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仙山對坐
第24章 仙山對坐
“我是妖。”
少女晃了晃她紮了兩個小辮的頭, 清脆的鈴铛聲自她身後響起。
“我可以點你成仙。”白澤道,透明中空的白色睫羽盛着他滿目柔和,“姬蘭姑娘, 你……”
“為什麽成仙?我做我的狐妖挺好的,沒心思同上天庭那幫老東西們周旋。”姬蘭抖了抖她的狐貍耳朵。
白澤垂眸, 語氣懇切:“算, 小仙拜托你, 姬蘭姑娘做個人間散仙, 也不必去仙臺天庭就職。”
白澤對任何人都是如此溫柔, 它作為虎聖氣場,早就在萬年春秋裏化作了冰雪般澄澈靜谧的氣質。
寒冷, 讓他與旁人産生了一定的距離,可他的言語, 依舊讓人如沐春風。
姬蘭被人這般懇求,面對如斯溫柔好看的男人, 她也不太好意思拒絕,幹巴巴道:“白澤上神還算小神?你……你連個理由都不告訴我,我也沒有做過什麽, 平白無故送我一個仙格,我怎能接受啊……”
茂密的樹影蔭住了白澤半張沉靜的臉,斑駁的陰影打在他雪白的衣擺上,他似是無奈又似是為難地笑了笑。
“姬蘭姑娘就當自己生來為仙吧, 這本是你應得的。”白澤道,“一位故人所托,其餘的, 我再不能說了。”
兩人對坐無言,姬蘭嘆了口氣, 聳肩道:“好吧,那就,多謝白澤上仙。”
白澤離開了青丘。
姬蘭拍拍燈籠褲上落下的灰塵,赤腳蹦跳着下了小山坡,一路上鈴聲陣陣,叮叮當當地回蕩在山間。
山下一群狐子狐娘圍坐了一圈,見姬蘭下來了,忙迎上去叽叽喳喳東瞧西看。
“姐姐姐姐,白澤大人好看嗎?他都找你說些什麽呀?”
“啊,白澤大人有沒有小娘子呀,嘿嘿,沒有的話,我想和他結契,嘿嘿。”
“瞎說什麽呀狐三清,人家白澤大人可是我等能随意肖想的?遠遠看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嗚嗚嗚嗚。”
“左右白澤大人不在,還不能讓小女子随口讨個開心了?”
姬蘭被這群小輩吵得頭疼,她悄聲繞開了這片嘈雜之地。竹柏交錯,林葉潮動,山林間的風無比寧靜,沁人心脾神清氣爽。
小徑深處,柏影之下,一襲白衣的男人靜坐于一塊岩石之上,身後展了九條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
男人手搖折扇,沖姬蘭淺淺一笑,只是笑容有些疲憊。
姬蘭看見來人,無奈道:“方才送走了一位上神,這又來了一位,我們青丘這塊妖族寶地可真招神喜歡。”
男人收了手裏折扇,沖姬蘭點點頭:“姬蘭姑娘。”
“白九末,許久未見。”姬蘭勾起唇角,走到白九末對面坐下。
白九末道:“确實,一晃百年……在下确實有事相求,上次來時托你幫我查的……”
姬蘭遺憾道:“在我經歷的過往之中,我确實沒能幫你找到你所說的芥子,況且,就算找到,我也不能讓你和‘他們’再次相遇,會坍塌的。”
白九末垂下眼眸,掩去無盡傷痛:“真是遺憾,可惜了,子辛他還心心念着少時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少年。”
“哈,是你心心念着誤入虛空芥子時吃的燒□□?”姬蘭笑了起來,耳後的鈴铛一顫一顫地響,“百年搜尋也并非一無所獲,沒有找到宣城,卻尋到了一位姓宣的城主,在兖州的琅琊城。我猜,你來早了。”
白九末嘆了口氣,狐貍眸子又擡了起來:“那姬蘭姑娘可有法子讓我去到那個時空?”
“打住,無論如何都不行。”姬蘭擰起好看的眉,“倘若你我有緣,到那時還能再見,我會為你尋到你想要的記憶,以及好吃的燒雞。”
白九末手裏的折扇被握在手心裏搓的發熱。
燒雞嗎?自己思念的是那一口溫香,還是那個陪在他身邊的人呢……
白九末有些出神,姬蘭叫了他一聲。
“那便先謝謝姬蘭姑娘了……青丘……青丘真是個好地方。”
姬蘭笑而不語。
“你們每來一次青丘,我這裏就要修補好幾年的結界。”姬蘭抱怨道,“本來按理說,你不能帶其他世界的東西走,偏偏你和你身邊的那只小雞受了什麽神的賜福,和這芥子聯系起來,怪麻煩的。”
白九末執折扇的一角,輕輕點在姬蘭的肩上,薄唇輕啓:“錯,是鳳凰,你若叫他小雞,他會難過的。”
姬蘭哼了一聲,用拇指和食指嫌棄地夾着扇子的一個邊,将它推遠,而後跳開一步。
“你快回去思念你的小鳳凰吧,再待下去秀恩愛,我就要掉一地雞皮疙瘩了!”
白九末被姬蘭趕走了。
青丘,風水寶地,上連天運,下接地脈,類似于許多時空相連的一處“驿站”,把所有分隔的芥子世界聯系在了一起,使世界并非單純獨立,而是有所關聯。
他人世界于自己所處的世界而言,為虛空。
青丘狐族世代職責,便是守護虛空的邊界,維系其穩定,不允許任何外世之人帶來或帶走此方天地之物。
青丘現任長老為白九蘭,是一只修行四千年的九尾白狐,八尾渡劫九尾時受了一位姬姓人士的幫助,得以生存,故而感恩戴德,冠她之姓取了自己的人間名。
“世間有情者千千萬,”姬蘭躺在一片草坪之上,身後的狐尾做了軟墊,“長情者不過二三啊……”
姬蘭看着天上緩緩飄過的白雲,甩了一只尾巴擋住刺目的陽光。手中把玩着從自己辮子上折下的小鈴铛。
曾經的狐四末,已然成了如今的未亡人白九末……
姬蘭呢喃道:“小阿末,長情的人,最孤獨了。”
白澤說她有一位故人,托他為她送去仙格,誰是她的故人呢?
姬蘭翻了個身,白皙的小腿在身後一晃一晃地踢踏着。
“若我也能去往過去未來,看看我的故人就好了……”
“我也,就看看。”
上天賦予她青丘傳承,讓她面對萬千不同的世界,萬千不同的記憶,萬千他人的過去和未來,卻只能讓她活在當下。
她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順時應運,這唯一的選擇。
千百年來,青丘接待過無數虛空來的人,看見了過去卻無力改變已然發生的因果,他們僅僅只是看看。
世界有衪自己的規則,每一種可能的延伸與追溯,都會在久遠的過去找到無意間種下的種子。
看看而已,徒增煩惱罷了。
*
荒山涼亭,身側即是萬丈懸崖,雲霧自腳下出,鳥獸懼而不敢攀。
白澤沖茶,新葉浮沉,清香沁鼻。
對坐者,依舊是玄武王承業将軍,玄銘。
“這次沒有從姬蘭姑娘那裏碰壁?”
“她應下了。”白澤擡手推盞,“比蔔算的時辰晚了一些,但好在在那件事發生之前讓她應下了。”
“好了,又是我聽不懂的話了。”玄銘笑了笑,“你呀,就算知道的東西比我們多,也別把那些事情過分放在心上,天道予你蔔算之能,可不是讓你爛好人兼顧天下蒼生的。”
白澤淡笑搖頭:“沒事,我自有定數。”
“有定數就好,若是天道再罰你一次,我可沒有本事再去一次寒川為你求藥。”玄銘道,“仙又不是不會死。”
神仙神仙,其實神與仙本質大有不同。早期并沒有神的存在,都是天生的仙人。現如今真正活了萬萬年之久的天生仙人已然難覓其蹤,仙人逐漸被修道成仙之人而替代。
後來為了區分死過的與沒死過的,有活兒幹的和沒活兒幹的,才有了神與仙的劃分。
仙,是以生者之軀,渡九天雷劫。活着便成仙,死了便再無機緣。
比如陸吾,就是修行之人,渡劫成仙。
而神乃死後飛升,成神前斷絕人間因果,再無凡骨。
比如玄銘,本是養在仙山的一只小妖,努力化形努力修煉勤勤懇懇攢功德,然後被人一刀劈死了。死時功德圓滿,飛升成武神。
而白澤,則是活了許久的天生仙人。
“好了,我知道了。”白澤低頭,發絲被風揚起,勾着茶盞邊緣。
“話說,瓊小子該回來了吧?”玄銘抿了一口熱茶,吹散幾縷輕煙。
白澤執杯的手一頓,道:“确實,你又是猜的?”
玄銘搖頭道:“昨日你占蔔,我就在院中看着你,偷聽到的。”
白澤輕笑一聲,假意怒道:“天機豈可為旁人所窺?玄銘,你不乖啊。”
此話出口,仿佛二人又回到了過去的過去,那個久遠的過去,那個玄銘還是一只小王八的日子。
二人對視竟笑了,笑聲中激蕩起了千萬年風月。
“上神莫要怪罪,小妖定然守口如瓶。”玄銘假意驚懼道。
山風和潤,缭繞的雲霧中時有高飛的鷹隼穿透雲層,許是承受不住更為高廣的天空,或者又是被千尺峰仞震驚,吓得縮了回去。
“且再等等,約莫一個月吧。”白澤撚去一片飄飛的不知是絮還是雪的東西。
“我早就不是千年前那個急性子的莽夫烏龜了,我才不急。”玄銘吹走面前一團綿軟的絮,“你也多照顧一下自己的身體,雖說是神仙,老那樣吐血終歸不好。”
白澤笑而不語。
玄銘拍了拍自己的佩劍,破曉應聲嗡鳴。
“破曉可是等瓊小子很久了,急不可耐地想跟他的扶搖過過招了。”
白澤無奈道:“看來這次宣瓊小兄弟回來後,不免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他讓我們好等一場!”
“手下留情,那孩子吃得苦夠多了。”
玄銘又扇了扇自己面前飛舞的白絮。
“你這兒怎麽這麽多絮,苦寒高峰還有樹活?”
“樹自是有的,不過,這不是絮。”
“那是什麽?”
“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