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屍體
1.屍體
“那天是我們的一周年紀念日,我像往常般回到家,餐桌上擺好了他精心準備好的菜肴,蠟燭的光搖曳而舞,在黑暗中點亮了屬于我們的二人世界。”
“我充滿愛意地呼喚他的名字,迫不及待想要簽收驚喜,可家裏安靜無比……我思考很久,擡腳向最有可能藏身的地下室走去。”
“昏暗中,我端着燭臺踮起腳尖,緩緩走下樓梯,他的背影靜立在黑暗當中,任由我如何呼喚都不曾回頭。”
“我十分奇怪,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卻沾了滿手的滑膩,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啊!”
解剖室中,一聲尖叫打斷了楚弋的話語,在場所有人幾乎同時将目光投向角落中瑟瑟發抖的實習生,女生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失态,連忙捂住嘴,紅着臉錯開視線。
随之而來的,是漫長的沉默。
許久,方才發話的人才打破僵局。
楚弋輕笑,手上縫合的動作并不停,“光是個意外的案子就吓成這樣,以後要是碰到兇殘一點的故意殺人案可怎麽辦啊?”
操作臺上,躺着一具冰冷僵硬的男人屍體,纖長的細線正被細嘴鉗夾住,上下翻飛在他頸間駭人的傷口處。
楚弋縫合完,又拿起記錄本再三核對了其餘屍檢的項目,“除頸動脈傷口外無明顯外傷,無中毒跡象,根據傷口外表确認為魚線所傷。”
這案子已經沒什麽疑點了。
無非是妻子作為意外身亡現場的第一目擊者,怕是以後都要對釣魚這種運動退避三舍了。
“師父,還得是你。”同事豎起大拇指,“送來時那麽大一個血人你都能面不改色,還拿證詞來吓唬我們新來的系花,是不是有陰謀哈哈哈哈。”
楚弋挑了挑眉,短暫的瞥了一眼被吓到的實習生,意有所指,“今天是我和我愛人結婚一周年紀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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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喲~羨慕死了……不是,這案子發生了過後,你還有心思過紀念日啊?!”
一同工作的同事都知道,楚弋是個看淡生死的家夥,像是在大潤發殺了十年的魚,心早已和手裏的刀一樣冷了。
很難想象,這家夥居然能有個十年戀愛長跑的戀人。
同事想:有機會一定見見這位素未謀面的勇士。
但楚弋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紀念日的愉快,反而視線快速地向周圍掃了一圈,回答:“我挺想過的,但他看起來不是很情願。”
他平直的語氣中夾雜了些許不滿,搭配上擡眸的動作,不像是和同事抱怨,更像是正在和愛人虛空對話。
冷氣中,同事打了個寒顫,噤了聲。
而楚弋卻是真的在觀察身旁的器械,大到刀鉗,小到針線……
居然真的沒有一點要動的意思嗎?
楚弋困惑着,邊回想着近一個月來的離奇經歷,邊思考如果繼續和同事說出實情,會不會有人相信?
呵,或許誰都不會相信——
他看似還和愛人同床共枕,實際上是和鬼一起睡了一個月。
事情的起源,是某個大汗淋漓過後的夜晚。
進入淺層睡眠的楚弋,不知為何感受到脖頸有一抹輕微的刺痛,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他的愛人,喬木。
正伏在他身上,臉色蒼白如紙,一雙鳳眸被額前黑發盡數遮擋住,手中的水果刀貼着楚弋的脖頸,插在枕頭中。
驚叫在那一刻梗在喉間,楚弋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神魂颠倒,連大氣都不敢出。
可就在他眨眼的瞬間,喬木的身影又如掉幀般閃了一下。
等楚弋再回過神來時,看到的就是安然睡在他身邊的愛人。
“喬木?”他試探的伸手推推對方。
喬木迷糊中半睜開眼,不耐煩道:“我明天還要上班,不許做了。”
楚弋:……
後怕之餘,他伸手摸了摸脖子,竟并無半點血痕。再看枕頭,也是完好無損。
難道真是夢魇?
楚弋在愛人平緩的呼吸聲中,逐漸放松沉入夢鄉——
當啷!
一聲脆響再度傳來,擊打在楚弋的心弦上。
他幾乎是立刻坐起了身,僵硬着轉頭看向聲源,在看清那把水果刀的一瞬,出了一身冷汗。
喬木有輕度強迫症,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必須待在原本位置上,而這把水果刀,應該放在客廳茶幾的果盤中。
可現在卻掉在卧室門口。
本是唯物主義戰士的法醫楚弋,不由得開始懷疑自我,他也萬萬沒想到,這擔驚受怕的夜晚,僅僅是個開端。
廚房中無緣無故飛過來的菜刀……
旋梯盡頭掉下來的畫框……
失控的除草機……
接二連三與死神擦肩而過的楚弋,後知後覺:這房子貌似不大吉利。
可他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卻是每次發生意外的時候,喬木都在他身邊。
他的眼神空洞迷茫,昔日的愛意消失殆盡,蒼白的面容上毫無表情,像是無神的空殼子。
換誰看到同床共枕的愛人這副盼着自己早點死的表情,都會吓到一蹦三尺高,就地考慮離婚事宜。
但一向冷靜的楚弋,選擇了去找大師算命。
“大師!”楚弋虔誠的遞上銀行卡,“我愛人好像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附體了!”
收了錢的大師捋捋胡子,語重心長:“小夥子,看你這面相,可是大富大貴,後半生安樂無虞的……此鬼不除,你命不久矣。”
楚弋小雞啄米般點頭,絮絮叨叨:“我和我愛人從高中認識,到現在十多年了,他陪我從一無所有到直奔小康,我必不能讓這髒東西把我倆後面的好日子毀了!大師,我要怎麽做?”
居然是個戀愛腦。
大師眉心微蹙,斟酌着給了他一包朱砂,“這樣,你哄騙他吃下去,後面的事情交給我……”
楚弋小雞啄米般點頭,掏出手機,“大師您貴姓?加個聯系方式吧!”
“免貴姓溫。”大師笑眯眯的掃碼,“記得多看我朋友圈啊,有好東西的……”
十五分鐘後,又買了護身符的楚弋神清氣爽地從地下商場走出,快步返回車上。
【目标地點汾黎別墅44號,全程14.4公裏。
請由翩姿路出發,向北行駛,全程4個紅綠燈,路況良好……】
一連串的不詳數字砸來,楚弋頗為煩躁的調低了些導航的音量,在空調吹出的冷氣中一腳踩下了油門。
路上沒什麽車,他直視着前方寬敞的馬路,不由得回想起剛才大師一再叮囑的話——
“記住,一次全部放下去,它是很狡猾的東西,必須一擊致命。”
可是……如果那會恰好鬼沒有附在喬木身上呢?
楚弋的食指不停在方向盤上摩挲,褲兜裏的朱砂仿佛在隐隐發燙。
滴滴滴。
急促刺耳的提示音從車內傳開。
楚弋猛然回過神來,慌張地在儀表盤上尋找着原因,可當他看到那個鮮紅亮眼的警告标識時,後背直接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什麽标識?”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副駕駛上傳來喬木的詢問,“像一個人背着一把寶劍……沒系安全帶?在哪?我找不到。”
這是楚弋畢業後換新車時,曾經發生過的對話。
幸好那時的喬木還不怎麽會開車,楚弋借着接對方上下班的借口,和他一起吃了很多頓飯,成功進入了暧昧階段。
可現在他獨自一人。
主駕駛位的安全帶正好好的擋在身前。
撲面而來的冷風中,楚弋遍體生寒,他僵硬着身體,目光卻不由自主的一寸寸挪向右側。
‘喬木’慘白着臉,直挺的身體上是呈九十度直角轉過來的腦袋,它語氣低沉沙啞,吐出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話。
“等考完法考,我去駕校報個名吧。”
鬼……
鬼吞吃了喬木的記憶!
楚弋雙手緊握,想要尖叫卻只是抖了抖嘴唇,但慌張踩下剎車的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懼。
刺耳的摩擦聲中,車子在馬路中央左右搖擺起來,輪胎在地面上畫出一個個淩亂的圈。
楚弋瞪大着雙眼,看着失控的車輛逼近十字路口,而右側亮着綠燈的直行道上,一輛油罐車正全速駛來。
滴——
對方或許是發現了他的異常,發出沉悶的鳴笛聲以示警告。
可楚弋別無他法。
他渾身像是被浸在冰水中,刺骨的寒意讓他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看着那雙死白的手緩緩撫上自己的骨節。
“闖紅燈,是違法的啊。”
在對方的低語中,對面的紅燈閃爍起來,片刻跳轉到黃燈。
與此同時,車頭沖到斑馬線上,繼而撞向正中間的油罐車。
滴——
鳴笛聲無限拉長,從正前方偏移到左側。
楚弋呼吸停滞,看着車頭擦着對方的車尾而過……只差分毫,他便會死在車禍引發的大火中。
對向車道此起彼伏的鳴笛聲将他的思緒拉回,不知何時,滴滴作響的警告聲已然消失。
楚弋看着滅下去的安全帶提示符號,驚魂未定地駕駛着恢複正常的車輛向家開去。
——
【今日,一男子踩時間過紅綠燈險些與油罐車相撞,在此,交通局提醒大家,寧等一分鐘,不搶一秒鐘……】
餐桌前,喬木的臉上顯現出愠怒,輕聲斥責道:“都上社會新聞了,下次開車能不能慢點!”
楚弋合了合疲憊的雙眸,在心底默念了幾遍大師傳授給他的驅靈訣,确定對方并無反應後,重重的将人抱進了懷裏。
“……撒嬌也沒用。”
溫暖的體溫透過布料傳到他身上,喬木拍拍他的後背,“滾開,我去端菜。”
楚弋滿足的露出笑容,目送他的背影走進廚房,“被你罵兩句感覺真好。”
這證明那只鬼還沒有完全取代喬木!
他的愛人還有救!
楚弋深呼吸平複好心情,手指摸上了兜裏的朱砂,思忖着先将東西藏在某處,等到時機合适時給予最後一擊。
……放在哪呢?
楚弋忽然想起今天工作時死者妻子的證詞,腳下步子一頓,慢慢轉向了地下室的方向。
吱呀——
轉動落滿灰塵的門把手,生鏽的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叫,他按下電燈開關,昏黃的燈光一閃一閃的亮起。
“太久沒用了,接觸不良吧。”
楚弋喃喃自語,像是在自我安慰,很快開始在房間裏尋找藏匿的位置。
正對着門口的牆架上,覆蓋着一層厚厚的塑料膜,此時因為長時間的不清理,已然看不清下面的東西。
楚弋毫不猶豫的扯下它,拿出朱砂瓶往最上端的架子上放。
可他的手行至一半,卻懸在半空動彈不得了……
“人呢?去哪了?”
樓上,喬木的聲音如常。
樓下,楚弋站在鑲嵌進牆裏的立櫃前,隔着玻璃和喬木的屍體面對面。
他雙目睜着,唇角似乎微微揚起,毫無血色的面容上毫無幹癟之意。
“不……不可能。”
楚弋難以置信的連連後退,捂住即将出口的尖叫,狼狽地逃出。
餐廳內,暖光的燭光搖曳,喬木正巧彎腰擺好盤子,見他上來,索性就着轉身的動作靠坐在桌邊。
“發生什麽事了嗎?親愛的。”
可楚弋分明清楚的看見——
在他的腰後,露出了一寸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