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嫂嫂

嫂嫂

天色将明,林淮肆才率領部隊浩浩蕩蕩返回鎮關王府,臉色陰沉。

他利索地下了馬,将缰繩随意丢給馴馬人,全程無人敢吭聲,目送鎮關王帶着一夜的血腥和陰冷推開了別院白氏的房間。

此時時辰尚早,白氏被這突如其來的肅殺之氣驚醒,皺着眉微睜開眼,想要将與這房內溫暖格格不入的冷意望個清楚,卻只瞥見了那張難得正色的臉。

“出什麽事了?”

白氏惺忪着雙眼坐起身來,微微靠在床頭,一臉茫然地問他。

“你還問我出了什麽事?寧之樾竟敢打你的主意!”

在看到白氏的瞬間,林淮肆所有的狠厲都在眉間化作了一抹濃重的憂愁。

——他猜到軍令有詐,卻不曾想寧之樾已明目張膽到敢給他家堂堂鎮關王夫人下藥的地步,還将他匆忙之間留下的護衛殺了個幹淨。

“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白氏擡手捏了捏鼻梁,昨晚那藥确實下得猛,好不容易才将藥效壓制住,輾轉難眠許久才堪堪入睡,卻是被自家男人魯莽打斷了,現下白氏已然毫無睡意。

“既是假軍令,為何耽擱一夜?寧之樾人呢?”

白氏的眼底已然一片清明,昨夜之事也并非突然,他們赴宴之時便已經猜到一二。

——寧之樾明裏暗裏探聽林淮肆對于那個病秧子哥哥繼位的看法,又對林淮肆的功績吹捧上天,明擺着是想推舉新君,在如今的地位之上再跨越一層。

二人本想順水推舟,借着赴宴名正言順地入寧府查探一番。

可寧之樾這個人謹慎得很,似乎是覺察林淮肆有意和他兜圈子,便有提前結束宴席的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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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還未當他開口,軍令倒先傳入了府中。

林淮肆不敢怠慢,留下些人手護送白氏回府,自己則帶領邊塞軍們前往邊關查看情況。

“我本以為軍令只是寧之樾脫身的幌子,但邊關的變故竟确有其事。”

林淮肆見白氏确實沒有大礙,便冷靜下來坐在一旁,為自己倒了杯涼茶,快馬加鞭趕回來,他連口水都還沒來得及喝。

“我處理邊境造反的喽啰費了些功夫……不過都解決了,你別擔心。”

白氏的目光在林淮肆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才緩緩下了床,從梳妝臺的隔層中取出備用的白紗和金瘡藥,徑直走向林淮肆,下手沒輕沒重地一把扒開他的衣襟,将小半瓶金瘡藥悉數倒在其上。

“一進屋就聞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白氏漫不經心地為林淮肆處理着傷口,淡淡道。

“什麽樣的喽啰還能傷了你?寧之樾這是見勸說不成,想滅了你的口。”

“他是貪錢貪權,但還沒那麽大的能耐勾結外敵對我下殺手。”

林淮肆頓了頓,臉色更加陰沉。

“回程路上我收到暗衛通報——寧之樾死了。”

白氏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邊繼續手下的動作,邊輕聲詢問。

“有什麽線索嗎?”

林淮肆搖搖頭,有些氣惱。

“寧之樾,算是畏罪自殺吧——他留了遺書忏悔,還有幾本有問題的賬簿,口供和物t證,完美契合。”

“所以為他撐腰的那位位高權重之人,便可安然隐匿在他的死亡之下,置身事外。”

白氏為林淮肆上好藥後,便将他晾在一旁,順勢坐在了林淮肆身邊。

“這種明明疑點重重,卻被迫接受僞造事實的感覺可不好受啊。”

林淮肆輕嗯了一聲,恨得牙癢癢。

“寧之樾在位時克扣軍饷,收受賄賂,斂了不少不義之財,我讓人對了對賬,雖說幕後之手完全遁形,但大致的數目也是有跡可循的……”

“于是,我拆了他那萬分寶貴的寧府,換取的錢財一半充軍,一半赈濟居安關百姓。”

白氏見他挑了挑眉那副得意模樣,不由覺得他孩子心性顯露,生動得很,笑着為他遞了杯茶,頗為善解人意。

“那不如我親自出馬,為殿下分憂可好?”

*

棠醉昨夜剛從寧府逃出來,便被那位姑娘暗算打中了後頸,醒來後便在一家不知名的客棧裏。

她還沒來得及探聽那姑娘的底細和去處,就在樓下嘈雜的議論聲中,聽到了寧之樾自殺謝罪的消息。

她深知事情絕非表面這般簡單,而在遙遠的居安關,三哥是她目前唯一能夠信任的人。

于是,在客棧用過早膳後,棠醉便以男裝的形象登門拜訪,托門外的看守将一枚紋樣別致的玉佩帶給林淮肆。

“夫人昨日受了驚吓需要休養,不要打擾她。”

林淮肆向白氏別院外候着的丫鬟們交代完,便見看守急急忙忙尋着自己,接過那枚玉佩時,便心下了然,親自将女扮男裝的妹妹親自迎進了自己的房間。

“棠兒,幾年不見,越發亭亭玉立了。”

林淮肆望着眼前變化頗大的妹妹感觸良多。

雖說她現在以男裝示人,卻毫不遮掩她五官神态之中的英氣和俊俏。

她自小便那般自信、張揚,如此,無所畏懼地成長着。

“三哥哥。”

棠醉像小時候那般喚他,只是沒了當初的稚嫩,語氣聽來倒有些疏離,她的視線落到林淮肆手中那枚玉佩,淡淡地笑着。

“你還記得這枚玉佩。”

“那是自然,那可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林淮肆招呼棠醉先坐下,恍惚間記憶飄回了她八歲那年的生辰宴,被擄走的少女、走散的兄妹、偶遇的陌生人、掉落的玉佩……

只是這枚玉佩所繪樣式,他們到現在也沒有頭緒,也就自然沒能對應起那樁突發事件的幕後黑手。

“你早早入了這居安關卻登門不拜,反而四處打聽我的情報,還真當三哥要謀反不成?”

林淮肆說話直接,絲毫不覺得同自己的妹妹交談需要有什麽避諱。

“我不把動靜鬧大一些,寧之樾會有所行動嗎?你這幾年裝窩囊讓他平白無故得了多少好處,我替你擇了個由頭讓他把吃進肚的真金白銀全吐出來,不正合了你心意?”

棠醉笑着望向自己的哥哥,很慶幸這幾年的邊緣化并未讓他心生怨恨,反而保持一貫的肆意灑脫,不為權勢所累。

“算哥哥沒有白疼你。”

林淮肆憑着記憶挑了幾塊棠醉喜愛的糕點,推到她的面前,笑盈盈道。

“二哥這次親自派你前來,有何指示?”

“晟都同居安關的聯系被刻意切斷了,似乎是想給你蓋上個蓄意篡位的高帽。”

棠醉不緊不慢地邊吃着哥哥親自備好的糕點,邊慢悠悠道。

“公主南下養病只是個噱頭,我幾天前就動身前往居安關了,此時公主的轎子裏坐着的,是錦婳。”

“母後當年為了保護你,随意擇了個公主體弱多病的由頭,可真是思慮長遠。”

林淮肆笑着望向吃得津津有味的妹妹,滿目寵溺。

“不過你讓錦婳替你去泠蘇,路途遙遠,不怕出事嗎?心腹,也很有可能變成心腹大患。”

“錦婳自小同我一起長大,是最了解公主的人,她是最好的選擇……況且在泠蘇,見過真公主的人很有限。”

棠醉喝了口茶潤潤嗓,眼神明亮。

“若是公主的身份被拆穿,那矛頭會指向誰便顯而易見,真正的密謀者不會因小失大。”

林淮肆輕笑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這才是他的妹妹。

“對了三哥哥,皇兄還讓我給你帶句話。”

棠醉突然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擺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皇嫂在晟都城內的安穩可要仰仗鎮關王的威名了。”

林淮肆聽罷,嘴角不由抽搐了幾下,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

“不過我聽聞二哥府上那位白氏嫂嫂貌美賢淑,你們夫妻恩愛得很,不知道皇兄這句溫柔的震懾還能否起到他期盼的作用呢。”

見林淮肆臉色一會青一會紅,棠醉覺得有趣,不過玩笑開過便也收了嘲弄,轉而正色。

“雖然二哥覺得無所謂,可我反而覺得,江姝允會害二哥。”

“嗯,”林淮肆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坦言道,“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棠醉聳了聳肩,撇嘴道:“她是一點都不顧及你的面子。”

“棠兒……”

林淮肆求饒似的拖着尾音喚了棠醉一聲,見她收斂起戲谑的神色,才繼續道。

“這事我記在心上了,但二哥絕不是那麽容易被擺布的人……還有什麽事?”

棠醉這才端正了坐姿,雙手置于膝蓋尚,神情嚴肅。

“關于白将軍遺孤……二哥以為,十八年了,少年血氣方剛,背負滅門之仇——他該有所行動了。”

林淮肆微怔,愣愣地點點頭,沒有言語。

為了方便行事,林淮肆将棠醉的真實身份隐瞞下來,包括對白氏也緘口不言,對外聲稱棠醉是鎮關王的遠房表弟,此次前來只是想求威震四方的鎮關王為自己尋個閑散職位,借此名正言順入住鎮關王府,化名肖澄。

林淮肆親自帶着棠醉在鎮關王府內四處轉轉,熟悉下環境,也順帶介紹了下這些年居安關的情況。

“我派人查過了,除去特意放在寧之樾屍體旁邊的幾本賬簿,再找不出其他有用的線索,大概是被兇手銷毀了。”

棠醉點點頭,昨日她随意揣進懷中的賬簿,在今早醒來後就不見了。

唯一的解釋便是那位姑娘趁其不備偷走了它,若說她與此事毫無關聯,棠醉是萬萬不可能相信的。

“三哥哥,你可知寧之樾身邊有什麽會點功夫的漂亮姑娘嗎?更準确地說,可能是愛而不得?”

林淮肆聽棠醉這樣問,不禁挑了挑眉,一副哥哥教育妹妹的口吻道。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麽是愛而不得?”

棠醉突然沖着林淮肆堆了滿臉的笑容,頗為天真道:“就像你對皇嫂那般咯——”

林淮肆知道棠醉的小嘴巴虧起人來毫不嘴軟,再加上一提到江姝允他就無力反駁,只好轉回了正題上。

“寧之樾這個人大概是壞事做多了,怕在感情上被人抓住把柄受威脅,一直沒有娶妻,甚至不曾納妾,而且像他這般有錢有勢的高官,出入煙花柳巷都是受人主動侍奉的,談不上愛而不得啊……”

“那就怪了……”

棠醉小聲嘀咕着,林淮肆并沒有在意。

說話間,二人已經走到了白氏的別院門外,林淮肆鄭重地向妹妹介紹。

“那邊就是你白氏嫂嫂的庭院了……她這幾日身體抱恙,且休養着,等她康健些,便招呼你們姑嫂見面。”

“早就聽聞嫂嫂貌美無雙、國色天姿,将鎮關王迷得三從四德,我很期待哦。”

白氏的別院安靜了幾日後,某天清晨,白氏略施粉黛邁出了房門,這邊她出屋的消息剛傳進鎮關王的耳朵,那邊他就帶着妹妹前來與白氏見面。

當然,介紹的是女扮男裝的肖澄。

白氏本坐在庭院的涼亭裏,聞聲轉過頭來,視線落在林淮肆身旁的棠醉身上,四目相對,一時間不知是驚訝多一些,還是尴尬多一些。

林淮肆是何等的人精,瞧見二人見到對方的神情,心下便有了猜測,立刻打破了當下僵持的氣氛。

“你們——這是見過了?”

林淮肆看着表情古怪的二人,挑了挑眉問道,頗有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見過。”

白氏答得簡單,似乎是想快點結束這個話題,說話時已然将視線轉回了池塘,不再在棠醉的身上逗留。

可棠醉卻一本正經地鞠了一躬,語氣抱歉。

“那日肖澄不識,唐突了嫂嫂,還請嫂嫂莫要怪罪。”

而白氏只是側過頭來向棠醉微微一點,表示接納她的歉意,并無多餘的言語和動作。

只是當林淮肆頗有興趣地繼續追問時,卻沒再得到二人的回應。

正當在場之人以為這般寒暄已然結束時,棠醉又突然開口詢問道:“嫂嫂姓白?”

“你不用對你嫂嫂的姓氏那麽敏感——”

林淮肆搶先一步答了話,意味不明地望了白吟酌一眼,繼續向棠醉解釋。

“他們那兒整個村子都姓白,世代生活在彌州。”

言下之意,白氏不可能跟白将軍遺孤有任何牽扯t。

可棠醉似乎有自己的考量,視線始終望着白氏,自顧自詢問着。

“敢問嫂嫂芳名?”

林淮肆見妹妹如此固執,正想着用什麽理由将她打發走,而白氏此時竟直接起身轉向他們,眼波微漾,語氣輕柔。

“白漪。”

棠醉再次被白氏的溫柔觸動到後,又聽她柔軟的語氣再度回響在耳畔。

“那日我受了驚吓,在房內靜養許久,沒能親自迎接表弟入府,還望表弟不要多心,若哪裏需要幫襯,開口便是,不必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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