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南海瓊崖

第38章 南海瓊崖

宣瓊回到不弦山, 和明玉一同散步。

明玉小宣瓊一歲多,前些日子的冠禮他看在眼裏,過不了多久, 他也要開始準備加冠各項事宜。

不免有些失落。

他無父無母,亦無其他親朋。

遠在漠地的親朋好友早就在當年那場屠殺中失去了性命, 他十分幸運地活了下來又十分幸運地被公渡影撿走。十多年過去, 兒時舊憶已然模糊不清, 唯獨記得綠洲上燃起的火焰把他的族人燒灼地一幹二淨。

兩人雙雙躺在山野間某處草坪上, 靜靜曬着黃昏餘晖, 聊到了天黑。

“你今年生辰打算怎麽過?想不想跟着師兄去南海游獵?”

明玉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我其實不是很想過。”

“為何?”

明玉輕輕呼出一口氣, 望着垂暮長空。

“本來應當是一個快樂的日子,只是我根本提不起興趣。一想到明年是我弱冠之年, 我又無父無母……”

“我看你真是越活越別扭了。”宣瓊一巴掌拍在明玉頭上,“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話要讓師尊聽到了,她又要傷心難過了。”

明玉哎呦一聲,捂着頭滾到一邊, 小聲道:“我不說了不說了,我就随便瞎說的,你老打我那麽狠幹嘛?”

他身下的草被壓彎了不少,蔫巴巴的貼在地上。

明玉望着天上那輪圓月, 看它無比明朗地挂在天邊,靜靜地受薄雲撫摸,圓的那般滿。

一縷未名的酸澀十分突兀地湧上心頭, 随着呼吸一下一下抽疼着自己的血肉。

“小師妹的事情弄好就行了,我的……到時候再說吧, 比起這個,今年師兄真的會帶我去游獵嗎?”明玉這番話的尾音輕輕顫抖,聲音那般微小,像是只對自己說的一樣。

宣瓊沒有說話,看見明玉那張常年嘻嘻哈哈的臉上難得露出的落寞神情,有些心疼地攬過少年的肩一下一下輕拍着。

與呼吸的酸痛相吻合的節奏,卻撫平淡化了一點那樣的疼痛。

“別拍了,跟哄小孩兒似的。”明玉嘴硬別扭道,卻沒有阻止師兄的動作。

“小孩一個,裝什麽老成?”宣瓊道,“再過幾日,喊你二師兄帶你去量套冕服。”

明玉嚅道:“才不要他,我自己去西洲渡量。”

“沈晏早就和師尊他們商定好了,怕他們做不好過去監工一下。”

宣瓊揉了一把明玉的頭,收手墊在自己頭下。

“等大事都做完,哥正好帶你去游獵,南海秘境一開呀,就得進去個三四月。記得多準備一些防身藥物,咱哥倆多整點好東西出來。”

明玉側頭望着他的大師兄,看着他許久,看他冠冕齊整又滿面從容,看着那個連望見夕陽西下都平和美好的笑容。

若是我有你半分潇灑從容該多好,不要半分,一分也好……師兄啊,你這麽好的人,一定要有好報啊。

明玉輕輕笑了笑,收回了視線,輕輕哼着兒時母親曾教他的小曲。

那是漠地子民都會哼唱的一首歌謠,歌頌山河的宏偉,贊美綠洲的無私,孩子們站在田野草原上聽鳥兒歌唱,夢中,心中,都是故鄉……

明月清風至,雀鳥螢火鳴。

微風拂過,酣眠的綠枝哄着蛐蛐寒蟬夜間沉睡,是風動卷起了斑斓的夢境,推着船舶裹挾一汪蔚藍駛向陸離怪奇。

一夜的天馬行空。

……

南海秘境十年一開,在瓊崖之南,闖秘境被稱作游獵。

萬塵宗總共來了二十人,其中天鷺峰的鶴夫長老跟随,其修為已至化神,剩下的弟子均在築基之上元嬰之下。

天渡峰只有宣瓊能去,他可以帶一個師弟或者師妹跟着一起,于是他就帶了明玉。

瓊崖四面環海,鮮有人跡,每日暴雨連綿,孤島被海浪侵蝕。

瓊崖之南有兩座相對而立高聳入雲的山峰,其中雲霧缥缈,無人能窺其真貌。傳說越過此處便能望見三座仙氣缥缈的仙山,因此有人把去瓊崖稱作望三山。

那兩座對立的山峰被稱作拜仙峰,東西各一座。在迷霧之中藏着虛空秘境,便是南海秘境。

大霧十年一散,散時天空有烏雲紫電劈下,碧海擡升至高空,天然形成屏障,阻擋四方來客。

此時秘境開啓,天地驟然變色。

原本霧氣之內的人便盡數被納入秘境之中,霧氣之外尚未趕來的修士便只得無功而返。

秘境之內,所有人都會先身處不同的幻境。宣瓊十年前便來過一次,已經有了經驗,早早以扶搖劍破開了幻境迷陣。

幻境一破,秘境的第一關便算作通過,宣瓊拿到了品質尚可的瓊崖丹草,這是煉制洗髓丹的原料之一。

鶴夫正在遠處等待,見宣瓊率先出來,便朝他招了招手。

宣瓊走了過去,作揖道:“長老。”

“好孩子,坐我身邊。”

鶴夫長老是天鷺峰峰主,峰下弟子擅用符箓,雖然鶴夫長老喜歡制毒這種不怎麽正義的手段,但是他從不強求門下徒弟去學。

宣瓊收了法劍,坐在鶴夫身邊。

“你的劍鞘呢?”鶴夫問。

宣瓊搖頭道:“長老,自它與崇光相融,原身劍鞘便已損毀。”

崇光并非無鞘之劍,而且扶搖吸收了崇光的靈體,其外貌與原本的崇光并無二致,定然可以歸劍入鞘。

奇怪的是,劍與劍鞘本身可以相互奔赴,但是宣瓊嘗試許多次,始終召不出來崇光劍鞘。只是扶搖又萬分确認,劍鞘尚未損毀。

鶴夫望向陣法處,陸陸續續有弟子逐漸離開了幻境。

“明玉最近如何?”

“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家了。”

鶴夫點點頭:“人之常情。”

鶴夫停頓良久,又道:“仙門少有如你師尊這般不斷弟子牽挂之人,修仙本就逆天而行,人世情感理應完全抛卻,否則到了我這個階段,更易滋生心魔。”

宣瓊剛想解釋,又想起來公渡影的身份并未對其他長老透明,便道:“多謝長老提醒。”

人生在世,不脫離凡塵便一直是凡塵中人,若學華劍宗修無情道,無情無欲,自是難以滋生心魔,只是身而為人,必然存在人欲,這是誰都無可避免的。

修仙,成神,一者渡己,一者渡人。

他的師尊,自他記事起便一直在渡人。不問弟子修仙以何入道,反倒百無禁忌任由門下弟子發展,他們因而有着更多的不同閱歷,看到的東西産生的想法自然與其他弟子不同。

宣瓊在原地等了許久,萬塵宗的弟子們才都從幻境中走了出來。

明玉出來後一言不發,唯有眼眶微微發紅,雙手緊緊握拳。

宣瓊看在眼裏,一切了然,他沒有像往常一樣跟上去關切詢問,而是默默跟在所有人的身後。

直面自己最渴望的事物卻得不到的那種感受,旁人無法用言語寬慰,只能他們自己去消解。

十年前,他十歲,在幻境裏見到了自己的母親,他沒有迷失,更沒有過分欣喜,他開心地同母親講述了自己一路長大的故事,講着自己如何天賦異禀輕松達到築基,把他十年裏所有有印象的喜事全都和“母親”說了個遍。

但是他知道,他的母親早就不在了。

他也沒有期待“母親”能有怎樣的回應,只是在交流過後,笑着對她說一句:“娘親再見。”

幻境裏鮮活的人影瞬間消失不見,他也因此獲得了一枚紅玉扳指。

公渡影不受幻境限制,見宣瓊出來,便帶着他繼續走。

師尊啊,他見着“娘親”了。

她送了他扳指。

雖然她一句話也沒說,但是,她和爹爹說的一樣,是溫柔的人啊。

公渡影說,瓊崖幻境裏的一切,會是自己的遺憾或者是期待,若能保持清醒理智,從容面對,便很難被蠱惑。

人世間最恐怖的,不是癡戀成魔,而是明知虛假卻依然沉溺。

宣瓊不是。

十年後再次來到瓊崖幻境,他期待了一番這次會是什麽,但是,他什麽也沒有看見。他的幻境一片空白,胸中熱烈滾燙,讓他始終保持清醒,那種心髒劇烈鼓動的狀況直到他離開幻境才逐漸平息。

宣瓊慢悠悠跟在最後,路邊遍地是常見的靈植,他無趣至極,揪了一株龍須藤在手上編成了螳螂。

這東西自然不會哄到明玉,小時候他們都玩膩了。

但是長熒必然沒見過,他連他變的小彩虹都新奇地不得了呢。

宣瓊無端聯想至此,手中編出來的螳螂便突然彈了出去,落在草叢中彈跳一番消失不見,仿佛真的變成了螳螂。

小神仙什麽時候出來啊。

宣瓊想跟着長熒一起游獵,想帶他去看琅琊不夜街市,想拉着他去昆侖看雪,想和他講講人間最美好的三件事。

“師兄,這裏有碧靈果,你要不要吃一個。”明玉調整好了狀态,發現宣瓊不緊不慢地跟在最後面,便也停下來等着和人一起。

“吃。”

“師兄,這裏有不周絲,大家都在采呢,你要不要。”

“要。”

“師兄,清虛峰的幾位在悄悄拿鶴夫長老的符箓……”

“拿。”

“啊?”

宣瓊茫然回神,手中已然多出來不少自己沒有印象的東西。看見明玉不解的神情,他把那些東西一一收好,然後擡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剛走神了,沒注意,你說什麽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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