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14.
每個班排隊進的禮堂, 由于各班人太多,在禮堂外的入口等着依次進去,旁邊有好幾隊別的班。
認識陸辭的人多, 趁着班主任沒注意,好多人跟他說着話, 動靜不算大, 但是吸引很多人的注意力。
認識他以來, 他在她的印象裏一直是這樣。
他天生是招搖的,自由的,惹人注目的。
輪到她的班級進去, 輪着空的座位依次坐下去,兩輪前後排坐下,陸辭居然正好在她的後座。
起初, 陸辭并沒有在意。
雖然各班老師都在巡視着班上的紀律,但不用學習而是看演出這事怎麽都是避免不了的興奮, 氣氛一直都很輕松。
男生都是坐在班級隊伍的後面, 所以向後就是鄰着其他班的人。
有人跟他打着招呼,旁邊男生也跟他一直在說話, 從這次元旦節假期玩的游戲到還沒寫完的作業。
他的朋友很多, 認識的人也很多, 她埋沒在他的身邊, 并不算是什麽特別。
他或許視線掃過時看到她了, 知道他的前面和周圍坐了些什麽人,只是并沒有很在意,他并不是無緣無故也要去招惹別人的那種人。
陸辭在身後坐下時, 她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
只是,她也沒去打擾他。
那已經是到了演出的中後期。
都是一些歌舞, 沒多少人是真正愛看,只是相比起學習,更喜歡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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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節目看到後面,其實很多人也不太坐得住。
不少人借着去上廁所出去透透氣,或者跟身邊的朋友聊天玩小游戲。
只要動靜別鬧得太大,老師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像平時上課那麽嚴格的計較。
就是在那個鬧哄哄的時刻,四處都是已經散漫下來的氛圍。
陸辭勾住她的衣領,在她回頭時,視線落在她手裏的試卷,笑着問:“在學習啊,這麽認真?”
她點點頭。
陸辭沒有冷嘲熱諷的意思,他說認真就真的是誇她認真。
他笑着,很好看,“好學生。”
她握着筆,側回頭的視線裏有他笑的眼睛。
她沒有結束這個短暫的對話,而是這樣繼續問他,“這次元旦的數學作業你寫了嗎?”
“沒,本來打算今晚寫。”他也前傾靠得更近一點,能夠更清楚地聽到他喉嚨間的那聲低笑,了然地去看她手裏的試卷,“哪題不會?”
把手裏在做的試卷遞給身後,筆尖指着前面的一個小題,“這個。”
又往後指,“這個,還有這個。”
他拿過她手裏的試卷,低眼已經在看試卷上的題。
片刻後,手掌往她面前一攤。
“筆。”
她立馬放上去。
這麽停頓了一秒,他擡起眼睫,有點好笑,“還有紙。”
耳根突然有點熱,她怎麽什麽都沒給人家就讓人家幫她算題。
她立即把撕下來帶過來的那一頁草稿紙也給他。
草稿紙遞給他之後,看着他筆尖在草稿紙上落下,後知後覺的尴尬忽然從耳根更熱的蔓延下來。
她連張幹淨的草稿紙都找不出來。
是初中用舊的作業本,背面寫滿了初中的作業。她的窘迫、難堪,撕下潦草的一頁,遞到他的手上。
但陸辭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她的試卷上,他仍然前傾着身體,手肘支撐在腿上,低頭看着手裏的試卷。鬧哄哄的禮堂裏,燈光也昏暗,他傾着身離她很近。
草稿紙将就拿在他的手掌上,他看完了題目,很快就寫下來。
然後下一題。
再下一題。
對于那張草稿紙是怎樣的潦草,他好像無所謂,能寫題就行。
那點尴尬慢慢冷卻下去。
她也側身趴在自己座位的靠背,安靜低頭看着他寫題。
這時才注意到他身邊幾個男生的座位空着,應該是嫌無聊,出去透氣了。而他沒有一起。
他只是給人的感覺很招搖,在人群裏一眼就吸引人注意,人緣好,性格好,許多人都喜歡跟他玩,他的身邊從來不缺人。
但很多時候,他并不像那些男生一樣很鬧騰。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有些松弛的散漫。
只是他氣場很強,五官很有侵略性,漫不經心彎個笑都能勾人心魄,注意力自然而然會落在他的身上。
昏暗,禮堂,人群角落。
陸辭在她的身後,低垂着眼睫給她做題。
她忽然看見他的鼻梁上,刺白的皮膚,有一粒很淺的小痣,柔和的咖色。尋常時候根本沒有機會注意到。
他寫好,筆帽按上,連筆帶紙遞給她。
他擡眸時,好說話地笑,“看看能不能看明白。”
那粒很淺的小痣也随着他擡頭而消失了,因為她不能再那樣盯着他看。
她拿過來,看着陸辭給她在草稿紙上寫好的解題步驟。
他仍然是向前傾着身體,胳膊支在腿上,懶洋洋地撐着腦袋,就這麽等着她。
結果。
真的沒明白。
他的字,不明白。
她幾乎沒怎麽看過陸辭的字,雖然之前前後座坐過一段時間,但她很少去麻煩他什麽,大多時候都是陸辭找她借本子借東西。
偶爾看過幾次他的試卷和作業,但她不好意思像其他人那樣跟他沒臉沒皮地玩笑,往往是看一眼分數和正确率就給他。
他有時候會被老師抽上去寫題或者默寫,那個時候倒是能夠光明正大看他的字。
可他的字——
是很好看的字。
但并不規矩。
筆鋒有力,棱角利落,橫鈎穿刺像反叛的筋骨,只是透過字都能想象出得到執筆人的野性不馴。
但是,她很少看這種字。
她隐忍沉默,周圍的一切也都是規矩的,接觸的人、所見的世界,全都是溫良的、無害的,字當然也是方正端秀的,清晰好辨認。
他的字,她要看好一會兒才能從反叛的連筆中辨認出來。
如果是平時,她認真看一會兒也能看出來。
但陸辭坐在她身後,撐着下巴等她反饋,一副有問題可以随時問他的樣子,讓她忽然就沒有了自己慢慢思考的想法。
她側頭,筆尖指着:“你這個寫的是什麽?”
她側頭遞過來時,陸辭就做好了準備給她講題,結果沒想到是問他的字。他一下子就笑出了聲,低低的胸腔顫動,他覺得又意外又好笑,撂着眼皮問她:“我的字你看不懂啊?”
“……沒太見過這樣的字。”
他眼尾淺淺勾着,從她手裏把筆拿了過來。
頓了一下。
算了。
幹脆直接跟她講。
他又往前靠了一點,離她更近,壓低的聲音跟她講着題。
他這人,生了一副壞學生的叛逆,人卻耐心得過分。有那麽一個瞬間,她都要以為自己是陳清清。
演出已經到了中後期,有的人還在看着舞臺上的歌舞,很多人的注意力早就不在這裏,到處都是藏在演出的縫隙裏閑聊的聲音。
而陸辭居然坐在她的身後跟她講題。
為了不打擾到別人,他壓低了聲音,低沉好聽,有點沙啞,跟他平時總上揚笑意的聲調都不一樣,仿佛能聞到他身上枯澀幹淨的氣味。
幾個題很快講完,他居然嫌有點無聊,坐了一會兒有點坐不住,讓她接着往下翻卷子,和她一起看着後面的題。
他的姿勢也換了好幾個,一開始是胳膊支在腿上撐着下巴,後來這樣也嫌累,胳膊搭在她坐的座椅的靠背上。
她的試卷拿得離他近一點,方便他也看。
“早知道我也帶個卷子來做了。”他稍微起來一點,問旁邊已經回來了的男生,“還有多久結束啊?”
旁邊男生回,“快了吧,好像只有幾個節目了。”
男生看到了他們在看的卷子,靠了一聲,“不是吧,你倆也太卷了吧,看節目還寫作業?”
陸辭的腦袋從胳膊裏支起來,跟男生說的話是維護她,幾分随意的笑,“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溫雪寧學習本來就認真。”
這一點,男生倒是沒有什麽異議,她在班上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
她大多數時候都是坐在座位上做自己的題,很少去摻和別人的閑事,交往的圈子也只有前後鄰桌,安靜又沉穩。
連陸辭這樣跟誰說幾句話都會惹人多心的存在,跟她的那點交集,別人都不會覺得是她對陸辭有什麽心思,只會覺得是陸辭本身性格就這樣,跟誰都能聊幾句。
她給人的感覺就是,不多事,學習很認真,很刻苦。
由于她在班上的存在感不強,所以這點片面的印象就是對她的全部印象,是個學習認真的好學生。
但如果單單看成績的話,其實遠遠比不上陸辭,他的成績比她好太多。
幾個男生跟陸辭也就鬧了幾句,又繼續說自己的話,陸辭又傾身靠過來,“剛剛那個題做出來沒有?”
她點頭。
陸辭又安靜在身後看着她寫題。
他是真的打發時間,她也是真的緊張。
臺上的節目換了一個又一個,到了尾聲,終于不再是歌舞,而是幾個人演着話劇,氣氛與之前不同,許多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舞臺上。
雖然主題無非是好好學習之類的,但是節目還是好看,很多人的注意力都被拉回了舞臺,不時惹人大笑。
連陸辭的注意力都從試卷離開,擡頭看了一會兒舞臺上的表演。
他搭在前面她的座位上的胳膊沒離開,仍然是這樣前傾的姿勢,看了一會兒,她聽到身後陸辭在笑,是在笑舞臺上的節目。
禮堂裏的氣氛一時熱鬧許多,有旁邊的男生跟他說話,他也會側頭聊起來。
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她手裏的試卷上。
四周都是笑聲,她的試卷也寫不下去了。
但是演出也快要結束了,她也幹脆沒有再寫,擡頭跟着一起看那出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的表演。
演出結束,各班從觀衆席依次離開,離下晚自習還有一節課,所以依然要回教室上晚自習。
才放了短假回來,又看了一晚上的節目,回到教室後仍然吵吵嚷嚷,半天都沒有平息下來,鬧哄哄的一片。
班主任随後跟進教室,聽到還在鬧,又是一頓雷霆震怒,教室頓時鴉雀無聲。
然後老師指着她說,“你們就不能向溫雪寧學習,人家溫雪寧一進教室就在學習了,每天來得最早,進了教室就在學,你們嗚嗚泱泱的時候,人家也在安安靜靜學。”
一時間,她的身上投來無數視線。
她背脊挺直,但是如芒刺背。
拿她做完典型,班主任火氣還沒下去,把這段時間班上的情況都點名了個遍,課間吃零食的、上課照小鏡子的、塗口紅上學的、課間和男生在教室裏打鬧的,全都沒逃過,被老師全都點了一遍,幾個出挑鬧得厲害的,還被罰了寫檢讨。
等這一番整頓結束,離下晚自習不遠了,班主任幹脆就鎮在教室裏,守着大家上完晚自習。
下課鈴聲響,全班都沒幾個人敢說話,課代表收作業都輕聲地收,怕有人沒寫完被老師聽見,又是一頓批評。
直到走出教室,下了樓梯,才敢憋着的氣吐出來。
她走在放學下樓的人群裏。
聽到自己的名字。
“真無語,劉老頭又罵我們一頓,把我的小說給收了,還說下次就叫家長,吓唬誰啊,我爸媽才舍不得管我。”
“就是,那麽嚴格幹嘛,大不了出國留學呗,我們又不需要靠着高考改變命運,要不是某人在一中,我高一就出國了。”
說到“某人”,女生們臉上的怒色消下去一下,交換一個暧昧模糊的笑,嬌嗔着擰了一下對方。
“劉老頭把班上的人罵了個遍,讓我們向溫雪寧學習,誰要學習她啊,身上來回就兩件衣服,又土又舊,我給她根口紅她會塗嗎,我上學化妝怎麽了,又沒有很濃,不就塗個口紅,至于當着全班的面罵我一頓嗎。”
“而且她成績也就一般啊,又不是年級第一,不就是在教室裏裝樣子嗎,那麽裝模作樣也就考十幾名,哪像我們的某人,也沒她那麽裝模作樣,兩次月考都是班上第一,這不比溫雪寧厲害多了?”
兩個女生吐槽着慢慢走遠。
或者說,是她的腳步在慢慢放慢,所以顯得她們很快就走遠。
直到身邊的同班同學都漸漸走遠了,燈下的影子沒剩幾個,她的腳步才恢複如常,從人群裏走下教學樓,走出校門,打算等到那一班回家的公交車。
然後——
“溫雪寧。”
她怔了一下,低着一路的脖子有點僵硬,她遲緩的身體轉動,回頭看到了陸辭。
剛剛出現在女生們口中的某人,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的路燈下。
他拎着書包,身邊是陸陸續續放學的人來人往。
他的眉眼在燈下好看,身後是寂寥的夜色,他分明是最亮的那顆星體。怎麽會暗淡。
她不知道陸辭什麽時候在她身後,也不知道他這一次叫她的原由。
但是那一秒風吹過,又停。
路邊的小書店放着音樂,是首她聽過的英文歌,她聽得懂翻譯——
“你是我感謝的天堂
我的痛苦得到安放
謝謝你允許
我在你的身邊
感受你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