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八、

嚴子書是從不會讓別人發來的消息落空的。他先回複了最容易的那條:“傷口沒有大礙,多謝傅先生關心。”然後是對傅為山的情人:“好的,我會轉告傅總。”

在嚴子書的手機通訊錄裏,傅為山睡過的男男女女有一個專門的分類。

因此他花了一點時間才對號入座,這位叫袁沐的是選秀節目出道的女星。家裏有一點底子,談不上豪門,但攀附意願強烈。長相是甜美的,圓圓臉,大大眼,倒和紀晨有幾分相似。

或者說,他跟她都不過像傅為山的白月光罷了。

從前嚴子書還給她送過當季奢侈品新款,當然,是代傅為山。

但現在那些款式已經過季了,大概人也一樣。畢竟出現了紀晨這個正牌受。

收到消息的袁沐直接把電話打了過來:“嚴先生,請您一定要幫忙……我,懷孕了。”

嚴子書重複了一遍:“好的,我會轉告傅總。”

他頓了頓,還是加了一句:“身體為重。”

袁沐悻悻挂了電話。

而對于這個消息,傅為山的反應是嗤之以鼻:“怎麽這年頭了,還有人以為能母憑子貴?”

嚴子書知道,有傅金池這根刺在,他對“私生子”這種生物深惡痛絕,因此也不說話。

傅為山冷笑了一會兒,意料之中地,仍把袁沐的問題扔給嚴子書去處理。所謂處理,還能怎麽樣呢:驗DNA,是真的,孩子遭殃,是假的,袁沐遭殃。不就這麽些事兒。

但,真是造孽。

傅為山沒将袁沐這種小角色放在心上,時間不早了,他還要去赴晚上的一個應酬。

然而注定是多舛的一天,這邊,拍品圖錄突然又發現了印刷問題。嚴子書叫司機去送傅為山,自己留下來,盯着工作人員開會解決,如果需要重新下印,那就麻煩了,怕是趕不及。

有人提議,制作一批精致的不幹膠标貼,手動貼在需要更正的地方。但嚴子書一票否決——絕對會有客戶手欠揭下來,從而發現端倪:“這就是你們能想出來的好辦法?”

一個加重的“好”字仿佛有千鈞重,宣傳部戰戰兢兢:“這肯定……不太行。”

最後好容易讨論決定,重新設計一個燙金樣式,燙在印品錯誤的位置補救。

晚上九點半,苦逼的美工還在被一堆人七嘴八舌地指導着修改圖案。嚴子書一心多用,甚至同時在思考怎麽和袁沐開口。對方畢竟是個孕婦……

傅金池進來的時候,刻意放重了腳步。嚴子書中斷思緒:“傅先生。”

“吃飯了麽?”

“還沒。”

不僅嚴子書沒吃,他在,底下的人也不敢動。工作失誤,搞成這樣,吃什麽吃?

傅金池的到來,才讓緊繃的氣氛有些松泛。他之前在這邊接洽藝術品,跟這些人都混熟了的,衆人知道他是随和的人,有大膽的就起哄,問傅先生是不是要請加班餐。

傅金池拿出手機,直接扔過去:“好啊,你們随便點。”

大家歡呼,說着“傅先生英明”,結果不知哪個沒眼力勁兒的喊成了“傅總”。

幾乎瞬間,氣氛再度凍結成冰。是誰要造反了?

普通員工們其實離豪門鬥争遠得很,大多願意做個牆頭草。但糟糕的是,嚴子書在場。

衆人都偷偷看他反應:誰不知道,這可是傅為山的眼目和爪牙。

嚴子書沒聽見似的笑道:“怎麽讓傅先生破費呢?還是我來買單吧。”

大家趕緊踩着臺階下,都說:“好啊,難得蹭嚴總一頓飯,點最貴的!”

卻也沒人真的敢點鮑魚海參,意思意思,點了個達美樂,嚴子書下了單。

等披薩和小食熱氣騰騰地送來,因為展覽廳和辦公區不許吃東西,大家就到外面大臺階上,浩浩蕩蕩鋪了一地盒子,有蹲有坐,大快朵頤。

嚴子書自己撿了一塊慢慢吃,傅金池慢悠悠過來,坐到他身邊。

兩人個子都不矮,兩雙長腿支愣着,得跨兩級大臺階才放得下,跟圈地盤似的。

傅金池笑他:“嚴助不僅自己是鐵打的,底下的人怎麽也得餓着肚子幹活?”

嚴子書慢條斯理地擦手:“如果他們不出錯,現在就沒必要受這種辛苦。”

“你這樣的作風,知道的說你完美主義,不知道的,背地裏一定喊你‘工賊’。”

嚴子書還真想了一下。工賊,目前還沒有。但在原來的世界,每個入職的新員工,倒會被教導一句話:不要被嚴總的臉騙了,他就是本司最可惡的卷王。

“是啊,讨人嫌。”嚴子書有自知之明,“那傅先生呢?專程來看我們加班?”

“你不說差點忘了,這是曾展鵬給你買的,替他妹妹謝你,我帶來了。”

傅金池抛過來一個盒子,嚴子書接住了,打開,兩枚方形的碎鑽袖扣,熠熠生輝。

這恐怕還是挺貴重的,傅金池看到實物,卻很嫌棄:“就這樣?這風格不适合你。”

嚴子書不加評論地收起來:“我回頭會謝謝曾先生的。”

傅金池笑笑,偏着頭,用眼神比劃了一下。路燈的光打過來,他的眸子裏映着兩枚微縮的嚴子書——手肘搭在膝蓋上,挽着襯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皮膚冷白,神色冷清。

傅金池想到了,自己有一對古董紅寶石袖扣,挑人,但應該很适合戴在他身上。

*

接下來,嚴子書不負衆望地實行了他的卷王之責,把一切細節盯得密不透風。

所幸,直到春季拍賣會結束,都沒再遇到什麽大的工作纰漏。

今年除曾儲毅貢獻了不菲的成交額,更亮眼的是一幅近代畫家張千石的駿馬圖,竟拍出了億元的天價。媒體領通稿而去,按照要求口徑,進行了“熱鬧”的報道,看起來形勢大好。

只不過,如嚴子書這種內部人自然又知道,拍完根本無人付錢提貨。所謂天價拍品,重要的反而只是一個過程,一個漂亮的數字,高價成交的表象下是人為造市。

這一行不是誰都能玩得轉,而傅家的産業也不是都幹淨,水,深得很。

不管怎麽說,拍賣會結束,可算本季度一項重要工作順利落幕。

英瀚內部舉行了小型慶功宴。因為有傅為山參加,傅金池再次乖覺地消失,沒來觸黴頭。

中層以上輪流來和傅為山碰杯,他慣來傲然睥睨,象征性地抿一口,但也沒人敢說什麽。

也有員工來和端着葡萄汁的嚴子書碰杯,嚴子書和煦回應。

紀晨出現在嚴子書視線裏,依然套着那身幾百塊的西裝。他對這種冷餐酒會有些不适應,好像腳都不知該先邁哪只,老員工們只管自己紮堆,也不太理會他。

他看到嚴子書,總算有個熟些的人,連忙走來:“嚴助……”

後面卻不知說什麽了,說好巧,你也在這?那不廢話麽。

倒是嚴子書舉了舉杯,口是心非地誇獎:“聽說你最近表現不錯,恭喜啊。”

實情是他在職權範圍內,讓人緊緊地看住紀晨,随便給他找什麽事做,只要能不添亂。

說來,嚴子書甚至已經摸出點門道——這和養了寵物就要想辦法消磨掉它的精力、方能讓它不會拆家的道理,似乎還有些異曲同工之處。

紀晨尚不知自己已經被視為傅為山養的破壞性寵物,也對眼前這人吹毛求疵的工作狂本性一無所知。然而事實上,當嚴子書用這種眼光看待他,那意思是紀晨再做什麽他都可以容忍了。因為沒有人會和寵物計較太多,也不會報什麽期待。

說來似乎少幾分尊重,但這樣彼此都輕松,不是也很好?

嚴子書抱着這種不鹹不淡的态度,便揀着不要緊的話題,跟紀晨聊了一會兒。

有種說法叫,如果你和一個人聊天,毫不費力便覺得很舒服,要麽對方和你志趣相投,要麽對方比你聰明太多。顯然,嚴子書對紀晨來說,是後一種情況。

紀晨漸漸消除緊張,甚至和他聊得興起。

“上次說的學校公演,話劇社的同學請我救急,要在劇裏客串一個角色……所以……”

他唇紅齒白地杵在這兒,又過片刻,應付完下屬的傅為山施施然走來。他自然早看見紀晨在這裏,就像狼見了獵物,卻裝作沒注意的态度,對嚴子書道:“Helen剛剛還在找你。”

紀晨連忙說道:“啊,傅總,不好意思,是我耽誤嚴助工作了。”

傅為山這才發現似的:“原來是小紀啊,怎麽樣,最近工作辛苦麽?”

嚴子書不動聲色地退後半步,讓出主場:“那我就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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