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今年中秋節正好趕上星期天,要是想在老宅過夜的話,需要提前……”
“不過夜了,當天回來,晚點兒沒關系。”
最初的裝修基調,就是他母親奠定的,二三十年代的民國小樓風格。
嚴子書尚不知這些,他側過頭,往下看了一眼,身上被換了陌生的條紋睡衣。他頭疼欲裂,但這已經比預料中的結果要好,沒有受到侵犯的跡象。好像連傅金池都沒逞禽獸之舉。
不過要是直白地說出來,正在裝紳士的這位不知會不會生氣。
嚴子書卻發現自己仍然動不了。
室內溫暖如春,傅金池坐在床邊,掀開被子,伸手解開他身上的約束帶:“回來你就不老實了,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醫生都看不住你,紮上針就拽了,鬧到後半夜才打上點滴。”
嚴子書重獲自由,把左手伸到眼前,手背上果然三四個針眼,還帶着劃出的血痂。
他也沒什麽好說的,只好又說了聲“謝謝”。
傅金池按鈴,過會兒家庭醫生進來,給他抽了血,說是拿去化驗檢查。
醫生關上了門,傅金池搬了把高背椅,坐在床邊,靜靜盯着他看。
往往,生病的、受傷的人總能得到好一點兒的待遇,嚴子書現在好像就獲得了這種待遇。傅金池一反若有若無的冷淡,非常溫和地對他說:“你的手機和個人物品都拿來了,Helen幫你收拾的。”他示意對面的桌子,上面擺了一堆東西:“她還幫你請了假,說你突發急病。”
“好。”嚴子書掃了一眼,頭還暈,但理智已經複位,“有心了。”
“還有就是。”傅金池俯過身來,胳膊肘撐在床邊,有些歉意,“現在還不能動傅曉羽。”
嚴子書意會,啞聲道:“因為你不能得罪傅三叔麽?”
傅金池笑笑:“目前是可以這麽理解。”
路過其他人的聊天圈子,嚴子書偶爾聽了一耳朵。
“前幾年就聽老六說要退要退的,我說他就是個勞碌命,早着呢,這次真的舍得退了?”
“退休手續都辦上了你說是不是真的,年紀到了,孫子都那麽大了,不服老行嗎?”
“這麽快?他把挑子一撂,英瀚那邊換誰接班呢?定了沒?”
“他們那邊事我不太清楚,再過兩個月好像是要開股東大會吧,到時就知道了。”
傅三叔是跟幾個老家夥一起出來的,被三三兩兩的子侄圍着。他們這個年紀,比起舶來的西式服裝,更喜歡用唐裝武裝逼格,各種福壽紋,只顏色上有區別,乍看像一串老葫蘆娃。
傅為山則跟在傅三叔的旁邊,照舊是随意卻不失心機的打扮,跟幾個纨绔子弟談笑生風。
這天,等衆人差不多都來齊的時候,當着傅為山的面,傅三叔也提起了那位面臨退休的“老六”,實則是英瀚集團現任的某董事,像致辭般感慨了一番對方為公司做過的貢獻。
随後他貌似無意、又出人意料地,建議讓傅為山進入董事會接班。
“金池從港城回來這半年,幹多幹少,我們也有目共睹的。”傅三叔笑呵呵說,“別嫌我老人家思想保守,不管到了什麽時候,自家兄弟才是同氣連枝的。為山你看怎麽樣?”
他手裏盤着倆锃光瓦亮的核桃,口氣完全就像普通的談天。
原本熱鬧的客廳依舊熱鬧,只有這邊人群的聲音變低了些。
有的人感到驚訝,悄悄倒抽冷氣,也有人早聞風聲,只待坐山觀虎鬥。
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嚴子書擡眼看向傅為山。
傅為山笑容謙遜,但就像這裏大部分傅家人一樣,根本不會給他這個跟班一個正眼。
傅為山則懶得給私生子眼神:“三叔,董事會人員變動,是要經過表決才能同意的。”
傅三叔說:“那是,那是,我就是這麽一個提議。公司那邊該什麽程序還是什麽程序。”
傅為山依然溫文爾雅:“多謝三叔擡愛,我其實真的難當大任。”
傅為山看到他僞善的臉就感到惱火煩躁,只恨不能揮上去一拳。
傅三叔忙道:“不要這麽說。要知道還是有很多人看好你的。”
大部分人倒是想不到,傅三叔會突然對傅為山表現出了青睐。
不怪別人驚訝,關于這叔侄兩人的關系,此前一直是不鹹不淡的。
甚至嚴子書的記憶,還停留在傅為山給李長安開過支票,卻暗暗撺掇對方去澳城賭博,而李長安這人比較會讨傅三叔歡心,僅此而已。這聯系看起來微乎其微地牽強。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是自己想反了。
也怪傅為山說話永遠只說一半實話,容易把人的思維往歧路上帶。
實則,既然他能随便給李長安送支票,焉知背後又給傅三叔許諾多少東西?
傅三叔此人,要交好也不是難如登天:他難得是一個特別純粹的人——純粹地追求利益。
得,一個愛送錢,一個愛收錢,不一拍即合才是奇怪。
等嚴子書抽回思緒時,旁邊的族叔正在笑着說:“哎呦三哥,你這是操不完的心啊。別光考慮侄子啊,說起來,你家曉羽今年也大學畢業了吧?沒打算要去幹點啥啊?”
傅三叔不屑:“他啊,畢業是畢業了,天天疲懶得要命,我才懶得管他。”
這位傅三叔的親兒子、被點到名的傅曉羽就在旁邊,聞言不高興撇了撇嘴:“反正你就沒有看我好的時候呗。”被前面的族叔立刻教訓:“別這麽說,你爸爸都是為了你好。”
随即族叔又說:“我記得曉羽不是學藝術的嗎?那其實可以進英瀚鍛煉鍛煉嘛。”
一唱一和的,原來不光要往董事會裏塞人,還要往公司其他職位上塞人。
不過,傅為山要拒絕傅為山還師出有名,再接連拒絕傅曉羽,則有點不近人情。
好歹這也是傅三叔的親仔,傅為山随口說:“讓傅曉羽得空了去人事部報道吧。”
傅三叔想了想:“這樣也好,只是你千萬別慣他,就讓他從最基層的職位做起。”
其實傅為山壓根不關心傅曉羽這個人,也懶得過問給他安排什麽職位。
到了公司以後,還不是人力部看着辦,他們安排王子皇孫都有經驗的。
傅曉羽聞言,當即翻個白眼:“e on,有沒有搞錯,難道我去端茶倒水嗎?”
傅三叔臉色不虞:“行行,你能耐,你自己說你能幹點兒什麽?”
傅曉羽轉眼珠子:“我好歹是個海歸,總得去個什麽高級點的職位吧。”
傅曉羽一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說出這話雷人,他從小就是驕縱習慣了的。
至于傅三叔,越客套話越得反着聽,擺明了給他兒子安排低了還不行。
那族叔打圓場道:“就看看有沒有什麽多接觸業務的、能成長得快的崗位?”
傅為山不好直球拒絕,索性把鍋甩給嚴子書:“你安排吧,看哪個部門有空缺。”
嚴子書思考過後,沒把話說死:“既然這樣,可以先來總裁辦過渡一下。”
說“進總裁辦”,當然是為了名頭好聽,實際上指的是秘書處的意思。
而“過渡”的潛臺詞,是先應付一下場面,之後視情況發配去其他地方。
那傅曉羽聽了,卻露出個勉強滿意的神色:“當總裁助理啊?湊合還行吧。好像長安哥就是副總裁,我才畢業,也不要求太高,兩年內能升上去就行。”
*
于是在這次家宴之後,秘書處又多迎來個祖宗。還是進來就肖想一步登天的。
那天傅曉羽一開腔,嚴子書都能感到傅為山嘲弄的眼神投過來,有若實質。
不知在嘲笑傅曉羽異想天開?
還是嘲笑他嚴總助今天秀才遇到兵,趕上個不通氣的傻子。
對嚴子書來說,這是當天傅為山和他唯一稱得上互動的交流。
為時兩秒鐘。
任私下裏如何耳鬓厮磨過,到了外頭,依然是泾渭分明的陌路人。
而這傅曉羽的确智商顯得不太高的樣子,難得的是,情商也同樣低。
若是換個正常人,後來得知自己在正主面前就要“篡位”,反應不該是社死、不好意思?
傅曉羽不。他反而非常自我地覺得“這人也沒什麽特別的,他都行,憑什麽我不能做”。
然後還因此覺得嚴子書礙眼,故意經常針對嚴子書,到辦公室找他的茬。
沒屁本事,但是眼高手低,表現欲望又強,世界圍着自己轉。
說句難聽的,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傅家這些兒女們,長歪的比長好的多。
嚴子書也不太搭理他,只是表現出看在傅三叔的面子上,一味退讓,裝聾作啞。
嚴子書更關注的,是傅曉羽他爹那個級別在意的事情——本季度要召開股東大會。
股東大會,能體現股東意志,是可以對公司經營的重大事項進行決策表決的存在。
之前的輿論風波尚未完全平息,而嚴子書在聽到這個關鍵詞之後,回來便猜測,這場風波,難不成是傅三叔與傅為山為了動搖大股東們對傅為山的信心、拉攏選票采取的小手段?
因為若跳出來看,會發現這些黑料始終掌握在一個還算微妙的程度上:能給英瀚集團纏上些麻煩,于名聲有礙,但對股價的打擊仍然有限,沒有構成暴跌性的傷害。
如果真是競争對手所為,似乎顯得仁慈了一些,很多黑料沒有錘死;但如果是傅三叔,他應該會喜聞樂見這樣的局面,既能削弱傅為山的,又不想自己作為股東的利益受損。
有沒有可能,是傅為山答應幫傅三叔做到這一點。
而傅三叔用以交換的條件,是幫他進入董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