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錢勤學
第007章 錢勤學
秦朝寧站在原地看着錢勤學,沒接過他的書。
此前在柳家的時候,柳三郎就無意間提過,他爹娘給他買的啓蒙書籍花了好幾兩銀子。
對方手裏這幾本,有可能都能頂他們家大半的積蓄了。
家徒四壁老秦家。
“謝過錢大哥,這書,朝寧不能帶走。”秦朝寧搖了搖頭。
像今日冒雨來縣裏,他們兄弟倆就只戴着一頂鬥笠,套一件蓑衣來趕的路,到祥記時衣衫濕了大半。
這些書他帶不走的。
哪怕他一路上保全了書籍,拿回家後也無從說明出處。日後若是書籍有所損壞,他枕頭那半兩銀子加兩枚銅錢,賠不起。
而尚未經歷過民間疾苦,年僅十四歲的少年錢勤學還未曾意會秦朝寧的意思。
錢掌櫃照顧得他很好,他的一顆心淳樸真摯。
把書塞秦朝寧懷裏,他誠心實意地說道,“你且安心拿着,兄長我留着也無用。”
“你喊我一聲哥,我便認下你這個弟弟。”錢勤學十分大方闊達,口頭立馬就多了個弟弟,并不需要錢掌櫃生育撫養那種。
“……”
秦朝寧頃刻間擔心起了這位挂名的哥,若是日後舉試入仕,這般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模樣,豈不是如魚上砧板,任人魚肉。
“錢大哥,我随大哥來上工時,若能借閱這些書籍,已是知足。”
秦朝寧明言道,“我們兄弟倆是幼丁戶籍,識字不過是為了在看文書契約、告谕等無礙,往後少受蒙蔽,少走些彎路。”
聞言,錢勤學頓了頓。
縱然是無憂無慮半大少年,也是知道軍戶的。宣朝內憂外困,再不問世事的學子們,也大多滿腔熱血。
他再次看向秦朝寧這個幼崽時,滿眼都是憐惜。他突然間覺得自己的好意實在唐突,不合時宜。
不過由于幾乎沒和其他五歲孩童相處過,錢勤學不知道其他同齡孩童并不會如此言語清晰,表達流利,還隐約十分明事理。
愧疚湧上心頭,錢勤學問秦朝寧,“寧哥兒若是無事,我把千字文的後半部分給你講講如何。”
宣朝的幼童啓蒙其實是從《三字經》和《聲律啓蒙》開始,接着才到《百家姓》,《千字文》,然後是《幼學瓊林》《千家詩》《弟子規》。
由于秦朝寧在晌食後提過千字文,他便先把這部分給他講解。待日後私塾放常假和旬假,他抽空再按照順序給秦朝寧講講。
“謝謝錢大哥!”
“另外,我的屋子,你來了祥記可自行進出查閱書籍。”錢勤學把秦朝寧抱上椅子,交待他,“只要不毀壞書籍就行。”
他的話音剛落,秦朝寧瞬間化身真五歲稚童,高高興興地坐好,自己把幾扒拉過來翻着。
指尖感受着書頁的粗糙,目光所至,雕版油墨印刷的字體一板一眼,沒有标點符號的對仗字句,行文從左到右的閱讀習慣,讓他産生了一絲莫名的感觸。
現在真的是宣朝的子民了,他在逐漸融入這個朝代。
錢勤學被他的“變臉”樂到了。從苦惱到眉開眼笑不過眨眼間,孩童的臉,六月的天,世人誠不欺我。
作為自幼童起不分酷暑嚴寒求學過來的人,錢勤學的學問很是紮實,給秦朝寧講蒙學內容綽綽有餘。
秦朝寧聽着他把千字文的二百五十句四字句深入淺出地講解,發自內心感嘆這位大哥,勤學,勤學,不愧人如其名。
錢掌櫃給兒子的起名,真沒取錯吶。
臨近申時,外面依舊大雨滂沱,天色漸暗。錢掌櫃叩門打斷倆人的教學,讓秦朝陽倆兄弟早些歸家。
他發放工錢仍舊給了倆人一個五文錢,一個兩文錢,就催促他們快點出發。
秦朝陽,秦朝寧給錢掌櫃,錢勤學道謝完,也給老李拜別後,秦朝陽才背起秦朝寧沖入雨簾中。
回程的半路上,秦朝陽的木屐的挂繩突然斷掉了,他幹脆把鞋子扔了,赤腳踩着泥濘裏往家趕。
秦朝寧突然想到,“哥,為何縣裏幾乎不見油紙傘呀?”
“油紙傘豈不比蓑衣輕便麽。”
秦朝陽不以為意,“富貴人家的物什,縣裏的百姓也大多用不起。”
“鬥笠蓑衣雜貨鋪裏要價一套十五文錢,油紙傘要價四五百文錢一柄。”
他擡起下巴往地上點了點,示意,“我們縣的路大多泥濘小路,少有青磚大路,鬥笠蓑衣能上山下田,油紙傘幹不了活,約莫那些個大戶人家才會用。”
秦朝陽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幼弟解釋。
“哥,那從暮春到清明,我們這裏下滂沱大雨的多還是綿綿細雨的多呀?”秦朝寧從記憶裏沒找到具體信息便繼續問他哥。
秦朝陽打赤腳後步速更快了,秦朝寧雙手環繞秦朝陽肩膀抱緊,腦袋趴在他哥肩上,整好躲在鬥笠寬沿下方。
他回想了一下往年的情況,“大雨不多,小雨多的是,回南天那幾日濕答答的別提多招人煩。”
聞言,秦朝寧沒再提問了。
秦朝陽小跑起來了,他不想他哥一邊跑一邊說話分了心,沒留意腳下或者岔了氣。
從他哥的話裏,他感覺鹽邊縣這個南方的邊陲小縣,它的氣候,有點像前世兩廣地帶。祥記後院那棵黃皮樹,兩廣也種得多。
這類氣候下,油紙傘還是會比鬥笠蓑衣便利。
待到又濕又熱的雨天,撐把傘渾身上下還能透透氣,穿蓑衣就整個人悶裏面。而從儀容儀表看的話,撐一柄油紙傘比穿戴一套鬥笠蓑衣出衆不少。
而油紙傘的制作,他所知的是分為五個工序:號竹,做骨架,上傘面,繪制花樣,上油。
只追求實用性的話,選普通竹子當材料不選好木料,傘面用油紙不用絲綢,無須繪制花樣,這樣下來,能把一柄油紙傘的制作簡單化不少。
一柄油紙傘的成本,開銷最大的是熟桐油。由桐油提前泡過的綿紙,才稱為油紙。
秦朝寧不知道縣裏有沒有現成的油紙。如果縣裏有現成的油紙,那麽制作一柄油紙傘又會省時不少。
想了想,他決定趁下次到縣裏上工,去雜貨鋪子找找看。
一柄油紙傘對于他們家而言,只有油紙費銀子。半坡山大片毛竹,能夠就地取材,至于其他的工序就是人力的事。
這事如果行得通,抓緊時間趕上一旬的買賣,能給他們家開源。至于能夠賺多少銀子,秦朝寧沒找到油紙、桐油、綿紙之前心裏還沒數。
申時六刻左右,兄弟倆人回到了家。不過,他們進門時就撞上了秦晚霞。
秦晚霞手捧着簸箕,上面是她挑選過的花生種,正準備拿去雜物房放好,用來遲些在自家的田壟邊邊角角種上。
她這幾日都是在家中忙活,哥哥和弟弟卻整天不見人影,已有幾分氣。這下擡眸就看見秦朝陽褲子沾滿泥濘,雙腳連鞋子都不見了,她下意識就想喊秦柳氏告狀。
秦朝陽迅速捂住她的嘴,“別,好妹妹,千萬別。”
秦晚霞:“……”
她跺了跺腳,雙眸惱火地示意他哥把髒手拿開。
秦朝陽飛快地收回了手,朝她咧嘴一笑。
秦朝寧自己爬下了地,從蓑衣裏面鑽了出來。
“姐,你拿的花生作甚呀。”他拉住秦晚霞的袖子,仰着腦袋問她。
秦晚霞溫柔地告訴他,“這些都是留作育種用的。你和大哥出去哪裏野了,怎麽弄得一身這般邋遢了。”
趁着此刻秦晚霞的注意力在秦朝寧身上,秦朝陽拔腿就跑。
見狀,秦晚霞沒好氣地朝他背影說道,“你的衣物你自己洗,我才不幫你洗。”
“大哥你這副不着調的模樣,以後指定就是營地裏的老鳏夫中的一員。”話畢,她微哼一聲,還未解氣。
秦朝寧在原地站着,擡手撓了撓腦袋。
雖然軍戶娶妻老大難,但是他覺得他哥長得挺好的,日後相個嫂子還是可以的。
“姐,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呀”,秦朝寧扯了扯秦晚霞的袖子問她。
聽罷,秦晚霞瞬間不氣了。
果然,哥哥什麽的,都是大豬蹄子。
她給秦朝寧手裏塞了幾顆花生,讓他找個小凳子坐着吃,自己捧着簸箕走了。
秦朝寧雙手捧着花生去找秦朝陽。花生最後都進他哥的肚子裏了。
與此同時在祥記那邊,錢勤學把自己想認個弟弟的想法和錢掌櫃講完了。
他的神色十分認真,語氣甚至帶些許懇求。
這事,秦家倆兄弟不知情。秦朝寧也不知道錢勤學會把這件事如此認真對待。要知道,他所處的時代是,只要有需要,哥哥姐姐都是一通亂喊的。
錢掌櫃雖然也挺喜歡秦家的兄弟倆的,但是實在沒料到自己兒子整這麽一出。他委婉提醒兒子,“秦家雙親,咱們還不知道什麽底細呢。”
“別人有沒有這個想法,咱們總不能一廂情願上門就嚷嚷讓我們結個契吧好兄弟。”他的胖臉皺起,為難地看着自己兒子。
錢勤學不懂這些人情世故的事,但是他看得出來自家父親的不願。
他誠懇地告訴錢掌櫃,他是真的想要寧哥兒這樣一個弟弟。同時,秦朝寧怕是天生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