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
十一、
“和前陣子差不多。”嚴子書進可攻、退可守地回答。
“那你能不能幫我确認一下……這周末我們學校的表演,他有沒有時間來?”
“那個話劇公演嗎?你給過他票的對吧。”
“對,就是那個,你還記得?”紀晨很高興。
“當然記得。等傅總回來,我會和他确認。”
紀晨如釋重負松了口氣,紅着小臉,連說謝謝。
嚴子書乜斜着紀晨,看他随後熟門熟路地在沙發上坐下,等傅為山一起下班。
他頓了頓,索性直白地開口:“其實你也可以直接問傅總。他也許會更高興。”
紀晨卻沒聽出言外之意,擺手:“他工作太忙了……我不太好意思總是打擾他。”
嚴子書起身給他倒了杯果汁。紀晨捧在手裏:“謝謝你!”
嚴子書笑笑:“沒什麽好客氣的。”
*
到了周日上午,嚴子書先去他公寓附近的道館上了搏擊課。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他這個智能機器人還是有些私人生活和興趣愛好的。
追溯起來,他小時候也在父母的期待下,連軸轉上過一大堆興趣班,諸如繪畫、鋼琴、游泳、播音之類,可謂德智體美一樣不落,但就目的來說相當功利,打着望子成龍的名義。
然後,像鋼琴這種炫耀式技能,考過級後就徹底丢開了。繪畫略微堅持得久些,究其原因,可能就是遇到個愛鼓勵人的美術老師,諸如此類,也就被慫恿着多拿了幾年畫筆。
不過越到長大,要忙的事越多,那些陶冶情操的東西,最後也都無可陶冶,抛之腦後。
唯有鍛煉的習慣堅持到現在。對上班族來說,細數起來好處有很多,強健體魄算一條,疏導壓力也算一條。就嚴子書而言,他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有許多戾氣需要發洩的。
最開始只是藉此消磨精力,慢慢卻成了門必要的功課。
過午之後,他洗了澡換了衣服,煥然一新,去紀晨所在的南華大學行捧場之事。
經過嚴子書提醒,傅為山對紀晨的話劇邀約表現出相當的興致,說必定會去觀看。
為此紀晨心裏充滿興奮,苦心準備,又接連幾日在宿舍輾轉反側。
車行入校,傅為山的車雖非教職工車輛,卻有機動車出入證。英瀚作為知名大型企業,和這種高等院校保持着友好合作關系,捐過實驗室和儀器設備,也設有專門的學術基金。
因此,紀晨尚不知道,自己請來的是值得院長級別陪同的貴客。
不過今天傅為山來的低調,嚴子書把老板送到學校大禮堂,自去找地方停車。
南華大學道路兩旁種滿了銀杏。樹下學生絡繹不絕,拿書的抱球的背包的,不管去做什麽,大部分面龐都年輕鮮活,洋溢着只有在象牙塔才能看到的青春光彩。
走過操場時,天外飛來一只籃球。好在嚴子書反應快,空手接暗器,避免了自己昂貴的眼鏡被砸飛的命運。他用力把球扔回去,一個男學生連忙大喊:“哥們,對不起了啊!”
男學生的同伴小聲嚷嚷:“牛逼!”
從小在大學教職工家屬區長大,嚴子書小時候對這種鬧騰的氛圍習以為常。
在職場摸爬滾打久了,乍然回到活潑的學生堆裏,既覺親切,又覺陌生。
他被學生引座員領進禮堂時,進場有點晚了,各處滿滿當當。這種學校禮堂一般是不按座位號的,先到先得。這時才看到,紀晨給他發了消息,說傅總的位置在前排最中間。
那裏是禮堂的VIP專座,顯然紀晨為了自己的貴人,還是花了心思安排的。
只是傅為山相鄰的席位都被話劇社指導老師和學校教授等占滿了,沒有多的給嚴子書。
他對此倒無所謂,自己在後排角落裏找了個清閑地方。
這場公演的劇目不是大衆經典劇本,而是南華大學話劇社自己弄出來的一個童話串燒。
怎麽說呢,這就是那種學生們會感興趣、而且自覺十分有創意的套路,但也就過于年輕了,很多梗是只有他們自己才能get到的。嚴子書以前沒覺得自己多老,今天覺得了。
很多時候觀衆們爆發出哄堂大笑了,他面部表情依然冷靜得像在欣賞交響樂演奏。
這其實也挺掃旁人的興,但人家扭頭一看,哦,帥哥,那他做什麽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帷幕一次次拉開又落下。紀晨的戲份其實不多,他在戲裏演某個小國的王子。
沒受過訓練,演技就是馬馬虎虎的水平。在嚴子書挑剔的眼光看來,甚至還談不上有演技的程度,但怎麽說呢,考慮到他只是當個花瓶,那也不必太苛責了,看個心意就是。
說起來,紀晨其實都不是話劇社的成員,蓋因他的室友是話劇社元老,正苦惱于這部戲原定的某個演員出國交換,此時發現紀晨的形象十分符合要求,才硬要把他推上臺救場。
這王子也只是耍帥意義居多,能把臺詞囫囵背下來,整場流程不出錯,就算功德圓滿了。
好在學生話劇,本來氣氛也比較寬松,主要靠那些會演的帶動不會演的,加上一些裝瘋賣傻和攪基賣腐等熱元素,最後還嗨翻了全場。
倒數第二幕,紀晨被另一個男生抱起來時,學生們再次大笑。
同時山呼海嘯:“王子和王子在一起了!”“是社會主義兄弟情!”
等演員全部謝幕,觀衆們帶着狂熱的餘韻陸續退場。
嚴子書跟在傅為山身後,兩人站在禮堂外的廣場上,有兩只白鴿撲啦啦地飛起。
紀晨連戲服都沒來得及換下,急匆匆地跑出來:“傅總!”
他穿着演出時的王子禮服,妝也還在臉上,像從童話次元乍然進入現實。
不過臺上精致如水晶的小王子,下了臺至少要褪去一半光環。
也不只是他,其實所有演員都這樣的。舞臺上的演出服裝漂亮,其實拿到現實裏細看,基本就是個樣子貨。再加上舞臺上光線強烈,演員的妝容必須誇張濃郁,到了自然光線下,就不太能看了,浮誇得跟什麽似的。只是紀晨怕傅為山走了,這才急着追出來。
有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跟着出來:“你回頭記得把衣服還回去啊!”
紀晨忙說:“等等就還,我只是先出來找個……”他斟酌一下:“朋友。”
黑框眼鏡才看到兩個社會人士:“啊,你老念叨的貴賓是這兩位嗎?哈哈,謝謝兩位老師專程來捧場啊,我是紀晨的室友,就是我要拉他來客串角色的。”
傅為山裝模作樣地恭喜了演出成功,劇本很有創意雲雲。
等黑框眼鏡走後,傅為山才轉向紀晨:“你今天的表現很出彩。”
“還好啦,其實我在臺上緊張得要死。”紀晨羞赧撓頭,盲目跟着他的腳步,也不知在往哪走,“排練的時候還好好的,被那麽多人盯着,腦子一片空白,還差點忘了臺詞。”
“沒關系,做什麽都有第一次,以後有經驗了就好了。”
“也就給他們幫這麽一次忙,應該不會再有上臺機會了。畢竟要上課還要實習。”
此時,傅為山虛僞地來了句雞湯:“但是在你自己的舞臺上,你可以永遠是主角。”
但紀晨總是很吃這一套的,露出受到鼓舞的表情:“好的,我一定會努力……”
聲音戛然而止,傅為山吻住了他,在禮堂階梯的陰影背面。
遠處是各路師生來來往往。
*
嚴子書送紀晨回家,紀晨在副駕上茫然不語,一路上都保持這個狀态。
快到目的地時,紀晨終于遲疑開口:“嚴助,傅總真的喜歡男人?”
路況不好,嚴子書換成了二檔,減速:“如果他這麽說了,應該就是真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說喜歡我?這不可能吧?”
“這個問題,你可以跟傅總好好溝通。”
“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紀晨是無措的,他只能看向嚴子書,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但只得到個十分職業的微笑。
仿佛不管傅為山是基佬還是外星人,都不會讓他驚訝地眨一眨眼。
紀晨便又沉溺在自己的思緒裏。
傍晚時,他得到了傅為山的一個吻,第一反應卻是推開對方,吓得奪路而逃。
傅為山在人工湖旁的假山後面抓到了人。那時嚴子書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具體講了什麽,拉拉扯扯倒是看見了的,後來直到一通家裏有急事的電話,才把紀晨從窘境中解救出來。
傅為山雖然被拒絕了,表面上還是展現了寬容大度,主動把司機和座駕讓出來。
嚴子書便給傅為山叫了輛車,然後自己開他的車送紀晨回家。
紀晨直到換衣和卸妝回來,一直是神不守舍的狀态。
嚴子書看在眼裏,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提醒他系好安全帶。
紀晨家住的那個城中村,環境實在一言難盡。他家這一帶,因為太老舊,像城市的貧民窟地帶。車行越近,路越疙瘩,握手樓擠擠挨挨,電線亂拉,衣服亂晾。
傅為山的座駕來到此處,都像走串了片場。
上次嚴子書送紀晨回來,漆黑的夜色還能掩蓋許多不堪。現在天色是模糊的昏黃,髒亂差都無從遁形。路邊有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馬路牙子裏,不知廉恥地對着牆面放水。
紀晨看着窗外,兩小時前,他面對的還是臺下熱烈的歡呼聲,上司的鼓勵和意外的親吻。
對于最後者,當時他本能地感覺害怕,只想推開,現在卻忽然難言地失落起來。
剛剛接到父親的電話,更讓他心情沉重,感覺像從天堂回到塵世。
紀晨有些窘迫:“到這裏就可以了……裏面的路不好,我自己走回去。”
“一腳油門的事,開車總比走得快。”嚴子書堅持把他送到家門口。
然而因為這樣,卻也意外遭遇了點小小的麻煩。紀晨一下車,便有個等在樓下的中年男人,幹瘦,猥瑣,禿頂,急惶惶地上來抓住他:“小晨!快,有錢沒?”
紀晨叫了聲“爸”,讷讷問他:“你叫我回來就是要錢?幹什麽用?”
中年男人說:“別廢話,快,有多少就給我多少,有急用。”
他又灼灼看向豪車:“這是你朋友?他是不是很有錢?”
嚴子書熄了火,摘掉眼鏡,開門下車,抱臂審視他們。
樓裏此時走出兩個花臂:“吆,你兒子這不回來了?行了還錢吧,完事兒我們也趕緊走。”
“你又去打麻将了是不是!”紀晨終于明白過來,他驚呼,“你不是說再也不玩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