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幻境崩塌
幻境崩塌
在789路公交車啓動開往第八站,西街大道前。
老婆婆緊握着懷表,開口道:“自那一次分別後,我們再重逢是幾十年後的事了……”
“心島站到了……”電子女音響起。
許白瑜仿佛一下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此刻正站在心島站臺等候公交車。
周圍的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令人恍惚的陽光和幽綠的大樹,催眠的蟬鳴和模糊的人聲。
其他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團被随意塗抹的色彩,唯獨坐一旁候車的那個頭發花白老婆婆,可以看見清晰的五官。
她在衆人上了車後才緩緩起身,然後不緊不慢地走向公交車。
許白瑜跟在她身後,保持着一段距離。
就在老婆婆左腳踩上公交車的階梯時,啪嗒一聲,老舊的懷表從她口袋裏滑出掉落在地上。
“欸……”老婆婆嘆了一口氣,吃力地彎下腰去撿。
“等一下,等一下!”遠遠地傳來另一名老奶奶的聲音。
許白瑜扭過頭去,看清了來人的模樣。
雖然因歲月蒼老了許多,但無論是輪廓上,還是能看清這人的五官,她都可以确認這人是孟若秋,目光向下移,孟若秋的脖子上挂着晃蕩的海市樂康養老院身份牌。
孟若秋着急忙慌地跑過來趕公交,在看見車門口處的老婆婆愣住了神情。
她呆愣了片刻,然後迅速撿起地上的懷表,扶了老婆婆一把,說:“上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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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老婆婆如夢初醒應和着。
許白瑜跟上車,在兩人的後排落了座。
兩人沒有久別重逢時的激動,反而很平靜,就像是門前一條平緩淌過的小溪,她們在某個岔路口分流,卻又在某個地方相遇。
就像從未的分別。
老婆婆先開的口:“自從你暑假突然搬家,我找了很久關于你搬家的原因,也找了你很久。”
孟若秋問:“那你找到了嗎?”
老婆婆注視着孟若秋感慨道:“找到啦,原因找到了,人也找到了。”
“那你全部都知道了?”
“嗯,真是的,有什麽不能當面和我說的呢?”老婆婆臉上帶着笑意,眼底淚光閃爍,“非要寫信,讓你家裏人抓了個正着。”
“啊……那我,之前對你暗示那麽多次你也沒反應過來呀,現在補上……也不晚吧?”孟若秋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老婆婆回:“晚!”
這個字令孟若秋臉色大變,急切道:“你結婚了嗎?咳咳咳……”說着一頓猛烈咳嗽起來,伸出因咳嗽而顫抖的手地去包裏摸索着什麽。
許白瑜能看見孟若秋的半邊臉,臉色異常的差。
她身體應該是不好的。
老婆婆連忙伸手輕拍着孟若秋的背替她順順氣,“別激動,我沒有結婚,甚至因為這個而被掃地出門了。”
大概是聽見了前半句話,孟若秋的病好像不藥而愈,她手一頓問:“那你……說什麽晚?”
“因為我們中間浪費了很多時間……你那年起是去哪裏了?”
“我家裏人覺得我病了,所以把我送去了醫院治療了,不過我知道,我沒有,所以我一出來離開了他們。”孟若秋說的輕描淡寫,又抓起身前的身份牌說:“欸,過去的事不提了,我現在住在這家養老院院。”
許白瑜看向孟若秋,那平淡語氣裏暗藏着的磨難對上書裏的記載,她光是想象就會覺得窒息。
“海市……離這兒挺遠的,來這兒旅游的麽?”老婆婆看了看身份牌,上面有孟若秋的照片、名字以及一個聯系方式。
孟若秋不想提,那她就不繼續問。
“對啊,去秋林湖,聽說那兒很好看。”
“秋林湖?也對,這是去秋林湖必坐的車,這不巧了嗎?我現在就住在秋林湖。”
“這麽巧?”
“對啊,這麽巧。”
秋林湖到了,公交車上的電子女聲提醒到站的乘客該下車了。
——
而此刻回憶外的公交車,剛剛抵達了西街大道站。
江向晚看向窗戶外的前路,那兒已經被濃霧籠罩,透露出一股不祥的氣息,灰暗的天色在一點一點沉下去。
她按下手機上的倒計時,收回目光起身蹲在許白瑜面前,先是迅速看了一眼許白瑜腿上的便利貼,這回上面多了三個可見的關鍵詞:心島、重逢、秋林湖。
然後她擡頭呼喚她:“醒醒,許白瑜……”
許白瑜的狀态變得更差了,原先還算紅潤的嘴唇都已經幹得發白起皮。
用上之前的方法,根本沒有辦法喊醒她。
“我們,下車嗎?往後走門肯定就不開了吧?”曹覺說着眼神不停瞥向打開的公交車大門,臉上就差寫下想要下車這幾個字了。
江向晚不耐煩地擡眼看向曹覺,本想刺他幾句,可看到一旁為了安撫住小女孩不斷折紙的羅穎芝臉色也變得極差。
最後怼人的話成了安撫:“如果這是正确的站點,之前那個人為什麽會被丢下去呢?”
江向晚說完就不再理會曹覺,一心放在許白瑜身上,想要将許白瑜喊醒。
從這一站起,老婆婆就會陷入沉睡。
江向晚看了一眼靠窗坐着的老婆婆,在許白瑜聽她講述過去陷入過去環境是,她就會停下講述然後變成之前安靜靠窗的模樣。
如果老婆婆陷入沉睡,那麽許白瑜是否也會同樣?
許白瑜前兩次醒來時,鋼筆都會停止不動。
江向晚将目光鎖定在許白瑜右手握着的鋼筆上,先讓它停下!
就在她伸手要去觸碰許白瑜的鋼筆時,她忽然察覺到一股危險的氣息,猛地一下側身擡起左手接住了偷襲她的東西。
是那顆被丢下車的紅球!
江向晚立即松開手,紅球落在地上,一彈一彈地朝前滾去。
“陰魂不散!”江向晚朝着剛剛爬上車的兇狠男子罵了一聲。
因為手腳被打斷的原因,兇狠男子是手腳并用爬上車的,剛剛彈落的紅球朝着他滾去,然後變成了他的頭顱。
坐在羅穎芝身邊的小女孩突然出聲:“請遵守規則。”
手機上的倒計時快到了,江向晚深深看了一眼許白瑜只能回到座位上等下一次機會。
——
在回憶的空間裏。
孟若秋和老婆婆要下車了。
許白瑜跟在她們倆人身後,一腳踏出了車門,下一刻場景自動變換成了一間屋子。
外面正在下暴雨,陰郁的天空導致室內即開了燈也有一股昏昏沉沉的感覺。
“喂?秋秋,你到哪啦?”窗邊是那位老婆婆正給孟若秋打着電話。
孟若秋不在,許白瑜大膽的往屋裏走了走,她打量了一圈屋內的設施,最後目光落在了書桌上。
每一本書擺放地整整齊齊,桌上只攤開了一個樣式簡易的本子,本子上放着孟若秋的身份牌,她伸手撚住封面翻起,上面字跡娟秀寫着三個字:洪如蘭。
應該是這位老人的名字吧,許白瑜收回手,看向窗邊的人。
“只能坐公交車嗎?好吧,沒關系,我來接你。”洪如蘭說完收起手機,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
随着大門的鎖上,場景再一次變換。
秋林湖的站臺與許白瑜在霧中所見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唯一的區別就是天氣。
此刻下着大雨,天氣有些陰冷。
習慣坐在等車的洪如蘭因為座位被雨淋濕了,所以這回只能站着等了,她頻頻望向789路公交車的方向。
大雨淋不到許白瑜身上,她坦然的站在雨中。
等了好一會,都不見一輛車來,許白瑜都有些失了耐心。
奇怪,這時間已經過了吧?
一輛與公交車同一方向行來的車子在洪如蘭面前停下,車窗搖落一半,司機是個女人,樣貌同樣模糊,她熱心的問:“老婆婆,您要去哪?等789路公交車嗎?它怕是沒那麽快,我可以送您去。”
洪如蘭颔首微笑道:“謝謝,我是在等我愛人。”
沒那麽快?許白瑜在心裏重複着念了念這句話,她擡頭看向789路公交車的來處方向,忽地想到洪如蘭在經過西街大道站後就會陷入沉睡。
難道是洪如蘭出現了什麽意外嗎?還是孟若秋?
等許白瑜回過神來時,那車子已經走遠了,随之越來越近的是警笛聲。
一輛黑色的警車和白色的救護車朝着789陸公交相反的方向開去,飛濺的水花落在洪如蘭的腳邊。
洪如蘭的目光追随了它們一會兒就收回來了。
許白瑜一顆心卻随着它們高高提起,如果真要發生了什麽意外……她忽然想跟上去看看。
她就這麽一想,視野忽然一頓旋轉,等停下的時候,許白瑜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救護車上,車子已經停好了,門也是打開的。
許白瑜一下車,就注意到了車子是停在了西街大道站,人群裏圍繞着的是789路公交車。
模糊的色彩交疊在一起,交談的聲音卻顯得無比清晰。
“突發性腦梗,具體死因還要詳細檢查後才能确定。”
“盡快聯系家屬。”
“我當時還以為她是睡着了……”
許白瑜擡腳朝着那邊兒走去,屏住呼吸,撥開一層層模糊的人影,看見了躺在擔架上的孟若秋,一旁急救人員的搖頭和緩緩覆上的白布都宣判了她的死亡。
許白瑜睫羽輕顫,自此,所有的謎團已經全部解開。
她在西街大道死去,所以永遠無法抵達下一站。
“你是誰?”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
“快把她趕走!”
周圍的喧鬧聲突然間換了一個主角讨論,他們從地上的孟若秋身上轉移到了許白瑜身上。
許白瑜看着幾乎已經包圍自己人影,目光梭巡了一圈,确定了一個最大的缺口,她毫不猶豫、當機立斷地沖了出去。
在回頭的一瞬間她看見擔架上的孟若秋朝着她睜開了死寂的雙眼。
以孟若秋為中心,所有的一切開始緩慢的褪變成灰色,紅色的雨傘、藍色的雨衣、黑色的頭發……無一例外。
許白瑜穩住劇烈跳動的心髒轉過頭,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尋找能夠逃離包圍的線路。
身後的人潮舉起手中一切物品追殺着許白瑜。
從天際降落的雨水變成了黑色。
前面最左轉!
許白瑜目光鎖定路線,飛速跑過去,左轉,一個壯漢舉着手中的匕首仿佛等候她多時!
她腳步一頓,全力扭轉身子,那原本刺向她咽喉的匕首堪堪擦着她的脖子劃過,劃破的地方當即湧出了血珠。
真實的疼痛感讓她毫不懷疑倘若在這裏死去……那她将永遠無法離開。
“快醒過來!快點,快點!”
許白瑜捂住傷口,避開壯漢,接着往前跑去,前方是一道石階,她一口氣往上爬了一半,回頭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潮,他們從四面八方向她湧來。
而樓梯之上同樣冒出了一堆堵截她的人。
許白瑜喘息着目光瞥向一旁的垃圾桶,她迅速拽過垃圾桶橫倒,踩着垃圾桶翻上一邊的牆。
雖然平時有健身,但此刻的逃亡對她而言對力氣的消耗是巨大的。
她此刻算是明白了江向晚說的健身作用。
她剛落地還沒站穩,追殺她的人又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許白瑜只能跑進一旁倉促選定的大樓,在推開門的瞬間,她先發制人,用力撞倒了門後的追殺着,接着馬不停蹄扶着欄杆一路向上跑去。
在她跑到天臺後,立即就将門反鎖住,她靠着門劇烈喘息着。
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拖延到江向晚把她喊醒。
可她接下來發現一個令她更絕望的事——這個世界在崩塌。
許白瑜立在天臺上,天地間風雲變色,咆哮的風吹得她墨發飛揚,她擡眼向公交車站望去,那兒已經被死灰色覆蓋,灰色在迅速吞噬着周圍的一切,朝着她狂奔來。
而那已經陷入灰色地帶的一切正寸寸崩塌着,飛灰被卷向天際,一道龍卷風暴虐着席卷各處。
“江向晚,我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