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17.
整個過程, 陸辭就像一個最普通的客人,沒跟她打招呼,沒問她怎麽在這裏, 注意力只在一起來的朋友,坐下後開始點單。
她給兩個人倒好水, 從桌位離開時, 仿佛仍在高度缺氧中, 臉頰是火辣辣的熱。
她很怕陸辭問她為什麽在這裏。
也很怕他同行的朋友問起她是誰的時候,陸辭說是他的同班同學,或者, 他的朋友。
然後看到對方眼底的不可置信——
你的朋友怎麽在餐廳裏當服務員。
你的同班同學怎麽在當服務員。
那樣的表情,只是在腦內設想,都會感到窒息, 缺氧般的難堪。
她沒有想過在打工的時候會碰到認識的人,更沒有想過, 這個人還是陸辭。
這個時間點, 沒有幾桌客人,沒有什麽工作要做了。
但她已經放松不下來, 背脊緊繃。
陸辭的身影就在幾米外, 但那是她第一次, 一次也不敢看他, 哪怕是餘光都會被燙到。
直到時間臨近打烊, 陸辭他們是最後一桌,吃完飯過來結賬。
是陸辭。
他拿出手機,調出付款碼, 手機屏幕對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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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眼睫擡起來,望向她的那一眼, 像滾燙的火種,會鑽心刺骨的那種痛。
她只能低着頭,保持着自己的平靜和陌生,操作好收款。
然後熟練地說着慢走。
他和朋友一起走出了店門,她缺氧般的窒息才得到拯救,悶重的長長的呼吸。高度緊張下的身體,在緊繃解除後,呈現出一種脫力的虛弱,整個人像從深水裏撈出來,連呼吸都虛弱無力。
餐廳關門打烊,但員工還沒到下班時間。
要開會,要總結,要打掃衛生。
等她忙完,去櫃子裏拿了手機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了,淩晨的城市已經陷入寂靜,五光十色的燈光照亮着沉默的路面,鮮少再有行人。
她垮着酸痛的腰背,拿出手機,摁開鎖屏。
上面有一條未讀的微信信息。
她的手機已經老舊,卡頓很久的反應才解鎖屏幕。
她的呼吸也在這漫長的幾秒鐘裏,像是停止了。
卡頓的界面終于顯示出來的那一刻——
陸辭:“幾點下班?”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他沒催問,也沒有第二句。
像是随口一問,也像是耐心十足,只要她回答,多晚都等。
缺氧的感覺又出現了,血液翻滾沸騰,嗡嗡響着沖上大腦,只有沸水不斷高漲的聲音。
感官有一瞬的消失,是一同過來收拾東西的同事叫她,“雪寧,怎麽還在那兒啊?快點回去休息吧,今天店裏生意好,忙得累死了。”
她的意識回神,但也只是含糊地嗯一聲。
走出休息間的腳步仍然是虛浮不定。
但是走的方向不是回住宿的房間,而是店門外。
她回的是,“現在。”
消息發出去後,等到陸辭的回複用了多久——
好像,只是幾秒鐘而已。
“我在這兒。”
他發了張照片過來。
就在餐廳對面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夜色已經深了,繁華的商業區早已經沒有了白天那副熱鬧的景象。
燈光雪白,凄慘地照着寬闊的馬路,偶爾幾輛車飛馳而過,行色匆匆,幾乎沒有人會在這樣深的夜色裏滞留。
對面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亮着招牌,在凄冷的冬夜裏,被濃稠的黑夜包裹着,宛如孤島上唯一的燈魂。
孱弱,但只要你陷入黑夜,他就是唯一的光源。
她在這裏,見到了陸辭。
他坐在便利店門外的長椅上,手邊放了杯熱牛奶,低頭在看手機。冬天的深夜沒有溫度,他坐在那裏,好像感覺不到一點寒冷,仍然像坐在松弛的教室裏,看到她時,會對她笑一下打個招呼。
便利店的招牌在他身側,光線從上方落下來,柔和的燈光只照亮他的半個輪廓,另一半隐在黑夜中。
聽到她走過來,他擡起頭,那一半的燈便落在了他的瞳孔中。
他的漆黑被照亮,在同時彎了個弧度,很淺地笑着,看着她走到了面前。
“坐下說?”
他很随意地語氣,仿佛是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她不想面對的難堪和忐忑,他輕描淡寫地略過。
即使是在學校,她也沒有這樣近地跟他坐在一起。
所以當下的處境,讓她更沒法就這樣自然地在他的身邊坐下來。一條單獨的長椅,只能坐在他身邊。
陸辭不催她,也不強硬她非要怎麽樣,只是低頭劃了劃手機打發一下時間,仿佛仍然是在周末放學一起玩的晚上,他不是專門一心陪她,但還是會給足她耐心,等着她慢慢回應。
冬天的深夜很冷,只有偶爾從馬路穿過的車。
她還是這樣站在他的面前。
陸辭的視線看了一眼她僵硬握着的手,很輕地笑了一下,擡起的眼睫慢慢望着她,“溫雪寧。”
聽到名字,她僵冷的指節才顫動一下。
“……嗯。”
她仍低着頭,不敢去看他。
腦內晃過很多個可能性,他會問她,為什麽在這裏打工,會問她,是不是家裏有什麽困難,會問她一切将她粉飾太平的窘境都暴露出來的問題。
她的緊張不難察覺,連耳根都繃得很緊。陸辭很輕的笑,像從喉嚨間擠出的氣音,他的聲音在冬夜裏聽起來很低,“冷不冷?”
她怔了一下,沒料到陸辭開口是先問這個。她搖了搖頭。
陸辭看着她空蕩蕩的領口,外套也薄,視線重新回到她臉上,問她:“真不冷還是假不冷?這是穿的幾件,有毛衣嗎?”
“……”
“溫雪寧。”
“……嗯。”
“你有沒有乳糖不耐受?”
“……”
這次沉默,是她不太懂這是什麽意思。
陸辭換了個問法,“喝牛奶會拉肚子嗎?”
她想了會兒,搖頭。
陸辭把手邊那杯熱牛奶給她,“便利店裏只有這個了,除此以外就是咖啡,不愛喝的話就拿着暖暖手吧。”
她接過來,聞到裏面很香的奶味,冬夜枯澀的空氣填充進了一絲香甜。
她握着熱牛奶,慢慢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夜色一同靜了下來。
然後,是她先開口,“你為什麽在這裏?”
陸辭看向她,仍是輕笑的口吻,“不是顯而易見嗎,等你。”
“……對不起,上班時間不能玩手機,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等。”
“為什麽在這裏上班。”
“……”
話題就這樣毫無預兆地滑進了正軌。
指節被熱牛奶的溫度貼着,慢慢不再那麽僵冷。
她低頭的視線看着手裏的那杯牛奶。而後,慢吞吞說:“……打工。”
沒有任何有用信息的回答,一問一答都是廢話。
陸辭又問,“是寒假暫時在這裏打工,還是以後都打工?開學還回學校嗎?”
一時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陸辭側頭望向她,“溫雪寧。”
“我不知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不由自主帶上一點苦澀的顫抖,她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平靜一點,“目前只是暫時在這裏打工,但我不知道開學的時候,家裏還會不會繼續讓我在這裏上學,可能還是會讓我轉學回老家。”
“我可以問是什麽原因嗎?”陸辭的聲音很耐心,靜靜地看着她,“是缺錢嗎?”
她搖搖頭,“缺,但最缺的不是。”
“我沒有住處。”她握着熱牛奶,吸了吸鼻子,告訴他:“我爸爸的女朋友不想讓我在這裏,想讓我回老家的鄉下,其實你周末看到我的時候,我不是跟家裏吵架才不回家,是我爸爸的女朋友不想看到我,我只能等她睡下了才回家,或者住到姑姑家裏,但是,姑姑的處境也不太好,姑父和她的婆婆都不太歡迎我,我爸如果嫌我麻煩的話,最終還是會把我送回老家。”
飄零的冬夜,陸辭坐在身邊,柔和的燈光只照亮他半個輪廓,那一半柔和的眼靜靜望着她。
似乎在盡力理解她滿是瘡痍的人生處境。
他們面前的公路上,車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