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十、

說話間,傅金池辦公室內線電話鈴聲大作。他也沒松開椅背,仗着自己腿長胳膊長,用另一只手夠過來接了,一連“嗯”了幾聲,也不知要不要緊,最後淡淡說:“等着吧。”

嚴子書忙站起來:“看您有事要忙,那我先走了。”

傅金池這次沒攔着,但走之前,給了他一張新酒店開業的邀請函:“麻煩轉交我弟弟。”

“好的。”嚴子書看了一眼。

“但應該還是你來?”

“看傅總的意思。”

“你們傅總自己肯定不來,到時見。”

“……嗯。”

嚴子書被他親自送到茶莊門口。停車員早已把車準備好。

結果回程路上,趕上高峰,堵得一動不動。

車輛在十字路口擠成了一疙瘩,司機們的喇叭煩躁地響成一片。

百無聊賴,又無暇處理工作,只能望着窗外思緒飛馳。他有一眼沒一眼地看手機,目光落在身旁的邀請函上,手指動了動,索性把上邊兒日期加到備忘錄裏。

心想,傅金池倒是料得沒錯,對傅為山來說,他寧可為了追仔,磨洋工吃三個小時的法餐,也不會想去參加什麽私生子的酒店剪彩。到時多半還是派自己來。

随後又想到傅金池這個人。總有點斯文敗類的意思在,講話倒是一套一套的,“請”“謝謝”“麻煩”,體貼得好像不要錢一般,卻又毫不掩飾,那種心思叵測的氣息。

嚴子書有理由覺得,他成天挂在嘴邊的“我弟弟”,也是在故意膈應傅為山。

由此他甚至能想象,如果這兩人童年不幸在一起長大,傅金池絕對是個滿肚子壞水的混世魔王,氣得正牌少爺傅為山找不着北又無計可施的那種天生壞種。

綠燈亮了,車流啓動。嚴子書笑了笑,自認很是形象。

他把零碎的念頭抛在原地,跟在前車屁股後頭,耐着性子踩油門。

回去還得和傅為山有個交代。

*

到這個節點為止,劇情似乎開始出現一些偏差。

按照劇情,嚴子書本該心狠手辣、雷厲風行地出手解決袁沐,以及袁沐肚子裏的孩子。

然而他選擇遵紀守法的結果是談判失敗,铩羽而歸。

這委實也沒辦法,就算違法犯罪也要分情況,搞一個男人就算了,動手女人和小孩實在有違他做人的某些原則,哪怕傅為山對此不高興也沒辦法。

傅為山當然很不高興,薄唇裏冷冷吐出兩個字:“婊子。”

嚴子書自然只能道歉,承認自己辦事不力,別的也沒什麽好解釋的。

他面無表情地認錯,其實何嘗不在腹诽,若非老板花心又不負責任,自己一個總助,為什麽成天關心的不是公司運營情況和發展戰略,而是傅為山的各種下半身事件?

既然袁沐不松口,那就是傅為山開的價碼不夠,只能日後再行談判。

但一個從沒放在眼裏的情婦,竟然敢反抗權威,咬自己一口,這是要反了天了。

傅為山心頭憋着一股怒氣,以至于接下來在工作文件裏發現一個小錯,都驟然爆發出來。

嚴子書在一旁俯首聽他發火。

秘書處挨着總裁辦,聽到嚴總挨了訓斥,然而似乎這文件出錯卻是緣于下面的人,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生怕再來個溯源式清算,挨打挨到自己頭上。

嚴子書一出來,所有人都埋頭努力工作,什麽也不敢說,什麽也不敢問。

只有Helen迎上來,拿着一沓合同,委婉地問:“這些适合現在拿去給傅總看嗎?”

嚴子書笑了笑:“今天大概不合适,最好還是後天找他吧。”

Helen便意會,回去對小的們說:“傅總接下來都是噴火龍,兩天內不要去招惹他!”

嚴子書回到自己那座位上,照舊該做什麽做什麽。

當晚意外地,卻接到傅金池來電問候,非常直白地提問:“怎麽樣,回去挨罵了嗎?”

電話那邊的聲音是輕笑的,被電波送過來,似乎還裹挾着暧昧的親昵。

嚴子書合上電腦,嘆氣對他說:“我都要懷疑,總裁辦也裝着您的攝像頭了。”

“那我也得有本事裝進去才行。”傅金池笑着說,“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內線,就是猜的,知道我那個弟弟自己犯錯的時候,就喜歡遷怒別人。他從小就這樣。你不知道他……”

嚴子書聞言笑了:“您該不會正拿着錄音筆,誘導我吐槽上司,再當成把柄舉報吧?”

“不至于用這麽低劣的手段。但我歡迎你心甘情願地過來。”

“那您現在給我打電話的目的是?”

“哦對了,就是想起來提醒你一下。”傅金池道,“那個袁女士吧,我真是純起哄湊熱鬧的。但她和袁家跟其他姓傅的人有牽扯。總之你別摻和是對的,省得裏外不做人。”

嚴子書雖然沒有調查得很深,但聽到這些也不覺得奇怪。想上傅為山床的人多,想給他床上送人的也多,都是表面上背景幹幹淨淨,背後關系一環套着一環的。

他只是有些意外于傅金池會和自己說這些。

嚴子書不動聲色地道了謝,挂了電話。

要是沒有劇情限制,他或許真會考慮,不如跳槽到傅金池那兒算了,免得心累。

*

袁沐不情願老實做掉肚裏的孩子,對傅為山來說,不啻為一個意外的麻煩。

原本,何止袁沐不被他看在眼裏,就連袁沐的父親,傅為山在高爾夫球場上遇到了,心裏也只是輕蔑地想:噢,又一個願意跑去給我當球童的小角色。

然而反過來說,袁沐的父親雖然是個不入流的小暴發戶,至少也有機會和傅為山在一個場子裏打高爾夫,殷勤地巴結跟他同級別的貴人,試圖一只腳踏入豪門邊緣。

随後似乎證明了傅金池的話,袁父果然攀上了傅家的其他人,并且達成了合作互助。

沒有什麽是金錢買不到的,哪怕是幫他把女兒擡成傅為山太太這件事。

或者說,只要錢給夠了,這也不過是小事一樁。

因此不過多久,傅為山便被召回了傅家,嚴子書送他前去。

老宅在半山腰上,幾個族叔巧言令色,搬出長輩的架子向傅為山施壓,話裏話外的意思,既然搞大了別人家女孩兒的肚子,鬧出了私生子,不如幹脆就這樣定下來。

所搬出的理由,先是親情、宗族、血緣這些冠冕堂皇的感情紐帶,然後是項目、股權、投資這些實實在在的利益牽制,也算是先禮後兵了。

最後是德高望重的三叔,也就是傅之章的弟弟,出來理中客打圓場:“如今都講生育權,生育權總歸是在母方的嘛,只要孩子的媽媽堅持要生,咱們又能有什麽辦法呢?最重要的是,袁家在某些領域還是咱們的合作對象,大家現在商量的是,以最小的代價解決問題……”

傅為山簡直要氣笑。

當初這女的送到他床上的時候,是一個随便玩弄的小玩意兒。

轉頭算計了他的種子,就變成了什麽摸不得碰不得的大家閨秀?

這位傅三叔,在他哥哥活着的時候服服帖帖,這幾年,倒是隐隐有了頭狼之勢。

畢竟傅家家主,并不是一個真正的頭銜,而是看誰能掌握更多權力,更有話語權。

那傅為山作為子侄,在氣勢上終究輸了一籌——他可以對傅三叔和其他人表現得軟硬不吃,卻不能真的不在意他們手上的家産和股份,這些族叔誰背後還沒點兒利益關系了?

雖然傅之章當年把不服之臣按得死死的,可人死如燈滅,哪可能一直震懾下去。

傅為山作為傅之章的兒子,看起來是光風霁月的,可惜沒繼承到他老子的鐵腕手段。

嚴子書冷眼旁觀,在老宅的談話就這樣不歡而散。

從傅為山的角度來說,他不僅對這個未謀面的孩子深惡痛絕,而且認定自己是受害者。

然而冥冥之中又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似乎這件事本不該如此麻煩。

似乎應該是,只要他對自己的助理一聲令下,袁沐和她的孩子就可以無聲無息地消失,永遠不來煩他,甚至不需要傅為山弄髒自己的手,也不用背負良心上的重擔。

原劇情中的确如此,嚴子書是背着傅為山除掉了情敵,并暗中頂住了袁家反撲的壓力。

而現實中,他給盯梢袁沐的人下的命令是:看着。

就只是看着。

倒是袁沐反應速度,很快搬了新的住處,出入都跟着兩個保姆,似模似樣地被庇護起來。

嚴子書隔着人群,遠遠地望見過她一回,見她得意洋洋挺着肚子,便駕車調頭返回。

他消極地磨着洋工,結果就是這件事暫時進入了膠着狀态。

比起傅為山和袁沐的對峙,嚴子書覺得,這情形反而更像傅為山和自己的對峙。

大概因為主角攻不肯沾染道德污點,因此不好直言“你去把她和孩子做掉”這種話。

那麽嚴子書也就樂得裝傻,甚至抱着好奇心,想看事情最後會怎樣收場。

誰都不願去做這個劊子手,孩子卻在一天天成型,所以他會順利出生嗎?

*

不過所幸,目前私生子的風聲還只在傅家家門內流傳。

袁沐那邊,仍然抱着懷柔的願望。她不想和傅為山真的撕破臉,也就沒有鬧得昭告天下。

因此這個“所幸”是對于傅為山來說的,意味着并未影響他和主角受的關系。

傅為山正和紀晨打得火熱,自然把小家夥瞞得死緊,讓他無從接觸種種豪門陰私。

在外人看來,傅為山仍舊以成功人士的儀态照常工作,照常應酬,照常娛樂。

不過,大概相對于袁沐那種貪心不足的女人,紀晨這種單純無争在男人眼裏尤為難得。

嚴子書多少也能看出來,這麽一來二去的,傅為山本是貓逗老鼠一樣的心思,不知不覺倒是多了點兒真心,更把他當回事了。

上回紀晨差點被開除,有幸遇到“深明大義”的總裁,不但得以留下,還入了對方的眼。

後來傅為山更是步步為營展開攻勢,制造各種機會接近他,送他禮物,同進同出。

到了現在,這個桃色八卦在英瀚內部,都不算什麽有講頭的新聞了。

即便現在紀晨能随便搭乘VIP電梯,即便他在公司食堂能随便坐高管專用圓桌,即便他能随意出入傅為山的總裁辦公室,這些特殊待遇都已令人見怪不怪。

要說唯一還能值得探讨的,一是傅總有沒有把人吃到嘴,二是這兩人會不會公開關系。

開始巴結紀晨的人甚至越來越多,只是都很巧妙,沒誰去捅破那層窗戶紙。

這就好像是傅為山給他劃出的一方真空世界,不動聲色地把人包裹在裏面。

有時候連嚴子書都詫異,他居然到了這樣,還沒有察覺傅為山的別樣心思嗎?

“嚴助。”紀晨的腦袋探進總裁辦,見裏間沒人,人便也進來,“傅總還在開會嗎?”

“對的。”嚴子書把手機扣在桌上,藏起最新發來的袁沐的照片,“你有事找他嗎?”

“啊不,我其實找你。”紀晨左右看看,有些扭捏,“我就是想問,傅總最近忙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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