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撬牆角

撬牆角

本以為找到那位偷走自己賬簿的姑娘要經過一番周折,沒成想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棠醉特意拉着白漪聊了好久,想從她的話裏聽出什麽破綻,久到讓林淮肆都心生疑惑,棠醉才放白漪回房休息,轉而對林淮肆繼續詢問。

“所以繞來繞去,你不就是懷疑漪兒搶走了你從寧之樾那偷出來的賬簿嗎?”

棠醉見他說得輕巧,滿臉不可置信。

“三哥哥,鎮關王,林淮肆——你不會覺得這其中一點問題都沒有吧?你的枕邊人,表面上嬌嬌弱弱,卻能偷襲得了我,甚至還對寧府的賬簿有興趣,這不奇怪嗎!”

林淮肆卻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話裏話外都在替自己夫人解釋。

“漪兒因為貌美總被人惦記着,你瞧,這次寧之樾不就幹出了件龌龊事嘛——所以我先前就教了她一些防身術,她又不認得你,對她而言,你當時也只是個陌生的可疑男子,偷襲你很正常呀……”

“至于你說的丢失的賬簿,我會找漪兒問清楚的。”

“你就這麽護着她?!”

棠醉不敢相信這竟然是林淮肆說出來的話,即便是對上江姝允,他也不曾如此偏袒。

“三哥哥,莫要感情用事啊……你已經因為江姝允吃過一次大虧了!”

林淮肆擺了擺手,不想讓棠醉舊事重提,起身道:“好了我知道了——棠兒你啊,越來越像母後了……沒了感情,如何為人啊。”

棠醉目送着林淮肆離開,沒再多說什麽。

遠處傳來一陣鳴啼,棠醉冷漠地掃過庭院,确認四下無人,便一手持茶杯,一手将胳膊擡起,在高空盤旋的白翎便很有眼色地穩穩落在棠醉的小臂上。

棠醉那只放下茶杯的手順勢打開了白翎腳邊的信筒,取出了其中的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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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漪啊……”

*

夜裏,林淮肆喝得醉醺醺地邊往白氏的房間裏湊,一頭栽進了軟榻裏,笑眯眯地望着背對着自己卸妝的妻子。

“你說你怎麽就這麽招人稀罕?我表弟才剛來,就拉着你談天說地,仿佛我才是那個局外人一般……”

“你表弟看上我了?”

白氏已然将妝容全然卸下,回過頭來時,竟是一張男人的臉,冷峻無比。

林淮肆仍然保持着那副笑容,一手撐在腦袋上,一手擺弄着床帏的一角,語氣輕飄飄地。

“你什麽時候見過澄子?”

“不過一面之緣罷了,調戲嫂嫂說的話也能當真嗎?”

白氏向林淮肆挑了挑眉,抱着胸倚靠在床柱邊,睥睨着仰躺在床的林淮肆。

“又喝得一身酒臭味,滾開我的床。”

“白吟酌,我可是你的夫君啊——”

林淮肆笑盈盈地起了身,轉頭輕車熟路地從一旁的櫃子裏取出被褥,突然手頓了頓,又回頭和白吟酌商量着。

“萬一澄子今夜趴牆角可如何是好?不如我們将就一晚呢,夫人——”

白吟酌壓根沒說話,只一個眼神就讓林淮肆噤了聲,默默地給自己鋪好床,誰讓他打不過白吟酌呢!

“你這個表弟——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說話間,白吟酌已然坐到了床邊,居高臨下地望着盤腿坐于地鋪上的林淮肆,滿眼審視。

“遠上祖墳的表弟嘛,沒什麽交情。”

“林淮肆。”

白吟酌與生俱來的氣場讓林淮肆不由打了個寒顫,但他也只是笑着打哈哈。

“真的,我騙你幹嘛?”

“他夜闖寧府,還善用口技——我有必要提醒你,林淮肆,別太輕易相信別人。”

“我知道我知道,他沒什麽本事,靠着口技謀生賺點辛苦錢,也可以理解嘛……你男扮女裝的時候不也說得一口嬌滴滴的音調,會點口技并不是什麽稀罕事啊……”

林淮肆聽白吟酌提到寧府之事,頗有興致地趴到床邊,用手背墊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眯問道,

“說到寧府,你被下了藥卻還能安然無恙回家,是不是也有澄子一份功勞啊……你打暈他的時候,有沒有順手抄走什麽東西?”

白吟酌對林淮肆的暗示不為所動,淡淡道:“有話直說。”

“澄子從寧府中偷來一個賬簿,或許能抓到寧之樾和幕後黑手所隐瞞的交易往來,那才是我們需要的東西——可是澄子在同你分別後,發現這本賬簿不見了。”

白吟酌點點頭,但神情卻無異樣,一臉坦然。

“我若是發現什麽線索,沒理由不同你共享。”

聽他這樣說,林淮肆也就沒有多問。

只是那不翼而飛的賬簿确實可疑,但棠醉和白吟酌各執一詞,兩邊都是他信任的人,無憑無據,他不想讓彼此為難。

“另外這次暗訪,我查到了寧之樾的老家。”

白吟酌皺了皺眉,繼續道。

“寧之樾老家有位失明的老母親,由一位姑娘多年照料着……老婆婆有些癡傻了,嘴巴裏時而念叨着‘樾兒’的乳名,其餘的一概不知……寧之樾死後沒幾天,老婆婆就去世了。”

“也是被那群人暗殺的嗎?”

白吟酌搖了搖頭,沉聲道:“是自然死亡,許是感應到兒子的死訊吧……”

“據那位照料她的姑娘說,那幾天老婆婆都很沉默,搬着個板凳坐在院子裏望着遠方,就這樣望着望着,望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

世人皆知寧之樾出身貧苦,好不容易受到權貴的青睐,一路扶搖直上,逐漸為權錢蒙蔽,貪得無厭、薄情寡義。

有心之人想要以其家庭出身相要挾,卻只能查到他幼年喪親、孤苦無依。

不曾想他早就在入朝為官之時,篡改抹去了自己的所有信息,為的便是保護他心中唯一柔軟之處。

“寧之樾的父親早亡,母親獨自一人将他拉扯大,受到很多冷眼和欺淩,但依舊沒有忽視對寧之樾的教育和栽培……”

“雖說他能夠走到如今的地位,玩弄了不少手段,但不可否認的是,寧之樾有自己的才華,只是他最後走偏了。”

白吟酌頓了頓,說話間語氣都沒什麽波瀾。

“他本是一腔熱血想要改變自己和與自己同病相憐之人的境遇,但僅憑他一人之力,不過是癡人說夢——我想他也是意識到這一點,才向現實妥協了。”

寧之樾生得好看,又出口成章,總能哄得許多達官貴人開心。

雖然他向來不齒如此行事,但迫于生計也別無選擇。

他厭惡這般的自己,卻必須依靠自己生存。

寧府華麗的裝潢不過是他這些年所獲財富的冰山一角,他以這般張揚的府邸作掩護,塑造出與真實的他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寧知府的身份。

暗地裏他以金錢上下打點,多方輾轉後終于将那些昧着良心搜刮的財富交付到老家母親手中,而壓榨過後留給母親的,或許只夠日常吃穿用度和看病罷了。

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必須彎彎繞繞走這一遭,好保佑母親性命無恙。

可惜在他死前,都沒能再見到兒時同他相依為命的母親一面。

轉天,林淮肆便将白吟酌告知自己的消息一五一十轉達給了棠醉,她對這些消息的來源并不追問,但也沒有林淮肆初聽聞這個故事時的感慨與憐憫。

“人死不能複生,再者,寧之樾罪有應得,我為什麽要可憐他?”

棠醉面對林淮肆的态度很是不解,直言道。

“律令與人情并非不能相容,在律令的限度裏,我們自然要通情達理,但寧之樾不值得——他出人頭地了便藐視律令,将自己經歷過的痛苦強加到別人身上以換取自己高高在上的享受,這同當初欺侮過他的人有何分別?”

“我看那老婆婆的去世,不僅是對他兒子的惦念和追随,更是她知曉了寧之樾的所作所為寒了心——她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帶着年幼的兒子多少艱難困苦都熬過來了,最終卻敗在兒子的自甘堕落上。”

末了,棠醉還不忘加上一句。

“真不知道你這些年在居安關是怎麽帶兵的。”

林淮肆被自己妹妹數落了一通,只是撇了撇嘴,沒再反駁。

“還有呢?”

林淮肆望着棠醉,不知道她所指為何。

“你特意來找我講了個這麽冗長又肉麻的故事,不會只是想引發我的共鳴吧?沒其他什麽有用的線索了?”

棠醉不可思議地望着林淮肆,語氣驚訝。

“我的好哥哥啊——你們費盡周折打探到了寧之樾的老家所在,竟然沒發現任何端倪?t他把老家的痕跡隐藏得這麽好,怎麽可能不放些重要的證據保命啊!”

林淮肆沖着棠醉眨巴了幾下眼睛,回憶着白吟酌當時的講述,确定自己沒漏掉什麽細節,也因着對寧母的同情,完全搞錯了這件事的重點。

“三哥哥,我以為你馳騁疆場,早就對死亡司空見慣了。”

棠醉嘆了口氣,沒想到這麽多年了自己的哥哥還是一樣會為弱者心軟,完全沒因為當年差點丢了性命而長記性。

“也罷了,我親自去一趟吧。”

棠醉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正要擡腿離開,便聽到林淮肆悠悠的聲音飄了過來。

“你同漪兒一起去吧。”

棠醉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再次确認了一遍,而林淮肆卻沒有半點嬉笑地重複道。

“鎮關王府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着呢,平白無故冒出來個遠房表弟,那些虎視眈眈的眼睛自然對你盯得緊,既然要查清楚,那就光明正大,反而不容易引起懷疑……”

“寧之樾老家那邊老弱病殘留守居多,正好借着這個由頭讓漪兒帶些薄禮去慰問一番,天下盡知我與白氏琴瑟和鳴,她的言行足以代表的我的意思,如此你護送嫂嫂同行,也沒什麽不妥之處。”

“三哥哥,她不是你的心肝寶貝嗎?路途颠簸,你倒是舍得。”

棠醉雖然嘴上如是說,但也明白哥哥的顧慮在理,沒再推脫,只是多了一車隊的人随行,行事多有麻煩,心中尚存不快,不由撇撇嘴。

“我還得替你照顧你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媳婦兒是不是?好一個恪盡職守的鎮關王,你可真會躲清閑!”

而這個決定轉達給白吟酌時,一團陰郁的怒氣盤旋在他的額頭間。

林淮肆愣是忽視了他明晃晃的不悅,嬉皮笑臉地等待他的回應。

白吟酌見他這副厚臉皮的模樣,自知是推脫不掉了,嘴角抽搐道。

“這遠房表弟的面子可真是大啊,出趟門兒還得由我親自照看?林淮肆,你淨會給我找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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