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默契

默契

接連幾天徐奉臣都仿佛沒什麽公務一般,頗有閑情逸致地陪鎮關王府一行人遍訪松漁各個角落。

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有戳破。

棠醉不喜歡這種被監視的感覺,決心同嫂嫂分開行動,便提出想在學堂當一天教書先生。

“我再怎麽說也是鎮關王的表弟,出身書香門第,從小勤學苦讀,也算得上博才多識……徐知縣以為如何呢?”

棠醉笑眯眯地看着徐奉臣,還未等他回答,又湊到白吟酌跟前兒,很是驕傲道。

“如此一來,也能讓孩子們覺得我們鎮關王府不擺虛假子、平易近人得很,對表哥的名聲百利無一害,嫂嫂也覺得很不錯吧?”

白吟酌擡手拍了拍棠醉的肩膀,點了點頭順應着她的意思,滿臉贊賞。

見到鎮關王夫人這般态度,徐奉臣也不好多說什麽拒絕的話,當即命人照着棠醉的意思安排下去。

“不知肖大人可否有自己想要講授的內容?還是需要先生提供一些範本材料?”

“不用那麽麻煩——”

棠醉擺擺手,轉身便要向學堂的方向而去。

“徐知縣只管陪同我嫂嫂便好,學堂的事沒什麽好操心的。”

棠醉來的路上特意加快了腳步,與通報人幾乎同一時間抵達了學堂門外,那時學堂裏傳來書聲朗朗,先生今日的教學還未被打斷。

“好了好了,既然我都到門口了,就不勞煩你通知先生了。”

棠醉一把摟過那家仆的肩膀,分明感覺到那人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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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廢什麽話?我很兇嗎?”

“沒,沒有……”

家仆說話時一直低着頭,若不是棠醉湊得近,還真聽不清他吐的什麽字。

“知縣的吩咐,按規矩,小的須照辦……”

“知縣的規矩——堪比聖旨嗎?”

家仆一聽這話,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地向棠醉磕頭求饒,嘴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講些什麽。

“我不為難奉命辦事兒的人,你不用害怕。”

棠醉笑着蹲下來,雙手按住了家仆的腦袋,讓其不能動作。

“別動,暈。”

“你聽好,今天無論學堂有任何異常,都與你無關……別把自己想得那麽重要,少了你這一句警告,他徐奉臣的秘密也不會因此遁形,多了你這一人的忠誠,他徐奉臣的罪行也不會因此湮沒。”

棠醉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

“現在,回到你該去的地方,別多嘴。”

說罷,棠醉便不管此人的反應,徑直推開了學堂的門。

砰——

開門聲突如其來,瞬間吸引了學堂內的孩童與先生的視線。

“抱歉啊先生,打擾了。”

棠醉在先生莫名其妙的注視下走到了他的面前,從他手中抽出了所謂的書卷,輕笑道。

“不過今日,該站在這裏的人,是我。”

“你是什麽人!怎可随意擾亂學堂秩序!”

先生不明所以,便要去搶棠醉手中的書卷。

而棠醉卻直接握着書卷戳在了先生的胸口,以此保持兩人的距離。

“如果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去找徐知縣。”

棠醉笑着看向臉色極差的先生,心情反而很舒暢,餘光不由瞟向杵在二人之間的書卷,語氣意味不明。

“我想,你應該有教育孩子們——什麽是安全距離吧。”

聽到這句話時,先生的眼底分明有些慌亂的閃爍,只是他還強裝鎮定,斥責着棠醉無禮的行為。

“聽起來你對我很不滿啊——不過遺憾的是,依照徐知縣的官職,還不配給我定什麽罪……這樣吧,我請徐知縣放你幾天假,不如你跨上行囊直接去居安關,找鎮關王狀告可好?”

棠醉抱着胸看向先生,雖然她比先生的個頭矮小一些,卻在氣場上完全壓過他一頭。

“你,你是鎮關王府的人……”

此時先生的臉色絕對可以用精彩來形容——

想必在他們抵達的當天,徐奉臣便已經對整個松漁作出了警告,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一定都做出了具體的指示和威脅。

若不是她剛剛故意不先報上姓名和身份,反而以一種纨绔的姿态激怒自命不凡的先生,他也不會這麽快露出馬腳。

“先生以傳道解惑為己任,但願你所傳為正道,所解非蠱惑。”

棠醉眼神凜冽地盯着他,沉默片刻後,擡起右手向着身後作出一個“請”的手勢,沉聲道。

“不送。”

棠醉得意地氣走了先生,抱着胸轉過身來時,卻發現一衆孩童要麽直愣愣地看向自己,不帶任何情緒,要麽就低着頭沉默不語,仿佛這裏發生的任何事都令他們提不起興趣。

“好了孩子們——我是你們的新先生,肖澄。”

棠醉微笑着說出了這句話,可是現場的氣氛卻讓她覺得哪裏不對勁——

是排斥嗎?不,更像是一種由內而外的恐懼,但她卻不知道這股恐懼從何而來。

“你們為什麽想要讀書呢?”

無人理會。

“你們喜歡現在的生活嗎?”

依舊鴉雀無聲。

這倒是讓棠醉發了愁,面前的一衆孩童完完全全像是沒有思想的傀儡,軀體老老實實地留在那裏,靈魂卻生生被殘忍地偷走了。

一堂課下來,棠醉沒能從他們嘴裏得到任何有關松漁的真實情況。

興致缺缺的她直接回了房間,連去往農田裏查看情況的嫂嫂回來都不曾知曉,甚至晚膳都沒有露面。

白吟酌聽身邊的丫頭說了棠醉今日的表現,倒也沒多評價什麽,只是招呼着大家先用膳,待夜裏才端着t夜宵叩響了棠醉的門。

“這麽容易就氣餒了?”

棠醉聽到嫂嫂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便慢吞吞開了個門縫,扁着個嘴巴從屋裏擠了出來——畢竟自己現在是男兒打扮,嫂嫂半夜入了自己的房間,總會遭人話柄。

“我氣餒什麽?我明明是幹勁十足!”

說着,棠醉便往嘴裏塞了大半個肉包子,鼓着個腮幫子,向嫂嫂揮了揮她的小拳頭。

白吟酌見她這副模樣,輕笑了一聲,直接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你這番行徑,徐奉臣自然會以為你是因為在學堂一無所獲,才這般頹廢,連飯都不肯吃了……阿澄,你還真是鬼機靈。”

棠醉神秘兮兮地對望了白吟酌一眼,笑而不語。

“那位先生有跑去徐奉臣面前告狀嗎?”棠醉邊嚼着包子,邊問道,“我今天為了激怒他,說話可不是很動聽。”

“怎麽會有人愚蠢到跑去自家人面前告黑狀。”

白吟酌無奈地笑了笑,為棠醉倒了杯熱茶。

“現在是同我分享信息的良機嗎?”

“同嫂嫂說道說道,自然是無妨。”

棠醉迷茫地攤着兩只沾了油的手,眼神四處張望着,白吟酌見狀,便從袖口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放在棠醉的手心。

“謝謝嫂嫂。”

棠醉随意擦了擦手,帕子的香氣蓋過了肉包子的味道。

“我想先問問,嫂嫂今日到松漁的農田裏,可有什麽收獲?”

“徐奉臣說,松漁的農田雖多,但人手并不充裕,因而荒廢了很久……後來是租給了外鄉人打理,定期收着月供,也算松漁的部分收入來源,只是很有限罷了。”

白吟酌微抿了一口熱茶,繼續道。

“我今日瞧着,表面上沒什麽不對勁,不過我們離開後,又讓護衛悄悄返回查看了一番——那些農作物,分明就是臨時移植的,完全沒有紮根,土質也全然不适合那些作物的栽培。”

“有意思——是做給我們看的蹩腳貨啊。”

棠醉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表情,解釋道。

“那就對上了——那片荒地根本就不是什麽農田,而是藏屍點。”

白吟酌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意味不明地望向棠醉,想聽她進一步說明。

“其實我昨晚跟你分別後,又偷偷潛了出去,想看看這群人會不會背地裏有什麽動靜……”

棠醉說話時眼神不經意地瞟着白吟酌,見他臉色越來越不好看,趕緊伸出手求饒道。

“嫂嫂你先別生氣——我很小心的,絕對沒有被松漁人發現!而且我保證,以後肯定不會擅自行動,真的!昨晚純粹是預感的指引,我才沒來得及請示你,我知道你最通情達理了,一定不會同我多計較的是不是……”

白吟酌被她一大串話纏得沒辦法,頓時沒了脾氣。

“好了好了,下不為例。”

棠醉瞬間咧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而當講到正事時,又很快收斂了嬉皮笑臉,正色道。

“我碰巧遇上了今日那位教書先生,與他同行的人我沒有看清,聲音也并不熟悉,但是,從他們的交流中,我聽到了玉枕的名字。”

“玉枕?我有特意派人盯着春繡婆婆那邊,玉枕一直悉心照料着,兩個人暫時是安全的。”

棠醉點點頭,畢竟是鎮關王夫人親自點名要的繡款,徐奉臣膽子再大也不敢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樣。

“談起玉枕時,他們的語氣很輕浮……仿佛在他們眼裏,玉枕那姑娘,只是一件不值錢的交易品——他們如何騙來那些無辜的女孩任勞任怨,我想我們已經有答案了。”

棠醉回憶起昨晚的對話,語氣義憤填膺了許多。

“更重要的信息是,那位教書先生提起自己不久前死亡的妻子,因為某些原因不能用慣常的手段處理遺體,讓他覺得很、麻、煩。”

“沒錯——他就是用了這樣冷漠的字眼,來表達他對自己亡妻的态度!”

棠醉攥着拳頭竭力壓制着自己的怒火。

“我當時真恨不得送那個家夥去見他的亡妻。”

而相比之下,白吟酌就要比棠醉冷靜得多。

“慣常的手段?所以你認為,那片農田之下,是松漁多年來掩埋過的屍體嗎?”

“嫂嫂,我覺得你可以把人性想象得更加不堪一些。”

說罷,棠醉便從懷中掏出一塊方帕放在桌子上,布料隐約描摹出柱形的模樣,只聽她聲音冰冷,宛若發現真相時的心情一般。

“松漁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墓地,也不願意用火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們安葬亡靈的方式,是将他們的軀體用鋤具碾壓揉碎,化作農田的肥料,深入土壤,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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