭步把安組長撓得連連告退。

“诶诶,拿着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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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冷不丁閃過一個念頭,怎麽關心起來水杯了?放以前早該說當心別人看到了。

看着安組長西裝加身但花枝亂顫的樣子,我的心情稍微愉悅了點,幹脆放過了她。我們的小打小鬧就這麽淺嘗辄止了,安蕭看我收了手,才端着杯子道了再見。看着她邁着獨屬于安組長的步伐拐出去,我忍不住在心裏感慨,安蕭這個人,其實真的總是在包容我啊。

我轉過身去抿了一口咖啡,窗外的風景數十年如一日地單一,此時此刻,想到電腦裏的那份辭呈,我卻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下午郭震喊人開了會,去之前我以為是個小會議,就随便帶了個小本子。只能說是我大意了,郭震這個神經病,竟然真的就在這個普通的下午宣布了包括增設崗位在內的一系列“大事”。

我坐得靠前,也不知道“只設置一個副手”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錢馬二人是什麽表情。接着他又公布了幾個他帶來的合作夥伴,說現在已經完成交接,可以下放給我們兩個組了。

我的某一根神經立刻繃緊,一擡頭,果然,坐在對面的安蕭已經看着我了。哈,屬于我們兩人的戰鬥又要打響了。

也不知道是慣性還是什麽,我和安蕭搶東西還真是寶刀未老。我們兩個唇槍舌戰據理力争,我這有錢課長幫忙,她那邊也有一兩個幫腔的。可是吵着吵着我忽然意識到,我要辭職了啊,那這些項目進我們組豈不是被人白撿便宜?

我一下子有點兒後怕,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始“讓賢”,一個推手把安蕭搶的東西讓給了她。

我短暫地聽到了錢課長的一聲“不”,但無所謂,我已經笑逐顏開了,安蕭旁邊的人已經笑逐顏開了。誰知道安蕭眉頭一皺說:“不行,我們不要。”

“啊?”

兩個幫着争辯的人都迷惑了,他們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彼此,我也用一種詢問的目光看着安蕭。我和安蕭就在這會議的最前面正大光明地對視着,很久,也沒能對視出所以然來。

“郭總,”安蕭先發制人,用一種不容質疑的語氣向郭震道,“雖然合川科技和財保那邊的項目相比之□□量小一點,但我們組不乏做理財這方面的能手。我們都知道至臻是大長線項目,但也不能把另外兩個晾着不做。”

我開口想插話,安蕭伸出一只手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被這只手按住了。

“劉組長那裏的确也有很多人才,但以我所見,他們還是缺乏理財的經驗——”

“安課——安組長,你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吧,”馬心軍硬是從安蕭的話縫裏搶進來,“我去年做的優信理財不錯的,那時候你們組幾個還來找我取經,現在說我沒經驗了?你要是不信我,要不就把財保直接給我,你看我做不做得了?”

我沒懂現在的局面,這算什麽,我的下級和安蕭吵起來了?來來往往的交流裏,我的腦子變成一團亂麻。另外,我還在糾結剛才的問題,安蕭明知道至臻是塊肥肉,為什麽硬要拿下另外幾個呢?

我沒能在剛才的對峙裏獲得解答,卻被剛才安蕭按下去的手驚醒了。我在想,會不會安蕭也想走?會不會我們都瞞着彼此做了決定,都在等待一個時機?

我被這樣的想法吓到了。

眼前的鬥争持續着,為了掰扯以前的舊賬,參與進讨論的人越來越多。而郭震似乎很樂意看到這樣的場面,我理解,他作為剛過來的領導者,這樣的場面反而能讓他更懂得如何領導我們這些人。為了二十三樓的統治力,二十二樓不允許團結,我們就是一群走到哪裏都必須鬥争到哪裏的猴子。

我面前的安蕭,體面的安蕭,溫和的安蕭,吵起架來卻是輕車熟路,她執意要把至臻推給我,我不能任由這件事發展下去。

“郭總,容我說一句,咱們今天也定不下來這事,上個季度也才剛結束,不如先緩緩,至少到周會上解決吧。”

人們安靜一點了,為這種争吵疲憊了的人,似乎挺滿意我的緩兵之計。唯有馬心軍這種,接着吵嚷說“有什麽好緩的”。

安蕭在看我,我沒再看向她。

“下午的活兒都還沒幹,也讓我們回去忙一忙,”我看向張粵,“你不是還約客戶了嗎?”

張粵點點頭,有幾個人跟着說,“我也馬上到點兒了”、“是說,人家還在我那兒等着”。我心裏笑笑,看來大家還是不太怕郭總,倘若馮總在這裏,開會的時候誰敢提前叫結束?

不過這也不能只怪我們,馮總不會突發神經病在工作日下午突然開大會,人家馮總都提前幾天通知的。不得不說,有點兒想念她了。

我的緩兵之計成功了,我們半推半就地拖到了下周。我知道安蕭很不樂意,她想執意在這個會上把餅分完,但我有問題一定要問她了。

下午下班的時候沒有太陽,我說多雲轉陰了,安蕭說太陽已經下山了。廚房裏,我們就這種話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然後,沒有什麽鋪墊,我問她,你是準備辭職嗎?

那時候安蕭手上切着菜,我看到她拿刀的手晃了晃,迎過去拿過她的刀放在案板上。

“一會兒切。”

“那該幾點吃飯?”

我一低頭,就看到自己的半張臉映在菜刀上,我把目光躲開了:“我已經交辭呈了。”

我的心因為這句謊言有些不堅定,緊接着我被緊緊攥住,我無可避免地看着安蕭。

她的眼神透出鋒利的質問,但我不認為我應該心虛。

“什麽意思?你認真的?”

“安蕭,”我摸摸她的手,我們的手垂下去,“你應該為我開心。”

她不理解我,她的表情不是為我開心,甚至是為我不平:“那你費盡心機這麽多年是為了什麽?現在白白扔掉了?”

“如果你辭職,豈不一樣是白白扔掉嗎?”

她把一大口氣吸進去,我看到她脖頸上繃起筋骨,只幾秒,她慢慢搖了搖頭:“不對,你騙我。”

好吧,被戳穿了,我的辭呈還沒交,但我本來以為這是個一說出來就會被戳穿的騙局。

安蕭松開我的手,還穿着花格子圍裙的她,傾身撐在案板邊上,幾秒之後,很平靜地開口了:“我是壽康的人,五年前他們把我挖走了,我在安吉,是給壽康提供行業情報。”

廚房裏水聲滴答,我卻如同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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