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試探

試探

晟歷二十五年,晟都城內戰火紛飛,蕭瑟的街道混雜着凄厲的嗚咽,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斷壁殘垣,百姓流離失所,四下流血漂橹、滿目瘡痍。

白吟酌血染白衣,仿佛着了一身明亮的婚服,拖着劍尾,從遠處帶着騰騰殺氣而來,劍芒鋒利,挑開了棠醉的紅蓋頭。

“将軍挑錯了蓋頭吧。”

棠醉擡眼笑盈盈地望着他,可笑意卻不達眼底,一字一句敲擊着白吟酌的痛處。

“你不是我的驸馬。”

“棠兒,你怎麽敢……”

棠醉全然忽視他眸中的猩紅,不知是殺紅了眼,還是悲傷難掩。

半晌後她才開了口,只客客氣氣道:“還請白将軍屈尊移步,別誤了我的吉時。”

白吟酌卻像沒有聽見一般,擋在花轎前一動不動,頗有讓她從自己的屍首上踏過去的架勢。

棠醉垂眸無聲地笑了。

就在白吟酌以為是她心軟了時,她本安安分分疊放至□□的手,猛然間打向了白吟酌的胸口。

掌風迅速而鋒利,愣是讓毫無防備的白吟酌向後倒退了幾步,半跪在幾米開外。

當他再度茫然望向花轎內時,棠醉已然無事發生般平靜地放下自己的蓋頭,掩了花轎的簾子。

微風拂過,稍吹開一道縫隙,只聽得她清冷的聲音毫無波瀾。

“起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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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從白吟酌身邊走過,他心口突然一陣劇痛,一口鮮血噴湧而出,望着那一抹喜慶的紅色逐漸變成一顆黑點倏爾消失不見。

白吟酌重重地倒在地上,生死未明。

*

晟歷十八年,前九晟帝暴斃,居安關遭突襲。

駐守邊關的三皇子林淮肆為抵禦外敵,一時難以抽身返回晟都護城。

九晟內憂外患,朝中陷入混亂,體弱多病的二皇子林淮序被推舉繼位。

心懷鬼胎的百官以為,從不過問朝政的林淮序不過是個短命的病秧子,任誰都能随意擺布。

誰知他剛坐上皇位,前腳便娶了北川長公主江姝允鞏固權勢,後腳又廢了丞相一職,将大權悉數攬在自己手中。

三年間,各方權勢恐他預備大刀闊斧改制,朝野頓時暗潮洶湧。

各種風言風語自是傳進了于後宮中養病的九晟公主耳朵裏。

棠醉擔心皇兄腹背受敵,又害怕他身體每況愈下,便不顧病體親自下榻來探望,希望能替皇兄分憂。

剛踏入偏殿,棠醉便遙遙地聽到林淮序那斷斷續續的咳嗽聲,身旁是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嫂正悉心照料着。

“皇兄身體抱恙,切勿太過操勞。”

棠醉話音剛落,便忍不住咳了幾聲,江姝允見狀,趕忙給她遞了杯茶,語氣關切。

“妹妹身子骨本就嬌貴,經不起折騰,殿下這邊有我照看,你無須如此牽挂的。”

“皇嫂賢淑是皇兄的福氣,但妹妹怎能沾皇嫂的光呢。”

棠醉三個字裏咳兩聲,林淮序聽着心疼,便擺了擺手讓江姝允先離開。

殿內只剩兄妹二人,說起話來也方便些。

“皇兄還是小心為妙。”

眼見着姝允已經離開,棠醉也收起了病怏怏的神态,一屁股坐到林淮序身邊,往他每日必飲的藥湯裏探了探銀針,見沒什麽變化,才放下心來随手将其扔到一旁。

“枕邊人更懂得綿裏藏針。”

“她還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暫且不會對孤下手。”

林淮序疲憊地輕笑一聲,望向棠醉的眼神卻無比寵溺,溫柔地擡手摸了摸她的頭,宛若兒時那般,語氣欣慰。

“棠兒長大了,想保護二哥了。”

棠醉的心思卻沒能因他的安撫而得到疏解,她垂着眸,嘆了口氣。

“現如今朝堂不穩,各方勢力盤根錯節,二哥如此急迫行事定然觸動了他們的利益,那些狡詐小人如何會放過你?罵你狼子野心,罵你違背祖訓,親自推你坐皇位,又要拉你下雲壇……”

“二哥,我聽聞近來鎮關王呼聲頗高,三哥駐紮邊關,屢立戰功,極具威望——你說,他會不會有所行動?”

林淮序耐心聽完棠醉的一番說辭,卻絲毫不覺得何懼之有,反而心情不錯地給她拾了幾塊糕點。

許是近來操勞太久心乏體虛,好不容易見到妹妹,眼下都清明了不少。

“棠兒,這不是你該憂慮的事情。”

林淮序将糕點推至棠醉面前,仍是滿面笑容。

“不管誰坐上這皇位,你都是九晟最尊貴的公主。”

*

遙遠的居安關內,人人稱道的鎮關王正左擁右抱、美人入懷,流連于風花雪月之中惬意得很。

自新王即位兩t年來,謠言傳了又傳,可這位當事人偏偏絲毫不在意外界如何議論他們皇家之事。

一曲終了,幾個尾音變了調。

林淮肆眼底一抹警覺稍縱即逝,只是不動聲色地張開嘴,接過美人剝好的幾瓣橘子,才不緊不慢地揮了揮手,招身旁的舞姬離開。

“殿下,晟都有動靜了。”

林淮肆已然變了神色,他皺着眉撣了撣身上刺鼻的脂粉味,沒有出聲打斷。

“前些日子公主舊疾複發,連夜召太醫入宮診治,好不容易才将公主從鬼門關救回,聖上憐愛妹妹,特命人護送公主南下至泠蘇靜養,不日啓程。”

“泠蘇?”

林淮肆一手撥開桌上的果盤酒壺,灑在桌面上的酒水瞬間洇出一副地圖。

“雖說沒有軍事力量依仗,但卻壟斷我九晟經濟命脈……林淮衿那個草包在泠蘇整天就知道吟詩作樂,完全不顧其中彎彎繞繞……”

“哼,泠蘇啊,野心勃勃。”

“難道聖上擔心泠蘇勾結外黨叛亂?可即便如此,命身嬌體弱的公主去探查,豈不是白白送了個人質給他們?”

林淮肆卻只是輕笑一聲,沒有任何解釋。

身嬌體弱……他這個妹妹啊。

許是太久沒見到棠醉,林淮肆腦海中浮現出三年前臨別時二人的最後一面,不由有些傷感。

也不知道這個小丫頭的變化大不大。

依他對棠醉的了解,這次南下靜養就是她的鬼主意。

“再者,朝堂上正在鼓吹鎮關王的威名……屬下惶恐,如今聖上最該忌憚的不是您嗎?”

林淮肆聽罷卻是冷哼一聲,将壺中酒一飲而盡,不怒反笑。

“二十年前天下四分五裂,父皇同母後在馬背上建立九晟國,震懾北川,趕大顏于彌州之外,統一廣闊疆土,暫得太平……”

“那時條件艱苦,從娘胎裏落了病的哥哥才五歲,卻吃穿用度事事以我為先。”

“大局未定之前,死亡和勝利僅一步相隔,父皇母後于陣前斬殺敵人,我們兩個小孩相依為命——血流成河的敵營、心腹大将的背棄……那幫安安穩穩坐于朝堂上動動口舌、工于心計的小人如何能理解。”

“母後自小便教導我們兄友弟恭,我銘記于心,二哥自是不會忘記。”

林淮肆突然咬破了拇指,在地圖上泠蘇的位置重重地抹了一筆,留下嗜血的紅色,沉聲道。

“回府。”

*

鎮關王府人丁稀少、清冷得很,雖說世人皆知鎮關王經常出入煙花柳巷、愛好花天酒地。

但前陣子不知從哪冒出來個白氏,令這鎮關王神魂颠倒、惟命是從。

為表心意,他直接遣散了府中許多妾室,獨留白氏一人。

平日裏若流連花月場所久了,但凡白氏出面,他都乖乖随其回府,毫無怨言。

世人都很好奇,究竟什麽樣的美人足以讓身經百戰的鎮關王敗在她的石榴裙下。

可惜白氏鮮抛頭露面,每每出府也都蒙着輕紗,不示容貌。

許是今日天氣不錯,白氏難得有興致在後花園散步,明媚的陽光照映在白氏的側臉,更是襯着她容色晶瑩如玉。

林淮肆在遠處望着白氏入了神,不知何故,白氏突然莞爾一笑,泛着桃花般的粉嫩,為這清冷的鎮關王府添了幾抹生色。

他悄然靠近這幅動人美景,身旁侍奉的丫鬟發現了鎮關王,正欲行禮,便提前向她們招了招手,示意不要驚擾夫人。

“夫人在做什麽?”

白氏正執着一小碗喂塘中魚,被林淮肆突然一吓,整只碗便掉進了池塘中,逗得身後的丫鬟忍俊不禁。

白氏瞪了林淮肆一眼,便徑直向涼亭走去,林淮肆笑着給丫鬟們使了個眼色。

“王爺和夫人感情可真是好……”

伴随着身後丫鬟們的竊竊私語,林淮肆向涼亭追了過去。

“夫人惱了?”

聽林淮肆的語氣不但沒覺得自己有錯,反而樂在其中。

“公主前腳南下養病,後腳就有人在這居安關打聽你鎮關王的名聲了。”

白氏擡眸瞧了眼向自己而來的林淮肆,又為自己斟了杯茶,語氣裏似是嘲笑。

“殿下不是跟你這妹妹關系很好?她倒是胳膊肘往外拐,幫着她皇帝哥哥來探你的口風了。”

林淮肆卻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從白氏手中奪過茶水一飲而盡,順便還在白氏手上揩了把油。

“夫人莫要挑撥離間啊……她是我妹妹,同樣也是二哥的妹妹。”

“你派那些暗衛去打探泠蘇的反應,倒是行動迅速……可萬一林淮序的目标本就是你,你又該如何?”

白氏笑眼彎彎擡頭注視着林淮肆,将桌上的請帖遞給他,語氣淡然。

“鎮關王,請柬已送到府上,你要如何抉擇。”

林淮肆接過請帖大致浏覽了一遍,便合上随手将它扔回桌面,突然抱着胸彎腰湊近白氏,笑盈盈的。

“早就聽聞寧府雕梁畫棟、金碧輝煌,恐夫人整日在府內無趣,不如與我同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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