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方知墨腦子短路好一會兒, 才想起來出聲叫人：“楚洵？”
他怎麽會來這裏？
方知墨還在發愣，楚洵已經邁上臺階，收傘，然後在他跟前站定, 垂眸問：“你沒帶傘？”
“……嗯。”方知墨沒否認這個顯而易見的情況, 尴尬道, “出門前忘記看天氣預報了，沒想到會下這麽大。”
“你去哪？我送你。”
方知墨只猶豫了一秒, 就道：“去食堂吧, 你順路嗎？”
已經到了這個點，人都走空了, 繼續站在這裏等熟人搭救顯然不現實。
楚洵雖然只算得上三分之一個熟人，放在平時，和他一起共撐一把傘, 是絕對可以被劃入i人地獄行列的一件事, 但此時此刻, 方知墨看了一眼瓢潑的雨幕, 感覺跟他一起走，還是比淋死要強上那麽一點點。
“順路。”楚洵重新撐開傘，下了一級臺階, 身高仍然足夠平視他, “走吧。”
方知墨整理了下書包帶子, 鑽到他的傘下, 兩人一起邁入雨中。
楚洵撐了把長柄的黑傘, 平心而論, 傘并不算小。但他個子太高，方知墨的身高在男生裏卻只能算中等, 雨下得太大，兩人共撐一把傘，傘的高度總也無法維持在一個合适的程度——
舉得太高，雨滴斜着砸進來，幾乎等同于沒打傘，可矮一點，楚洵便只能微弓起腰背，實在局促。
走了幾步，方知墨便察覺了對方的關照，有點不好意思，仰起頭，小聲說了句：“謝謝你哦。”
兩人并排走着，以方知墨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男生鋒利明晰的下颌輪廓，看見他說話時喉結在薄薄皮膚下輕微滾動。
楚洵“嗯”了聲：“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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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貌又疏離的回複。
“……”方知墨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本就不擅長閑聊，更不要說在此之前他跟楚洵只有幾面之緣，兩人壓根就不熟。
而且他還對楚洵有着一些源自那些八卦的刻板印象，覺得他脾氣壞又不好惹，這些buff疊加在“不熟”之上，愈發讓人發怵，自然就更加沒有話題可聊。
可方知墨不說話，楚洵竟然也就一路保持沉默，比他還像個啞巴。
兩個啞巴在一起，一般就是比誰先忍不住，這一回合，方知墨明顯先沒忍住。
畢竟不管怎麽說，自己才是蹭傘的那個，一直一聲不吭，好像有點不大禮貌。
方知墨瞅了楚洵兩眼，還是再次主動挑起尬聊的話頭：“那個……你來音樂大樓是找人嗎？”
海大音樂系是後并進來的，幾棟大樓也是後修的，雖然離文理學部很近，但也處在本部邊緣，除了本系學生，平時少有人往這裏來。
所以除了來找人，似乎也想不到楚洵會出現在這裏的理由。
總不可能真是來等自己的？那也太扯了。
楚洵步子微滞，轉頭看他，眉心微微蹙起。
這幅表情，就好像方知墨剛剛明知故問了一句廢話。
方知墨看着他的樣子，有些愣住。
楚洵原本就長了一張不大溫和的臉，雖然足夠帥，但輪廓深，薄嘴唇，有股子實在不好惹的淩厲氣勢，眉頭一皺愈發顯得不夠和藹可親，是會吓哭三歲小朋友的那種面相。
方知墨雖說年齡是小朋友的好多倍，但在膽量方面卻未必有什麽優勢，立刻就被他的眼神看得吓了一跳，連語氣都跟着磕巴了一下：“……怎麽了嗎？”
他瞳色淺，雨太大，臉上甚至蒙了些水汽，但表情卻是純然是好奇，半點不似作僞，尤其此刻像被自己吓到了，神情甚至多了幾分懵懂無辜。
楚洵看了他一會兒，眉心松開，轉過臉去：“沒什麽。”又答他方才的問題：“是來找人。”
方知墨被他方才那麽一看，心頭亂跳，嘴巴也笨了很多，胡亂就答：“哦哦，那找到了嗎？”
楚洵默然兩秒：“沒，知道我要來，人跑了。”
？
這是來找朋友還是找仇家。
方知墨讷讷答：“……喔。那你，下次再來？”
楚洵短促地笑了聲，但聽聲音，卻也沒多少愉悅的意思，跟着便沒再說話。
方知墨跟着尴尴尬尬地扭回臉，亂聊不下去了。
果然閑聊這種事也是需要天賦的，讓他來，只有把天聊死的份。
還是當啞巴吧，啞巴好。
好在二食堂距離音樂大樓不算遠，這陣尴尬沒有持續太久，沉默間，兩人已經到了食堂入口。
方知墨兩步跑到廊下，再次對楚洵道一次謝，又說了再見，便轉身要往食堂裏走去。
外面的雨當然還很大，且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停的意思。方知墨計劃先買一份飯，在食堂慢慢吃，然後給孟宥發個微信。
對方能趕得及回來接一下自己的話就最好，就算回不來，食堂距離宿舍也沒有幾步路，自己就将書包頂在腦袋上沖回去好了，總之不要再麻煩楚洵——
“一起吧。”
方知墨腳步頓住：“啊？”
楚洵一邊收傘，一邊往裏走：“我也還沒吃飯。”
“……喔，好、好啊。”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總不能不許楚洵吃飯。
兩人并肩一道走進二食堂，剛一進去，就吸引來不少好奇探究的目光。
原因無他，雖然都是比較低調和獨來獨往的性格，但兩人都長得招眼，早在他們自己不清楚的時候就已經在論壇坐擁了三千讨論帖，是海大的話題人物。
只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也從來沒在公共場合同時出現過，一時之間，讓人想不出來這兩人是怎麽扯上了關系。
方知墨向來對陌生人的目光敏感，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身邊多了個存在感強烈的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沒功夫在意他人。
兩人分頭去買了飯，方知墨先在靠窗的空位坐了，餘光看見楚洵端着餐盤在不遠處張望，正在朝對方揮揮手跟裝死當中猶豫，就見對方的目光望了過來，徑直朝他走來。
上次一起吃飯，席間至少還有孟宥和林芃兩個社牛，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冷場，方知墨作為社交劃水人，只需要适時擡頭笑兩下就好。
可輪到他跟楚洵單獨相處，就哪哪都不太對勁。
說是怕他，倒也不至于，更不是單純的面對不熟悉的人時的社恐，至于為什麽……方知墨也說不太上來，思索一番，只能暫時将之歸結于對方身上有股子莫名的侵略性，可能天生就克制他們i人。
鐵制餐盤放在桌面上，碰出一道清脆的輕響。
方知墨擡頭沖對方笑了笑，餘光又瞄了眼他餐盤裏的東西，直觀了解了體育生跟自己的飯量的差距。
待對方坐定，方知墨為了避免重新方才的尴尬，決心不再找話題尬聊，只是埋頭猛吃。
他一碗面還沒吃到一半兒，對面楚洵已經放下筷子，抽了張餐巾紙。
方知墨擡頭，看了眼對方空空如也的餐盤，又想到方才餘光裏男生一點兒都算不上狼吞虎咽的吃相，有點傻眼：“……”
又直觀感覺到食速的差別。
大概是察覺方知墨目光裏的佩服，楚洵看他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地擡了下眉，往後靠上椅背，語氣随意：“我好了，你慢慢吃。”
方知墨：“……”
他吃飯速度不快，是從小在家裏就養成的壞習慣，一直被教育細嚼慢咽，他又是一個慢性子，于是慢上加慢。但家裏人從不會催他，和孟宥一起時，對方也習慣吃完之後坐着刷刷手機。
可眼下這種對方迅速吃完，卻坐在這裏一動不動，既不玩兒手機、也不出聲催促，只是安靜地等着自己的情形，倒還是第一回遇到，讓他格外緊繃。
而且對象還是楚洵！
方知墨努力咽下又一口面，實在忽略不了對方的存在感，擡頭看他：“那個，你要是急的話，可以先走的，雨好像也快停了，我一會兒自己回去就好——”
“不急。”楚洵頓了一下，似是察覺到對方隐約的不自在，摸出手機，剛要解鎖，又停了一下，跟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他，“你宿舍住幾棟？”
方知墨放下筷子：“本部三舍。”
楚洵點頭：“剛好，我也是。”又沖他擡擡下颌，“一會兒送你到寝室，你吃，我等你。”
“……”
就有這麽巧？楚洵竟然跟自己同一棟宿舍樓。
方知墨安靜了幾秒鐘，等對方指指他碗，問了句“不吃了嗎？”，才匆匆移開視線，又努力夾了一大筷面，在筷子上攪了兩圈，全部塞進嘴裏。
他嘴有點小，這筷面又實在有點兒大，差點沒塞進去，努力張到最大才全部吞進去，又被噎了一下。似乎是覺得丢臉，連忙垂下眼睛努力嚼嚼嚼，等全部咽下去後，才忍不住擡頭偷瞄了一眼楚洵。
但見對方視線輕垂，漫不經心地看着別處，仿佛并沒有注意到自己方才的囧态，才又舒了一口氣，放心大膽地繼續。
楚洵餘光看他，視線落在他被食物撐到微鼓的臉頰，因為吃得急，眼睛都被噎得睜圓了一些，像某種不太聰明的小動物，倒是又和那個舞臺上光芒萬丈的小王子相差甚遠。
更接近手機聊天裏的那個人。
楚洵看了他半天，終于忍不住彎了一下唇角，神情裏的緊繃散去，眼裏浮現一點很輕微的笑意。
但還是在方知墨吃完擡頭看過來後，及時将表情收斂了幹淨。
方知墨盡自己最大努力快速吃完，放下筷子的一瞬，楚洵跟他同時起身。
方知墨跟在他身後，仰頭看了看男生後頸，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他的錯覺，莫名覺得一頓飯結束，對方渾身的氣壓像比先前要溫和了許多。
外面雨果然還沒停，還有愈發大的趨勢，傘下，兩人不得不比方才靠得更近。
回宿舍的路上比方才還要沉默，方知墨正小心翼翼避開道路上深一些的水坑，忽聽楚洵開了口。
“雨這麽大，今晚學校可能會淹。”楚洵問，“你明天回家方便麽？”
“……嗯？”方知墨聞言，一下愣住，差點一腳踩在水坑裏，連忙跨過去，才擡眼看他，一臉迷惑，“你怎麽知道我明天要回家啊？”
？
兩人對視幾秒。
“聽說的。”楚洵喉頭動了動，移開視線，“我聽林芃說的，你一般會在周末回家。”
“哦……”那就說得通了，大概是孟宥随口跟林芃提起的。方知墨點點頭，解釋，“是，我一般會周末回家裏一趟。不過這周不回去。”
楚洵腳步猛然頓住，轉頭看他：“你不回？”
“……？”
對方停住腳步的動作幅度太大，方知墨一時之間壓根沒反應過來，甚至不知道楚洵為什麽會對自己周末回不回家有這麽大的反應，他有些慌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退得有些猛，身體一下暴露在愈發大的雨裏，一下被淋了個滿頭滿臉。
“……”
黃豆大的雨滴沖力不小，方知墨腦袋都被砸得有點兒痛，還沒叫出聲，腰後就橫過來一雙結實有力的胳膊，攬着他腰，将他拉回傘底。
對方手上力道太大，雨水又偏涼，愈襯得他薄外套的下的手臂熱得滾燙，緊挨在方知墨腰後，幾乎像是一塊鐵。
方知墨從沒跟家人還有孟宥以外的男性挨得這樣近過，身體瞬間就僵硬成了一塊板。
他下意識地要掙脫，對方卻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他剛動了一下，握住他腰的力氣又大了些。
方知墨擡頭看他，想要說話，撞入對方深色的瞳孔裏，嘴巴張了張，終究是沒能說出話來。
楚洵眼睛只盯着他，墨黑的瞳色在深沉雨幕中愈發顯得情緒不明，像在隐忍着什麽情緒，像比吃飯前變得氣壓更低。
雖然覺得莫名，但方知墨還是隐約覺出對方此刻的情緒變化似乎跟自己有關。
……是自己剛剛說錯什麽話了嗎？
但他實在想不通可能的緣由。
兩人挨得太近，比上次在車裏的時候還要近，不到幾厘米，一低頭就能碰到的距離。
楚洵垂眼看他，自上而下的角度，他的眼睫毛依然有個自然微翹的弧度，又沾了雨滴，濕漉漉更像一只沾了水的貓，看着比平時又要好欺負了幾百倍，讓人怎麽也沒有辦法對他有心軟和心動以外的情緒。
傘外的大雨隔絕了其他一切的聲音和氣息，氣氛瞬間安靜下來，楚洵這才感覺到自己掌心下扣着的腰身的觸感，是隔着衣服也能感覺出來的柔軟驚人，他手指頭跟被燙到了似的跳了一下，頓了好幾秒，随即松開。
“你……”手似乎是有些無處安放，楚洵擡起手臂，是個想用袖口幫他擦一下頭發的姿勢，但還是在碰到對方腦袋的前一秒将将止住動作，放下手，“頭發淋濕了。”
方知墨沒注意到對方這個微小的動作。他在楚洵放開箍着自己腰的後一秒就火速退開了一小步，聞言，也只是連忙搖了搖頭：“沒事的！馬上到宿舍了，我回去吹一吹就好！”
他滿腦袋的水，一搖頭，就跟小狗甩毛似的将水珠甩了出去。
但他低着頭，又因為身高差距，這麽一甩，就正正好甩到楚洵衣服領口。
楚洵下意識閉上眼，下颌上還是順帶被濺了幾滴，一張原本冷峭的臉，被這麽一淋，無端少了幾分冷意，多了幾分狼狽：“……”
方知墨尴尬到腦袋冒煙，覺得自己簡直罪該萬死，連忙道歉：“抱歉……！”
楚洵頓了下，睜眼，伸手抹去下颌上的水，看向方知墨，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只嘆了口氣，拿袖子在他腦袋上輕輕擦過，“算了，走吧。”
一通意外，兩人都略顯狼狽，方才那點兒奇怪氛圍反而消失不見。兩人步子愈發快了些，沒再說什麽話，一路到了三舍門口。
方知墨原本以為還要一道上樓，但楚洵說他的寝室在西面，于是兩人在大堂分開。
方知墨終于松了口氣，結果剛擡腿上了一層樓梯，就又聽楚洵叫住了他。
“你周末不回家的話。”楚洵站在樓下，擡頭看着他，伸手抹了把眉眼沾上的水汽，眼神清棱棱的，可裏面的情緒，方知墨全然看不懂，“後天心理系有個講座，你去看麽？要不要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