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饑荒
饑荒
“沒問題!”
林淮肆笑着跟自己的妹妹擊了個掌,棠醉這才注意到他泛紅的面頰。
“三哥哥你方才去哪裏了?為何臉這般紅?”
林淮肆被突然這樣一問,又不禁想起了方才自己對江姝允的表白,而她回應的那句話,久久盤旋在他的耳畔。
“我嫁給誰,誰就是下一任九晟帝王。”江姝允上前一步,含笑望着林淮肆,“三殿下,可承得起這天下大任?”
時間回到當下,棠醉百無聊賴地擺弄着玉佩。
這幾年來她深居皇城,三哥哥鎮守邊關又行動受限,玉佩的來路始終不明。
“如今回憶起當時突然出現救下我的一男一女——那個姐姐……她的眼睛,好熟悉。”
棠醉擡眸望向林淮肆,語氣認真。
可她這才發現,林淮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意識裏,完全沒在意她的話。
“林淮肆,你完全沒在想綁架之事是不是?你在想江姝允!”
“沒有,怎麽可能……我當然更關心我自己的妹妹了!”
林淮肆被直接戳中了心思,連連否認。
“那你當年就不會因為碰巧遇上江姝允她表明心意而把我看丢了!也不會因為她一句話向父王主動請纓,釀成大錯,險些喪命!”
棠醉一下站起身來不再理他,抱着個臂鼓着腮幫子氣哄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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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找嫂嫂了——你這個腳踩兩只船的男人,看着就讨厭!”
此時的鎮關王夫人正帶着幾個家仆,在居安關城外搭好粥棚為難民施粥,一部分護衛在粥棚附近保護鎮關王夫人的安全,另一部分護衛負責難民的排隊秩序。
鎮關王夫人心善,總會不定期在城外施粥。
難民們感恩,雖然着急拿到糧食,但都老老實實等候着,不會鬧事。他們連連道謝,甚至還有老人家帶着自己的孩子,跪下向鎮關王夫人磕頭。
白吟酌在粥棚下站了幾乎一個晌午,快到午膳時間,他才坐下來休息一會,遙遙地就望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抱着家裏新鮮出爐的糕點向自己而來。
“嫂嫂——”
棠醉大老遠兒就擺着手向白吟酌打招呼。
白吟酌笑吟吟地望着她,專門騰出來一個位置,還給她鋪了層柔軟的卧枕。
“你怎麽跑來了?休息好了嗎?”
白吟酌接過餐盒打開,裏面放着的是精巧的點心,香味随着盒蓋打開撲鼻而來。
不遠處的隊伍裏,他隐約覺察幾道望向這餐盒的目光,擡眸一瞧,原是幾個穿着破爛的孩童,瞪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渴望。
白吟酌對着那幾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微微抿了抿嘴角,取了兩塊糕點放在自己的手帕裏,置于面前的桌子上,又拎着餐盒跨過粥棚,向着那幾個孩童而去,将放在餐盒中的大部分糕點分發給他們,又笑着說了些什麽。
此番場景看在棠醉眼裏,只覺得自己的三哥哥不配——她的嫂嫂,總是那麽溫柔又善良。
如果有了自己的小孩,一定會千般萬般寵愛她吧。
“在想什麽?”
棠醉入神的間隙,白吟酌已經坐了回來,她擡眼看了看嫂嫂,又看了看剛剛那幾個得了糕點的孩童,正心滿意足地弄花了嘴角,對上棠醉的眼神,還特別激動地向她揮了揮手。
棠醉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學着嫂嫂的模樣微微點頭,還以笑容。
“嫂嫂這麽喜歡小孩子,怎麽不同哥哥生一個?”
白吟酌聽聞微微一愣,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殿下公務繁忙,平日裏顧不上家中許多事,總不能讓孩子受了冷落。”
棠醉沒再多問什麽,只是聽了此話,越發覺得嫂嫂在鎮關王府的日子并不像她表面上那樣幸福而無憂,三哥哥不是真心愛她,最多只能做到相敬如賓,或許她所言真正被冷落的,其實是她自己。
她不明白為什麽如此賢良淑德的嫂嫂要對三哥哥百般癡情忍讓,難道只求這安穩的生活嗎?那她同樣能給予嫂嫂,而且會比三哥哥給她的,更自由、更真摯。
白吟酌拾起棠醉帶給自己的糕點放進嘴裏,舉止優雅。
而棠醉的視線卻落到嫂嫂的皓齒紅唇之上,雖然咀嚼時嫂嫂以袖遮掩,但坐在其身旁的棠醉卻能從側邊的縫隙裏看得分明。
薄唇泛着微光,那觸感似乎很柔軟。
白吟酌覺察到棠醉的目光,只當是這位遠方表弟對自己的身份尚存懷疑,特意沒有戳穿,而是自顧自地吃着那塊糕點,末了才慢條斯理地側過頭來。
“阿澄,你不嘗嘗嗎?味道不錯。”
“啊,我在府裏吃過了,”棠醉慌張地轉過頭來,一把将面前的糕t點全數塞進嘴巴裏,鼓着腮幫子,聲音含糊不清道,“确實好吃,嫂嫂喜歡便好。”
白吟酌看着棠醉這副模樣,倒是笑了。
“我去幫忙!”
棠醉有些不好意思地落荒而逃,遣了正在施粥的家仆去休息,自己拿着碗勺上陣。
不多一會,白吟酌也湊了過來,二人并肩而立,一同為難民施粥。
“對了嫂嫂,今早三……表哥他,來尋我,給我看了那件繡衣,”棠醉好不容易想起了正事,向白吟酌詢問道,“嫂嫂對那繡衣上的紋樣可有什麽想法嗎?”
白吟酌邊給排隊的難民遞上滿滿一碗滋補粥,邊笑着回答棠醉:“我也毫無頭緒,這個紋樣我之前從未見過。”
棠醉點了點頭,并未覺得有什麽問題。
畢竟這個紋樣自己同三哥哥調查了那麽多年,在九晟境內本就是個不尋常的圖案,若是嫂嫂都曾有所耳聞,那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家常話,時辰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正當他們準備收攤時,突然砰地一聲,一個骨瘦如柴的難民直直地昏倒在粥棚邊,響聲之大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快去幫忙!”
白吟酌見狀立刻吩咐丫鬟給他喂了些水,又命護衛将人擡回府中。
棠醉剛開始還有些恍惚,不過片刻間也投入到救援的行列中。
白吟酌不能撇下剩下的難民不管,便繼續在粥棚下施粥,安撫好百姓,而棠醉則帶着護衛們先行回到了鎮關王府。
此時林淮肆正在軍營巡視,棠醉便做主将那位昏倒的難民安頓下來,命護衛和家仆各自分工,探察其來歷,并尋請郎中診治。
白吟酌和林淮肆先後回到府中之時,棠醉已經差不多将事情了解清楚了。
“此人從扶芳而來,就為了一口吃的。”
“扶芳?扶芳距離居安關,可謂長途跋涉啊。”林淮肆似乎還有些不相信,再次确認道,“消息可靠嗎?”
棠醉見三哥哥竟然懷疑自己的能力,沒好氣道:“聽聞鎮關王夫人菩薩心腸,美名傳揚——那人就憑着這點期盼,支撐他徒步千裏,最終如願以償倒在鎮關王夫人的腳邊。”
最後還不忘加一句:“人人都知她弱骨柔心,只有個別人不懂得珍惜。”
林淮肆對妹妹的陰陽怪氣莫名其妙,嘴角抽搐着卻不能責備她一二。
而被讨論的鎮關王夫人卻在一旁悠然自得,不緊不慢地放下茶杯,才莞爾道:“既是如此,我去看看那位為我而來的百姓吧。”
待嫂嫂離開後,棠醉才一臉正經地對林淮肆道:“扶芳這個地方我有所耳聞——我尚在宮中時,對二哥頒布的政令有些研究,我們還一同讨論過扶芳之地……我印象裏,明明晟都派下了好幾筆赈災款啊。”
林淮肆卻一點都不驚訝,慢慢品了品茶,冷哼道:“但實際卻完全沒派上用場啊——被扶芳的‘清官’貪了呗。”
“可我卻聽說,扶芳的地方官過得很是清貧啊?”
“那個難民說的?”林淮肆撐着個腦袋,懶洋洋道,“所謂的清官啊——他讓百姓看到的,只是希望百姓看到的。”
“那要親自去扶芳看看嗎?”
“那是當然,你偷偷出宮不就是為了暗訪九晟境內,有什麽深居晟都皇城中被蒙蔽之處嗎?”
棠醉微微一愣,沒想到三哥哥竟然早就猜到了。
“我可不相信你會為了擁護什麽沒意義的林家王位如此費心。”
林淮肆把玩着茶杯,望着妹妹滿眼寵溺。
“當然,保護二哥,是我們共同的使命……為了那些權勢地位,想要害他命的人,都得死。”
棠醉望着昔日慣愛嬉皮笑臉的三哥哥眸中,盡是狠厲。
或許是她低估了兄弟二人的深情——那是不會因君臣之位的差異而改變的。
自己小心翼翼在對方面前的試探,原是多此一舉。
“好,我明日便動身扶芳。”
林淮肆點頭應允,轉而又換了副嘴臉,笑眯眯道:“我身為鎮關王不能擅離職守,為免打草驚蛇,此行也同你嫂嫂一處吧。”
但出乎林淮肆意料的是,棠醉并沒有什麽不滿,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直接應下了,連他準備的後續說辭和借口都毫無用武之地。
直到棠醉離開時,林淮肆端着那杯已經涼透的茶,都覺得不可思議。
而被安排的白吟酌,此時正在難民的客房內慰問。
“你不必擔憂,這些日子可暫住府上,我托王爺盡量為你尋點差事,莫要浪費了一身體魄和大好年華。”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啊……”
那難民顫抖着聲音,連忙從床上爬起向白吟酌磕頭謝恩。
“舉手之勞,何必挂齒。”白吟酌給家仆使了個眼色,讓他将難民扶起,又柔聲詢問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草民前半生流離失所,家中已無親人,懇請夫人為草民賜名,草民後半生定為夫人瞻前馬後、赴湯蹈火!”
白吟酌望着他那誠懇又執着的表情,沒再推脫,稍作盤算道:“雲程發轫,萬裏可期——便取雲程二字可好?”
“謝夫人賜名,雲程定不負夫人所期!”
雲程再度向白吟酌磕了三個響頭,再擡起眼時,望着他的神色有些哀傷。
“曾經我們扶芳也有像夫人這般心善的大小姐,日日施粥,可……”
那難民只是長嘆一口氣,沒忍心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