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圖騰
圖騰
天氣轉寒,旭日高懸,然而扶芳的街角卻只聞酒肉臭,唯見凍死骨。
瘋癫的老婦人緊抱着嬰孩的雙手已然紅腫僵硬,可卻渾然不覺懷中失了氣息的生命早就冰冷無比。
她挨家挨戶敲着門,祈求着好心人能給予些果腹的糧食,可又怎知扶芳百姓個個自身難保。
最終她精神萎靡,游蕩在毫無生氣的街頭,猛然被拉入漆黑的巷子裏,不見蹤跡。
一旁被拴在柱子上的瘦馬聞聲擡頭,卻只瞧見眼前風平浪靜,便只當作無事發生,垂下眼睑的瞬間竟倏爾被割去了肚子。
外表簡樸的府邸內,唯有大人的幾間房裝潢華貴。
他擺弄着籠中鳥,漫不經心地聽手下人彙報城中的情況。
終了,只是滿不在乎道:“等耗死了那群聚衆鬧事的難民們,再施些銀兩上下打點一番,将此事隐瞞下來也并非難事。”
日上三竿,居安關鎮關王府內,棠醉還懶洋洋地賴在被窩裏不出來。
知道的她是從鎮關王處尋了個差事,剛剛解決一大難題得了清閑,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什麽窮親戚無賴,跑到鎮關王府來蹭吃蹭喝。
林淮肆毫無眼力見地使勁兒敲着棠醉的門,聲音大到愣是把棠醉煩了起來。
眼瞅着妹妹挂着一臉陰郁的起床氣,林淮肆卻視而不見,笑眯眯地擠進了她的房間。
“大清早的,什麽事啊這麽急?”
棠醉不滿地揉了揉眼睛,可還是耐着脾氣坐下來聽三哥哥講話,還順手給他倒了杯客套的茶。
“好妹妹,這個時辰可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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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棠醉卻對林淮肆的糾正充耳不聞:“到底什麽事?你不陪着嫂嫂,來煩我作甚?”
“你嫂嫂一大早就去街上施粥了,我一個大男人總不好在旁邊卿卿我我。”林淮肆心滿意足地喝了口妹妹為自己奉的熱茶,繼續道,“我來是有正事——關于春繡婆婆留下的關于寧之樾的秘密。”
林淮肆随即便掏出包裹裏的衣裳,棠醉這才注意到,三哥哥進門時抱了這麽大一個包裹。
“把你的玉佩拿出來。”
棠醉也沒問原因,便順着林淮肆的意思掏出了那枚印有特質紋樣的玉佩,放在桌上的同時,林淮肆也翻到衣裳內裏繡上一模一樣圖案的位置。
棠醉瞬時清醒,猛然擡頭對上林淮肆那雙幽深的眸子。
晟歷十一年,棠醉公主八歲的生辰宴。
先九晟帝疼愛自己唯一的女兒,大張旗鼓地操辦宴席,又特赦四方,還特地請了彌州淨慈寺的老觀空大師進晟都為女兒祈福,各方重臣權貴也都遠道而來,奉上自己的厚禮,為博公主一笑。
好不容易棠醉應付完諸多陌生面孔上如出一轍的僵硬笑容,等來了開席,但往來的客套話還是不少。
棠醉實在不喜歡這繁瑣的禮節,便跟身旁的林淮肆打了個暗號,林淮肆心領神會,轉頭便瞧見了默默注視着這邊的二哥林淮序。
正當二人以為計劃破滅時,林淮序突然開口吸引了大堂上的視線,明擺着要掩護自己的弟弟妹妹偷跑出去玩兒,林淮肆最是了解林淮序,當機立斷拉起妹妹就開溜。
林淮肆帶着妹妹翻出了皇城,此時的市集裏因着九晟公主的生辰,比往日更加熱鬧。
棠醉生性頑皮跳脫,剛進集市望到紅紅火火的景象,便撒開三哥哥的手四處亂竄。
集市人太多,林淮肆眨眼的功夫,就找不見了妹妹。
慌忙之中,他卻瞧見了北川長公主江姝允。
那時江姝允尚未及笄,可卻已然失了雙親。
北川國喪,上下着白,她覺得這般打扮參加九晟公主的生辰宴不合适,僅是親自送上了厚禮,便離開了九晟皇城。
之前宮廷設宴時,林淮肆曾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便覺得她與衆不同。
後來先北川王去世,留下年幼的一雙兒女,世人都暗地裏讨論北川可能就此改名換姓,可不出幾日,江姝允便出面整頓朝綱,擁護自己才九歲的弟弟江昀書即北川王之位。
聽聞此事,林淮肆對她的欣賞和愛慕又多了幾分。
相隔人山人海,他的眼中卻只她一人——幾年過去,她依舊那般清冷疏離,卻忍不住想要靠近。
林淮肆在市集的一端墜入愛河,而棠醉卻在玩鬧之中與三哥哥和随從們走散,正拿過攤主新鮮出爐的糖炒栗子,轉過頭來便被漆黑的抹布袋子套走了。
棠醉下意識叫喊着,可集市太過嘈雜,她的聲音完全被淹沒在人聲鼎沸裏。
棠醉見求救無果,便省了省力氣沒再掙紮,況且她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麽人敢這般為所欲為。
于是棠醉老老實實縮在麻袋裏沒有輕舉妄動,摸了摸腰間的佩刀尚在,心下更有幾分底氣,躍躍欲試想要抓住幕後黑手的狐貍尾巴。
只是還沒等她出手,便聽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什麽人,攔住了這個牙行的去路。
“先生哪裏走啊——”
是位姑娘。
被裹在麻袋裏的棠醉覺得這位姑娘聲音好聽,尾音還帶着含笑的慵懶,便不由豎起了耳朵。
“哪裏來的臭丫頭!別擋路!”
此人言語粗魯,絲毫沒有要害怕的意思。
可那位姑娘不惱也不懼,倒是同他講起了道理。
“先生背着的麻袋,裝着不該帶走的人。”
棠醉聽到姑娘裝飾的銀鈴清脆作響,想必是一步步靠近自己,只是那人似乎想保持些距離,不由後退了幾步。
“剛剛先生所為,我親眼所見——我的貼身丫頭已經去報了官,想必官府之人正在趕來的路上,若先生不想将事情鬧大,放下麻袋,尚有逃跑的餘地。”
那人似乎在思考,棠醉身處麻袋之中,只覺得自己突然被扔在了地上。
正當她以為是這牙行束手就擒時,便聽見從自己身邊倏然響起的短劍出刃的聲音,暗嘆不好。
他居然想出手傷人——對方還是柔弱姑娘!
棠醉剛想用随身的佩劍劃開麻袋救下為自己仗義執言的姑娘,可還不待她出手,便又聽聞第三個人的腳步聲,随之便是打鬥的聲音。
與此同時,那清脆的銀鈴聲似乎也已經遠離了打鬥t的範圍。
看來是有人出面收拾了這個家夥。
于是,棠醉幹脆老老實實等在麻袋裏,裝作被迷暈的樣子尚未清醒,等待被解救,如此也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妹妹,你有沒有受傷?”
棠醉感覺麻袋被人解開,迷茫地張開眼睛,便先見到一張眉目清秀的臉,開口便是那溫柔之音。
她望着這位姑娘一臉擔憂的神情入了神,只是搖了搖頭,在姑娘的攙扶下鑽出了麻袋。
“謝謝姐姐相救……”
棠醉乖巧地向那位姑娘行了一禮,她微笑着沒說什麽,只是用自己飄着芳香的手帕,為她擦了擦臉上的灰塵。
“是這位公子及時出現,否則那人面露兇光,又攜帶利刃,我也是無力制服的。”
被她這樣提醒,棠醉才發現不遠處還站着另一個少年。
但他只是抱着胸,一臉冷峻地望向這邊,一言不發。
棠醉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那個少年,只覺他穿着華貴,卻又不想本地人的裝束,而聽着剛才與牙行打鬥時的聲音,以及對二人體型的估計,大概也算得上身手不凡。
真的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嗎?
她恰好被擄走,又有人恰好出現解圍。
若說毫無所圖,棠醉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的。
只是不管是眼前的溫柔姐姐,還是遠處的冷峻少年,都沒有對她提出任何要求,無關權錢,甚至連自己的大名都不願報上,如此,便讓棠醉覺得越發不尋常。
“妹妹今日可是來逛市集,不小心同家人走散了?你還認得回家的路嗎?”
而棠醉心裏卻已有盤算,瞬間紅了眼睛,一把撲進姑娘的懷裏哽咽道:“姐姐……其實我是個孤兒,無家可歸……今日若非遇上二位貴人,可能我就要被賣去不堪之地了……”
棠醉抹了兩把眼淚,又繼續聲音顫抖道:“敢問二位,尊姓大名,今日之恩,來日我必定湧泉相報……”
“抱歉打斷一下你們的姐妹情深,”遠處的少年突然開了口,渾身拒絕道,“我本江湖流浪客,既然二位姑娘已安然無恙,我們便相忘于江湖,不必多言,就此告辭。”
說罷,便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給棠醉挽留的機會。
這個家夥溜得這麽快,定然有問題!
棠醉見诓他無果,便轉頭可憐巴巴地望向這位姐姐。
而她卻也只是溫柔地摸了摸棠醉的頭,輕聲道:“妹妹乖,姐姐作為姑娘家,本就不便抛頭露面,今日相遇本是偶然,不必太過挂念……我先送你回到市集,時間太久我不方便過多停留,往後的日子你要更加堅強,若是有緣,定會相見。”
姑娘牽着棠醉的手,帶她回到了市集,離開前還将身上的全部銀兩都交給了她。
棠醉包着沉甸甸的錢袋子,呆呆地望着她纖柔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直到三哥哥再次出現,才喚回了她的意識。
“棠兒你沒事吧——我都急壞了,市集上人多眼雜,你身份尊貴,可不能到處亂跑,出了什麽事,今日同你出行的随從都要掉腦袋的!”
林淮肆滿是擔憂地将棠醉翻過去調過來地察看,确定她沒受什麽傷才稍微放心些。
棠醉拉起三哥哥混在人群之中,遣退了周圍的随從,借着喧鬧的聲音将剛才所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于他。
“什麽!居然有人綁架你——絕對是精心設計過的陰謀,怎麽可能正巧綁走了九晟公主呢!”
“你小點兒聲!”
棠醉就知道三哥哥聽聞此事定會情緒激動,先行一步按住了他,踮起腳從後面抱住他的肩膀,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
“三哥哥,我要你将這件事壓下來——既是預謀,我們就不能打草驚蛇。”
林淮肆乖巧地點了點頭,棠醉才肯松手。
“你打算怎麽做?”
棠醉警惕地望了望周遭,确定大家都不過是在市集湊熱鬧的尋常百姓,才偷偷從懷中掏出一枚玉佩。
“這是我情急之下,從綁走我的那人腰間拽下的玉佩——這種紋樣很是特別,至少在九晟範圍內,我從未見過。”
林淮肆接過玉佩來打量了一番,也沒什麽頭緒。
“或許是家族代代相傳的紋路吧——你是想從這枚玉佩入手?”
棠醉點點頭,突然莞爾一笑:“三哥哥,這是我們的秘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