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周三, 西方音樂史課上,孟宥趴在最後一排補覺。
他睡了一覺起來,迷迷糊糊地坐直身體,撐着頭看了一會兒身旁的人, 發現方知墨還跟自己半小時前睡過去時一個姿勢——
塞着耳機, 撐着下巴, 盯着沒翻開的書本,眼睫毛半天也不眨一下, 都足夠孟宥坐那數清有幾根。
是顯而易見的魂游天外。
“筆記記了多少?借我看看。”孟宥戳戳他。
“啊?”
這人被他戳得渾身一抖, 手忙腳亂地摘下耳機,迷迷糊糊朝他看來, 臉蛋上兩團明顯的粉霧——要不是孟宥知道方知墨應該不至于幹這事,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在課上看黃片了。
孟宥隐晦地往他手機上瞄了一眼,角度問題, 瞄不到, 于是他按兵不動, “借下你筆記。”
方知墨翻了兩頁筆記本, 看着空空如也的畫面,尴尬道:“沒有記。”
孟宥高深莫測地眯眼看他:“行吧。”
方知墨點點頭,然後立刻又塞上了耳機。
耳機裏反複播放的, 當然是前幾天楚洵發過來的那條長長的語音。
方知墨像上了瘾, 點開微信, 手指頭就不自覺地要往和X的對話框裏去, 忍不住要再聽一遍。
然後就是無數遍。
這道溫柔的聲音好像個心髒起搏器, 方知墨反複聽, 也反複從自己随着語音播放開始-播放完畢而變動的心跳速率裏确認,自己有感覺的的确就是楚洵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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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網絡到現實, 這場錯認烏龍而帶來的驚吓感,讓方知墨一直刻意去忽略想要見面的根本原因,因為他習慣了遇到尴尬的事就先躲。
可當楚洵不許他躲,并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就是發給他一個人看的,沒有什麽健身博主、也沒什麽幫我參考看看,就是明明确确要釣他,在撩他,他喜歡他——
一切混亂便被中止,餘下的有且僅有“他喜歡我,我也喜歡他,怎麽辦,要立刻答應嗎”這一件值得糾結的事。
方知墨想了兩節課,也沒想出答案,腦袋都因過度思考而發燙。
他放棄掙紮,轉而去思考另一件也還比較重要的事——
說起來,楚洵是究竟怎麽知道自己會喜歡看(劃掉)這個的?
難道就因為自己手滑回複了他的朋友圈,他就猜到了?
方知墨想到什麽,點開楚洵微信,滑了滑,找到那條幾個月前發的朋友圈,一切罪惡的源頭。
他睜大眼睛,點開大圖,正試圖從照片上尋找些端倪——
“卧槽!”
一道壓抑的興奮國罵從右邊傳來。
方知墨整個人一驚,轉頭看去,便見孟宥盯着他屏幕,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這猛男誰啊??”
“?!”
方知墨瞬間回神,迅速将手機熄屏。
孟宥也算閱男無數,雖然方知墨收得太快他沒太看清,但僅憑那麽驚鴻一瞥,也敢斷定方才那個球服哥定然是位極品好貨。
“日,哪個平臺的啊??”孟宥掐住他胳膊,不許他将手機塞進去,“我居然沒見過??”
“不是……”
“地瓜?”
“藍鳥??”
“誰啊?!!”
三連追問。
方知墨:“……”
他看了一眼孟宥震驚不似作僞的臉,猛然又意識到什麽。
……不對啊??
孟宥早加了楚洵微信好友,連他都沒見過,甚至這條朋友圈下面也沒有任何其他人的點贊,也就是說,這照片,擺明了就是楚洵僅他一個人可見,故意發出來的。
方知墨忽然覺得自己特別像一只被守株待兔的兔。
可是別人守株待兔都是拿花,拿胡蘿蔔,楚洵這是幹什麽啊?
哪有拿半裸照蹲人的?
而且自己又沒有将喜歡看這個寫在臉上,他憑什麽這麽揣測自己!
……偏偏,可惡,還都揣測對了。
一時之間,剛剛那些怦亂都散去了一些。方知墨越想,莫名越有點氣,臉蛋繃着,手裏也死死攥着手機不放手。
孟宥看他這表情,還以為他就寶貝那男菩薩寶貝到這種程度,“哇靠”了兩聲,不敢置信:“不是吧,這麽小氣?我給沒給你分享過男菩薩?還是不是好兄弟?快點給我看看!”
“……這個真的不行。”方知墨将手機塞回背包裏,努力平複心情,小聲道,“不是男菩薩。”
他看了孟宥一眼,趕在他追問之前,又開了口:“是,是認識的親戚家小孩,不懂事,發着玩兒的。”
這解釋就很疑點重重,但孟宥眨巴眨巴眼睛,竟然也沒再問,轉過臉去,将書豎起來擋住臉,哼了聲:“行吧。三次元男的那就算了,都一樣,沒意思。”
居然沒追着要人家聯系方式。
方知墨也意外地看了孟宥兩眼,見他将書翻得嘩嘩響,真的沒再問的樣子,就知道他方才其實也沒那麽感興趣,就是想鬧騰一下轉移注意力。
方知墨回想起剛才課堂上,自己幾次餘光偷偷瞄到孟宥,見他睡醒就點開微信置頂的對話框滑來滑去,但最終一個字都沒有發出去。
十二點半下課鈴響。
上課的教學樓距離二食堂很遠,這會兒兩人就算八百米賽跑趕回二食堂,恐怕也只剩殘羹冷炙。
孟宥收拾書包,提議:“咱中午去小觀園吃吧?”
小觀園是海大教工食堂旁邊的一家飯店,酒店式樣,消費比較高,一般是院級以上大型聚餐時才會來這,再要麽就是校領導招待客人。總之平時很少有學生舍得自己花錢來這裏。
雖說方知墨與孟宥兩人家裏都不差錢,但也很少去小觀園打牙祭,主要是他家的菜品分量太大,一人食不太劃算。
但孟宥已經計劃好:“我倆少點點兒呗,一葷一素,吃不完打包回去放小冰箱。反正現在回去肯定沒飯了,或者要不點外賣?”
外賣更慢,方知墨想了想,答應一起去小觀園。
明明是工作日,但出乎意料地,小觀園包廂竟然爆滿,兩人到的時候,服務員甚至忙到沒空搭理兩人。
稍微一打聽,才知道是海城某小學今天組織師生來海大參觀學習,中午落座小觀園,所以占領了全部空座。
到處都是穿着校服帶着紅領巾的小學生跑來跑去,孟宥拉着方知墨在一群小豆丁裏艱難穿梭:“靠,小學生不去肯德基怎麽來這——”
話音未落,一間包廂門在兩人面前打開。
門後走出來個熟悉的身影,是林芃。他看着孟宥,又看了眼方知墨,勉強笑了下,指指房間裏,“我們這還有位置,你……你倆要不過來一起吃?能拼座。”
房間裏面空無一人,擺明了請君入甕,孟宥瞟了一眼,拉着方知墨扭頭就走。
說實話,和孟宥認識幾年,方知墨已經不是頭一次目睹類似場面,當事人風風火火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他卻還是覺得尴尬,于是轉頭,沖林芃安慰地笑了下。
前面的路全被竄來竄去的小朋友堵住,孟宥剛撥開一個小孩的腦袋,側過臉拿餘光一看,見林芃還在那站着,臉瞬間拉得更長。
正在此時,兩人身後的另一間包廂門被打開。
孟宥看到門後的人,眼睛一亮,仿佛見到了救星,立刻換上一副笑臉,拽着方知墨,兩步上前。
動作太突然,方知墨原本正背對着門,被孟宥拉得差點在原地旋轉一個圈。
還沒站穩,就聽孟宥已經和對方搭起話來。
“洵哥,這麽巧?”他笑嘻嘻的,“介意我和小墨跟你拼個桌麽?沒其他位置了,又不想跟狗一桌。”
“……”
一點都不巧。
方知墨整個人都僵住,轉身時甚至像做了個慢動作,心裏在祈禱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孟宥認錯人。
然而下一秒,熟悉的,這些天在他耳機裏循環播放了一萬遍的男聲再次在他耳邊響起——
“嗯,是很巧。”
跟着,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仿佛是順手一般,将方知墨扶了一把,又不着痕跡似的一拉,将他從小蘿蔔頭堆裏帶到自己身邊,“進來吧,只剩我這間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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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洵定的是個圓桌包廂,裏面除了他們三個就再沒旁人。
“哇哦。”孟宥探着身子四處看了看,“沒想到洵哥你還挺腐敗啊,一個人沒事就來吃小觀園啊?有錢有錢。”
“也沒有。”楚洵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慢吞吞轉着筷子,目光一瞬不瞬,只盯着跟他隔了三個空座的人,淡道,“和球隊幾個人一起定的,他們臨時溜了,我懶得去食堂。”
“哦哦,這樣。”
沉默了會兒,楚洵問:“你們呢,怎麽來這吃。”
孟宥:“跟你一樣,懶得去食堂了呗。”
兩人一搭沒一搭說話,方知墨則一聲不吭,只垂眼燙着眼前的碗筷。
可楚洵的眼神一點不避諱,方知墨就算低着頭,都覺得像有實質性的目光釘在自己腦頂上。
孟宥眼睛向來毒,他這麽看,就不怕被發現?
等筷子和碗被消毒過三遍,方知墨實在忍不住,擡頭瞄了一眼。
幸好幸好,孟宥十分心不在焉,一會兒玩手機,一會兒眼神往門外瞟,心思壓根不在楚洵跟方知墨身上。
方知墨松了口氣。
門突然被推開。
是服務員端着水壺,進來給三人添水,又溫聲告知他們因為廚房人員緊張,可能要到一點多才能上菜。
孟宥冷不丁問:“問一下,這兒洗手間在哪?”
“啊?”服務員愣了下,随即給他指了個方向。
孟宥拉開凳子起身,笑眯眯地跟兩人說要去廁所,然後推開門,快步往服務員剛剛指的反方向去了。
“……”
服務員也跟着退了出去,門被關上,包廂裏只剩兩人。
少了孟宥,楚洵的目光愈發直接,方知墨慌亂地喝了兩口水,忽然覺得他的眼神好像跟他的聲音一樣,有讓人心律不齊的副作用。
他這整個人都有副作用。
方知墨耳朵漸漸被他盯得發燙。
過了一會兒,他實在受不住似的,放下已經喝空兩次的茶杯,擡眼,對上楚洵的視線。
楚洵的目光定定的,幾乎毫不掩飾,如果說起先方知墨還抱着“大概真的是偶遇”的想法,可此刻,看見他的眼神,又還有哪裏還有不懂。
被守株待兔蹲過一次,第二次,第三次,方知墨這只兔終于有了一點警覺,可還是被他逮住。
“……”
兩人對視了幾秒,方知墨當然還殘餘有一點認錯人的心虛,下意識地想要先躲開他的目光,可不知怎麽,想到他故意發那種照片在朋友圈給自己看的事,又覺得有錯的不止自己一個,于是忍不住很輕地瞪了他一眼。
他很少做出這種嗔怒的表情,臉上有一點兒很淺的紅暈,瞪人眼睛裏水光潋滟,楚洵被他這一眼弄得一怔,喉頭一滾,幾乎懷疑自己看錯。
可正要細看,可方知墨已經快速移開眼睛,起身,推開包廂後門走到陽臺上。
楚洵立刻跟上,走到他身邊,還未開口,就見方知墨轉過臉來。
他臉上那點兒殘餘的羞惱還沒散去,眼睛仍舊亮亮的,先發制人地指責他:“你跟蹤我啊?”
那晚楚洵給他發了長長一條語音,他沒回複,直接消失。接下來的兩天,楚洵找他多久,他就躲了多久。
期間楚洵給他發了好幾條消息,方知墨半個字都沒有回過,玩的就是失蹤。
可同在一個學校,彼此名字、宿舍號什麽早已經一清二楚,就連微信也并沒有拉黑,只是沒有回複而已。
所以,方知墨心知肚明,再見到是遲早的事。
只是不可能有這麽巧。
明明是仍舊有些微妙尴尬的氣氛,可不知為何,“跟蹤”二字一出,楚洵的嘴角就忍不住提了一下。
“沒有。”方知墨就見楚洵似乎是短促地笑了下,又很快收起,誠懇道,“冤枉。”
方知墨呆了一秒,心想難道我又誤會他了,我怎麽這麽壞啊總是把人壞裏想,可臉上剛浮現一點愧疚的表情,就聽楚洵又道——
“我跟蹤的林芃。”
方知墨:“……”
??
孟宥林芃擺明了在冷戰,孟宥在躲人,而林芃在各種地方蹲點,自己确實除了公選課,幾乎就與孟宥形影不離的……楚洵這麽幹,跟蹲自己又有什麽區別??
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逗,方知墨一下擡起了頭,這次不是輕飄飄,是真的很重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就要走。
邁出一步,手腕就被牽住。
楚洵這次的力道沒了上次在樓梯間裏的小心翼翼,多了幾分強勢,但方知墨卻沒再像上次那樣怕他。他只是稍微掙了一下,沒能掙開,就放棄了掙紮,跟着擡頭,對上他深黑色的眼睛,裏頭的情緒很執拗。
方知墨心裏一動,心跳克制不住加快,又覺得自己沒出息,咬了一下唇,別過臉去。
可既然已經落進獵人精密的陷阱,再想逃脫就沒那麽容易。
楚洵自然明白這個道理,攥着方知墨的手腕,再一個不輕不重,但難以抗拒的力道,一點點地将人往自己身邊拉過來。
讓他不得不隔着半米的距離,直接跟自己對視。
“你說你不認識魏明軒,也不喜歡他。”終于看到他的眼睛,楚洵深吸一一口氣,沉聲問,“弄錯名字的事只是個誤會。”
“那我能不能認為,你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對我。”
“說想見面,也是想見我?一直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