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杏依舊2.0

白杏依舊2.0

晚春時節，杏花紛紛落下，枝頭綻出了嫩綠的葉。空氣裏還帶着寒意，我喝下最後一口酒，感覺身體終于暖和了起來，才喚來小二結賬。

"客宮慢走！"不知道西街的糕點鋪子開了沒有，如果開了，待會就丢買些糕點帶回院子，小佳肯定愛吃！心裏想着事，我便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人。

"這是誰家的姑娘，怎麽投懷送抱呢？"我撲進一個帶着香味的懷抱，還沒來得及羞愧，聽到這樣調笑的話，立馬就怒意上湧，直直地看着那人："倒還沒說是公子投懷送抱呢！我這樣清白人家的姑娘，怎麽比得上公子會的把戲多？"眼前的人生得俊朗，此時微微一愣，身後杏花相襯，頗像是畫中之人。

我悄悄摸了摸微燙的臉頰，忽地不好意思去看他："方才撞了公子是我不對，但公子這番話的确有辱小子的清白。既然我們都有錯，那……就扯平了吧！"說罷，我逃也似地跑開了。

一陣風吹過，花瓣紛飛，男人看着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擴大："還是一樣，牙尖嘴利的小丫頭。"

快要跑到家門，我才想起忘記買糕點了，心中哀嘆，又不免埋怨起了那個登徒子。"都怪他，糕點都忘了買……""阿杏，在門中嘀咕什麽呢？阿爹帶了好吃的糕點！你再不來，我可就吃完啦！"我去抓她，半開玩笑地恐吓道："好啊你！又不乖乖叫阿姐！還想吃光點心？看我不先吞了你！"玩鬧着，我們進入了院子。

"慢着點。"阿娘無奈地勸着，眉寧卻帶着笑。彼時春光正好，幸福是陰沉了幾日的天忽然落下的一束陽光，是和小佳的玩鬧，是阿娘的笑，是阿爹帶來的糕點和清香的花茶。

但很快，這一美好的景象便被打破了。"登徒子！"我震驚地看看這位不速之客，"沒禮貌！"腦袋被阿爹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這可是你的未婚夫。""未婚夫！"

"畢竟那時候你還小，不記得也正常。"我眼睜睜地看着他拿走了最後一塊糕點，"現在顧希也回國了，你們倆便擇日完婚吧！""我不要！"我憤憤地盯着那人，咬牙切齒道："我絕對！不會和他！成！親！"

"呀……果然人都是善變的。"他故作悲傷："明明小時候還追在我屁股後面說要嫁給我呢。""才沒有！"我才不信他的鬼話，這樣浪蕩的家夥，誰想不開了才會和他成親呢！

此後他卻成了我家的常客，我真不明白，阿爹阿娘是看不出我有多讨厭他嗎？每日都放他進來，又是說賞花，又是請喝茶的，連小佳都被"攻陷"了。"哼！看看你臉上的笑吧！止都止不住，明明你就很喜歡顧……""住嘴吧你！小孩懂什麽！"這樣說着，臉上的溫度卻是越來越高。

我怎麽可能喜歡那個登徒子嘛！

"怎麽是你！"我不可置信地看看眼前笑眯眯的男人，"這位同學，你有什麽疑問嗎？"他居然是我所讀大學的老師！"沒，沒有。"察覺到周圍人的視線，我悻悻地坐下了。"好的，這位同學上課可要專心哦。""知道了！"我用眼神刎了他一眼，讨厭的登徒子！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我發現，他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我以為他花心浪蕩，胸無點墨，但實際上他溫和知禮，在與我的相處中除了不時說些俏皮話，倒也沒有逾越的地方。至于學問，聽說他本該去全國最好的大學任教的，卻不知為何留在了這個小地方。

……總不會是為了我吧？

"阿杏。"在我快要畢業那年的元宵燈會，他笑着問我："今年要不要同我回老宅？"我面色通紅，卻嘴硬着："不去的話會怎樣？""不會怎樣，明年再問一次就是了。"他無奈而寵溺地看着我。

周圍是燈火闌珊，可他的眼裏只有我。"算了……那就不叫顧姨再等一年了。""嗯？"我用這輩子最厚的臉皮抱住了他："帶我去你家老宅吧！"

他回抱住我，大概是因為激動，他抱得很緊。

"好！"

我想，明年的時候，想來我們就能牽着手去賞花，吃糕點，或許我們會有一個孩子，不，兩個！不管怎樣，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因為我們兩家是世交，所以關系極好，即使隔得遠了極少相見，再見時卻依然讓我倍感親切。"記得小時候阿杏一口一個‘顧希哥哥’叫得可甜啦！""對對！還哭着鬧着要顧希娶她！""哈哈哈，現在可真是得償所願啦！"面對長輩的揶揄我不敢擡頭，但看着準丈夫意味深長的眼神，我惱羞成怒地掐了他一下。

最終，我們的婚禮訂在了一個杏花盛開的日子。"唉……"他聽從我的意願選擇了中式婚禮，此時一身喜慶，卻愁眉苦臉的。"幹什麽？你後悔了？"我危險地看着他，"不，只是想為什麽有的人在小時候還甜甜地叫我‘顧希哥哥’，現在就是一口一個‘你’了呢？"他一邊說一邊不住地看我。

罷了，滿足他一回吧。"顧，顧希哥哥……"我羞紅了臉，他臉上帶着笑，眸色漸深，他誘哄着："阿杏，再叫一遍。""不要。""再叫一遍嘛。""不……"

後來我再也不叫他顧希哥哥了。

我和他一同搬去了首都，阿爹阿娘不是很同意，但我還是去了。他對我依舊很好，每時接送我，每日都送我一束花，但結婚三年我們并沒有孩子，我一度感到沮喪，他便笑着安慰我："我可還沒過夠二人世界呢！如果阿杏想要孩子，那今晚不如……"呸！老不要臉的！

我們住在一幢小房子裏，有兩個房間，一個書房，一個小花園。房間是為孩子準備的，書房裏是我們喜歡的書，花園裏我種着菜。他無數次痛心疾首："阿杏，你一點都不浪漫！"我只是朝他吐舌頭："我才不要浪漫，我要吃飯！"他只好無奈地笑笑，說："那我給你做飯，一會去看電影好不好？""嗯！"

我本以為能和他就這樣幸福地度過一生的。

"今天怎麽這麽晚？""學生問題問的時間有些長。"他一如既往地笑着，可我心中卻有些不安，在一連幾日得到同樣的答複後，我提前下班去到了他所在的學校。

"教授，我真的很喜歡你！"夕陽下，少女的臉被映得酡紅。"葉小姐，我已經有家室了，請你自重。"他冷漠地開口："我的班不需要心術不正的人，我向系主任請示将你調離。"

我沒再聽下去，心中有些亂，我憤怒于那位葉小姐的不自重，欣喜于他的拒絕，卻又埋怨他不曾告訴我這件事。等到晚上他回家時，我期待他能将這件事告訴我，可他只是問："怎麽自己回來了？""等不到你就先回來了。""抱歉。"他吻了吻我．"下次不會了。"我等着他提起那個人，可他什麽都沒有說，我的心有些悶悶的。

後來，他再也沒來晚，但我始終在意這件事。某一天，我沒等來他，等到了那位葉小姐。"你就是陳教授那位妻子嗎？"她的目光帶着審視，我讨厭她的目光，但還是禮貌地問："是的，請問你有事嗎？"

"你別再纏着陳教授了，他根本不愛你，他和你結婚不過是父母之言，媒約之約。"我險些笑出聲來，我當然知道他愛我，才不是因為長輩間玩笑般的婚約才娶的我，可看着她眉宇間的自信，我忽然有些不太肯定。"你根本不能提供給他任何幫助，而我和你不一樣，我家世顯赫，能給他他需要的一切。"她笑了一下，是我做不到的明豔："如果你愛他，就放手吧。"

我明白的，我出身普通，五官只是清秀，大學像是上了個熱鬧，我也常常想，他這樣優秀的人怎麽會喜歡如此平凡的我，曾經在他濃烈的愛意中被埋藏的自卑再次顯現了出來。

他會不會早已厭倦了我？當初的好是不是只是因為父母之命，他其實根本不愛我？我其實應該對這位林小姐冷嘲熱風，問她有什麽資格，不然再給她一巴掌，問她配嗎。可我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怎麽了？"他關切地看着我，我應該告訴他這件事的。可我看着他，看了很久："顧希，我們離婚吧。"他抓着我的肩，很緊，手都在顫："阿梨，不要開這樣的玩笑。"

我只是看着他，眼淚順着臉頰落下，什麽都沒有說。他雙眼通紅，眼神像是要殺人。但他最終還是離開了這個家。

如果我長得很好看，家世顯赫，聰明伶俐，足夠浪漫，那我也許就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你身邊了吧？我無力地跪坐在地上，可惜我普通又自卑，從不相信會是有什麽幸運的事發生在我身上。

遇見你是老天賜給我的幸運，可我也只是短暫的擁有了你。

我們最終還是離婚了。

在很多年後，我偶然看到了他。他不複從前那般常常将笑容挂在臉上，表情生人勿近。其實我曾設想過無數次我們再次相遇會是什麽樣的情景，或者我們都已釋懷，見面還能給彼此一個擁抱；或者我們見面便會冷嘲熱諷，唇槍舌戰。可最後他沒有看向我，我只是看了他很久很久，直到他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恍然驚醒，杏花已經落盡，而我們的故事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