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方知墨自己知道, 這個鴿子放得有點讨厭。
畢竟,不管怎麽說,上一秒還開開心心地約定好了出去玩的時間地點,下一秒突然說不好意思啊我媽喊我回家, 是連小學生都不會用的拙劣理由。
怎麽看, 怎麽像在耍着人玩兒。
但他思維遲鈍, 實在沒心情,就暫時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或者更圓滑的謊言。
消息發出去後, 方知墨還頗為心慌地等了一會兒對方的回複。
可X很久都沒回, 就連微信頂部的“他在輸入中”都沒再出現。
方知墨一直等到寝室都熄燈了,又忍着眼睛的酸疼在黑暗中看了一會兒的手機, 實在等不到了,才關機睡覺。
臨睡前還覺得自己特別笨蛋,畢竟說不定人家在ktv裏面正嗨着, 才沒有時間回複一句無關緊要的消息。
果不其然,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起床, 方知墨才看到來自對方的新消息, 回複時間在淩晨一點。
[X]:OK
方知墨揉揉眼睛,将這句“OK”反複看了幾遍,沒從裏面讀出任何覺得可惜的情緒, 好像本來就是一個不大重要的約定, 有就有, 沒有也不是很有所謂。
方知墨抿唇, 手指頭在按鍵上停頓半晌, 不知道該回複什麽。
于是也幹脆沒有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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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墨人沒有睡好, 起得也有點晚,慌慌張張收拾書包去上課, 又去琴房,一整天都有點心不在焉,練琴的時候破天荒進錯好幾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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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拉高調子按了好幾下琴鍵,示意他停一下,又皺着眉詢問:“昨晚熬夜了?”
“……沒有太熬。”方知墨揉了一下眼睛,“就是稍微有一點失眠。”
老師打量一番他眼下的青黑,嘆了口氣:“你平時練琴最刻苦,偶爾放松放松是應該的,但手機還是少玩,又壞腦子又壞眼睛。”
方知墨點頭。
老師知道他在練琴方面向來自律,只簡單說了兩句,就結束了今天的課程。
其實方知墨這學期的課比較多,專業課、公選課幾乎都排滿了,偶爾還有集體排練,周一到周五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在充實和疲倦中,時間就一晃而過。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周的日子莫名變得格外難熬。
老師收拾書包離開,方知墨也莫名在琴凳上坐不下去了,琴音和心緒一樣繁雜,于是随便練了一會兒就起身,順便點了杯咖啡。
等外賣的間隙,他走到音樂大樓外面的陽臺邊上看花。
大樓後勤老師在這裏弄了些盆栽,還有一大片花圃,到了春天,很多品種都抽了芽,長得正好,方知墨偶爾有空,也會來這裏澆澆水。
但他今天卻沒有什麽拿起水壺的興致,靠着牆站了一會兒,又忘記了老師剛剛“手機少玩”的叮囑,摸出手機,點開微信。
他滑了滑列表頁,沒看到什麽想看的消息,又意興闌珊關掉。
恰在此時,外賣打來電話,方知墨去門口拿咖啡,下樓時,恰好路過大三的琴房。
有個學姐正靠在最外面那間琴房的門口,半邊身子往裏探,跟裏頭的人說話。
門開着,不用刻意仔細聽,交談聲便一清二楚地傳出來。
“……你早上怎麽沒來啊?剛剛陳老師過來的時候還問了你來着,我說你不舒服請假了。”是學姐在跟對方閑聊。
裏面的人聲音很耳熟,是他一如既往的溫溫柔柔,但也透着絲疲倦:“謝謝啊。我昨晚喝了點兒酒,早上睡過了,剛剛才醒。”
“哦~”學姐了然地笑了聲,“又出去浪了?跟你家魏明軒啊?”
琴房裏男聲無奈地笑了聲,“……今天就別提他吧。”
學姐的語氣立時變得八卦:“怎麽,你倆吵架了啊?”
“……嗯。”男聲低了一些,含糊道, “他那人就那樣,過幾天就好了。”
兩人又聊了幾句,男聲似乎是不願多說,又或者是涉及隐私,學姐直接進了琴房裏面,并關上了房門。
外面也就再聽不到什麽聲音。
方知墨重新擡起腳步,去前門拿了咖啡。
已經快要到飯點,雖然放在平時,還不是方知墨會去吃飯的時間,可他現在并不太想回琴房,握着咖啡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還是拐向去二食堂的方向。
走在路上,手機突然振了下。
[X]:理由?
看見發消息的人,方知墨眼睛微微睜大。
[小墨點]:……?
[X]:說好的,為什麽又不去了?
方知墨思考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可自己昨晚不是已經講過理由?
而且時間已經快到中午,他明明淩晨一點時已經發來一句“OK”,為什麽到了現在,突然又問“理由”。
他也喝了酒,他也到了中午才醒?
方知墨抿抿唇,不想再管拙劣不拙劣,幹脆直接引用了昨天編的那個謊。
過了會兒,那頭又發來兩句。
[X]:那個講座在晚上。
[X]:你如果周末下午回來,應該來得及。
[小墨點]:……不了,有點太趕了。
那頭半天沒說話。
方知墨以為對話就此結束,正要收回手機,就見對話框又跳出來一句——
[X]:行。
方知墨:“……”
不知為什麽,他看着這個“行”字,突然怎麽看怎麽氣悶。
方知墨也無法解釋自己的矛盾心理。
他沒法頂着這樁事再同對方約會,當然希望鴿得順順利利。可X真的表現得平靜,并沒有再為此反複糾纏,自己卻好像也沒想象中那樣松一口氣。
他盯着對話框,糾結了半晌,徹底沒有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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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清明,天氣便一天熱過一天。學校規定溫度30℃以下不許開空調,但音樂系因為聲音關系一向門窗封閉,便愈發顯得悶熱。
到了周五,琴房正是人心散漫的時候,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打游戲的打游戲,說話的說話。
上完選修,孟宥也懶得去練琴,直接回了宿舍補覺,要方知墨吃飯的時候再喊他。
方知墨獨自一人去了琴房,練得也不算專心。
隔壁房間忽然傳來騷動,不少人圍在那安慰一個失戀崩潰的女生。
方知墨去茶水間接了一杯水,期間路過隔壁,就靠在門邊悄咪咪聽了一耳朵八卦。
女生哭得凄慘,據說是因為網戀被被騙了錢。
騙子在微信上裝得體貼大方,但見了面機票酒店錢都讓她報銷,臨了還訛了幾雙貴價球鞋走,結果一回去就微信删除拉黑,再也找不到人。
有小姐妹氣不過,先痛罵幾句渣男,又恨鐵不成鋼地她責怪不該對一個網上認識的對象一頭熱,連人品都沒摸清楚,就什麽都給了。
女孩子哭得嗚嗚咽咽,上氣不接下氣,揩個鼻涕的功夫瞅見方知墨,突然說:“你以為我想?老娘要是跟小墨似的長得好看很多人追,還網戀個屁?誰知道運氣這麽背時,遇到一個渣滓!”
這學姐家庭條件不錯,但的确算不上美女,也難怪遇到一個嘴上能哄的就一頭栽了進去。
衆人一下說不出什麽話來了,只好紛紛安慰。
方知墨莫名被cue到,收到幾個打量的目光,幹笑了兩聲,再站不下去,趁着沒人注意到自己,連忙抱着水杯灰溜溜回到自己的琴房。
但好容易花幾天時間壓下去的郁悶情緒,又一下翻了上來。
他随便彈了幾首曲子,結果一首原本歡快的調子都被他彈得低落凝滞,自己聽得都皺眉,于是将琴蓋蓋上,趴在上面,一邊刷手機,一邊神游。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不受控制地點進微信,點開了與X的對話框。
他盯着對方的ID字母,突然想,自己怎麽沒早發現呢?
魏明軒。
軒……不就是“X”?
幾天過去,他倒沒有再像剛知道的時候那麽震驚了,但說已經完全平靜,又的确是自欺欺人。
在地鐵上是他自己先看上別人的,微信也是他自己加上的。
甚至人家魏明軒一開始就沒怎麽想搭理自己,是自己像一個笨蛋,一次又一次手滑,這才誤打誤撞跟人聊起天,在對方那裏,的确是很無所謂的一件事。
也是他自己要動心的。
對方現實中人品如何暫且不論,但說到底,在自己這裏,對方并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畢竟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可自己卻突然因為對方跟自己想象中是兩個樣子,一下覺得失望?
是不是有點太矯情了?
方知墨有想過問孟宥要那個視頻看一下,好讓自己徹底死心,但轉念一想,自己本就曾經目睹過類似場面,再特地去看其他的,又似乎沒什麽必要。
思索一陣,他退出微信,打開校園論壇。
海大的校園論壇一直很火,八卦衆多,孟宥作為裏面的十級會員,經常跟方知墨吐槽海大又出了什麽遙遙領先的奇人異事。但方知墨除了偶爾查選修課攻略,其餘時間幾百年也不打開一次。
點進首頁,果然有很多亂七八糟的帖子,方知墨沒認真看,直接打開搜索,輸入“魏明軒”三個字。
跳出來不少歷史主題貼。
方知墨掃了一眼那些帖子的标題,一個一個往下看,除去一些看不懂的縮寫和字母,能看懂的,就不剩什麽好話。
總結起來,不是前男友前女友為他撕逼挂人,就是說別系男生說他仗着有幾個臭錢,飛揚跋扈,喝酒罵人。
的确熱鬧。
旁人嘴裏說出來的評價也許片面,但方知墨也沒什麽心情一個一個點進去看到底是什麽事情、魏明軒究竟無不無辜。
他只覺喉嚨裏跟梗了一塊硬面包似的,昏暗水房裏徐維宜落在對方下颌上的那一吻,畫面反複在腦海裏播放,怎麽都散不去。
一個人在網上跟在現實中,真的會相差那麽大麽?
又或者是不大的,只是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或許他本就是本性浪蕩,不然也不會給個才剛認識的人發裸照。
方知墨長到這麽大,從來也不缺追求,并不缺愛,可竟然還是很蠢地對一個完全不了解、只是在手機背後有個模糊身影的人動心。
好像也沒比學姐聰明到哪裏去。
還好,他幸運一點,沒有面基,沒真的戳破什麽,現在整理還完全來得及。
腦海裏思緒紛呈雜亂,手機上忽然又彈出來幾個消息氣泡。
方知墨擡眼看去,看到熟悉的頭像。
[X]:下午要下雨,你帶傘了嗎?
方知墨愣愣盯着對方這句話。
其實在那天“行”之後,兩人并沒有一下斷了聯系。
X還是一切照舊,早安照說,晚安一天不落,似乎已經是個肌肉記憶一樣的習慣行為。
甚至在前一晚,他還發過來了個小兔蓋被被的表情包,是曾經從方知墨這裏保存的,催他早睡。
只是方知墨都沒有回。
其實方知墨也有點困惑。
作為在現實裏壓根就沒交集的網友,自己不回消息,對方就應該知道這是默認疏遠的行為。
X這樣的人,既然在現實中不缺人追,他又究竟為什麽要多此一舉在網絡上撩撥自己?自己又是哪裏讓他覺得特別?
怕自己曝光他裸照?
方知墨看着對方這句完全算得上關心的話,心裏莫名有些煩躁。
他上滑聊天框,依舊不回。
結果中午吃中飯,手機又震一下。
是熟悉的頭像又發來一條消息。
這次,方知墨連點開看都沒看一下,直接長按,删掉對方的對話框。
孟宥在旁邊打飯,回頭瞅了眼方知墨,見對方神色不大對,随口就問:“怎麽了?”
方知墨繃着一張漂亮小臉:“沒有什麽,詐騙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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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天氣果然愈發悶熱。
因為是周五,三點一過,琴房裏已經不剩什麽人,孟宥閃現過來給方知墨送了杯奶茶,又拉着他唠嗑一會兒,人也很快跑了。
人都空了,方知墨樂得清淨,打算再彈一會兒琴就回宿舍,琴房門就忽然被推開了。
“知墨。”
進來的是音樂大樓的行政老師,問他:“馬上要下暴雨了,你還不走?”
方知墨表情還有點呆:“啊?”
“要下雨了,你帶沒帶傘?”劉老師身上套着個黑色雨衣,看着像那種動漫裏的黑衣人,“沒帶的話咱們一塊兒走吧,這眼看着馬上就要下起來了,我騎車送你。”
方知墨跟劉老師打交道不多,想象了一下與對方同乘電動車的畫面,社恐屬性一秒上身,連忙拒絕:“不用啦,謝謝老師,我有帶傘。”
劉老師點點頭:“行,那你一會兒記得鎖門啊。”
劉老師離開,方知墨跑到窗邊拉開窗簾,探頭看了一眼天幕,才四點半,大片黑雲已從天邊壓過來,醞釀着一場即将而至的暴雨。
他這才跟想起,X剛剛好像給他發了什麽。
但他那時候忙着郁悶,消息具體是什麽,一點沒有看進腦子裏去。
海城夏季年年多雨,城市地下排水也做得一般,早些年的時候海大幾乎每年夏天都要被淹一次,學生都習慣了看海。只是沒想到今年的第一場暴雨來得這麽早。
外面已經開始轟隆轟隆,方知墨急匆匆地收拾書包,水杯紙巾鑰匙一股腦扔進去。
緊趕慢趕沖到音樂大樓門口,走下臺階的那一瞬,天邊一道炸雷巨響,響在他頭頂,仿佛天劫。
方知墨在被雨砸到頭的前一秒躲了回來,站在廊下,手忙腳亂在背包裏掏雨傘。
掏了半天,沒掏到。
他傻了兩秒鐘,回憶起早晨出門的情形——
他似乎也是因為糾結要不要回某個人早安的消息,心思飄到十萬八千裏外,連鞋都差點穿錯,所以忘帶雨傘,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現在怎麽辦?
雨越下越大,幾分鐘內就已經呈瓢潑之勢,大概走出去十秒內就能變成落湯雞。
方知墨呆若木雞地站立了一分鐘,期間快速思考厚着臉皮打電話給劉老師請求對方回來接自己和幹脆一路跑回去淋雨淋死算了這兩者之間究竟哪個比較難熬——
正崩潰着,忽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側邊傳來:“方知墨。”
嗯?
方知墨一頓,扭頭張望,等看見聲音的來源,又忍不住發傻。
那人長得實在招眼,就算隔着層蒙蒙的雨霧看不清臉,身高卻是一如既往的鶴立雞群,往那随便一站,都像能拍張畫報。
只是手裏沒有任何東西,連書包也沒有一個,他只是撐着把傘,另只手插在衣兜裏,靜立在雨中,安靜地看着方知墨。
就好像,是特意來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