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守夜
守夜
林淮肆的腳步本來輕飄飄的, 不緊不慢迎向白馬奔馳而來的方向。
但距離逐漸湊近時，他便頓感不妙。
——好濃重的血腥味！
林淮肆的眼神瞬時清明，不敢怠慢地跑了過去。
只見白吟酌陰沉着臉立于馬背之上, 懷中之人正是他的好妹妹。
“阿酌！怎麽回事！”
白吟酌粗暴地勒起缰繩不言語，倒是難得輕柔地換了個姿勢，将懷中昏迷的棠醉托起來扣在自己的肩上, 然後翻身下馬。
“被偷襲了。”
白吟酌惜字如金, 腳步疾速地往營帳而去。
“準備止血藥, 阿澄受傷了。”
林淮肆知事态緊急就沒有多問, 迅速拿了藥便緊跟着白吟酌，生怕妹妹出了什麽事。
寒風順着簾子撩開的縫隙入賬, 裹挾着白吟酌隐忍的怒火和陰森的戾氣, 生生滅了幾盞微弱的燭光。
只見向來見慣了生死的白吟酌鬓邊浸着細密的汗珠, 緊鎖着眉頭, 不知是憤怒多一些，還是擔憂多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尚處于昏迷中的棠醉置于榻上, 軍營不比府內，條件要簡陋得多, 可眼下也只能将就。
林淮肆随後撩開簾子, 便是見白吟酌眸中流淌着他從未見過的情動, 那是即便扮演着白氏夫人時也不曾有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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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淮肆有片刻的晃神，但當白吟酌擡手準備扯下棠醉身上礙事的衣衫時, 他才意識到不能再讓白吟酌繼續下去了！
否則等妹妹醒來，得知自己的秘密和清白全部暴露在白吟酌眼前, 還不知道倒黴的是白吟酌還是他自己呢！
“阿酌——”
林淮肆猛然撲到了床邊, 按住了白吟酌那只正準備行動的手。
白吟酌一臉狐疑地望向林淮肆，其中似乎還夾雜着責怪的意味。
“我來吧——你去弄點吃的, 澄子他流這麽多血，醒來肯定要大補的！”
“現在？”
白吟酌覺得莫名其妙，照這個架勢，肖澄什麽時候醒來都沒法确定。
“是啊——有備無患嘛！”林淮肆擺出一副認真的表情，有些為難道，“我的廚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忍心澄子醒來時餓肚子嗎……”
白吟酌的視線在棠醉和林淮肆的面前流轉了一番，只是前者是不舍，後者是冷漠。
“小心點。”
他沒猶豫太久，又掃了眼林淮肆手中端來的各種藥罐和工具，确定沒什麽遺漏後，才又叮囑了句，略帶些留戀地離開了。
林淮肆長舒一口氣，見白吟酌的身影消失在帳中，才手腳利索地剪開衣衫，動作熟練地為妹妹上藥包紮，眼底滿是心疼。
為她處理新傷口的時候，林淮肆才發現，原來她身上大大小小的新痕舊疤居然這麽多。
世人都稱道她擁有九晟最尊貴的身份，可誰曾知曉那揮舞着利劍于生死不明的戰場之上，斬殺敵人的骁勇将軍，竟是他們以為安然居于深宮之中養尊處優的公主呢？
似是有些吃痛，昏迷中的棠醉皺着眉頭，林淮肆見狀不由收了幾分力度，用一旁幹淨的手帕為妹妹擦拭掉額頭的汗珠。
還好，沒有傷及要害。
他為妹妹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向門外走，正裝上方才被他支走的白吟酌。
兩個人生怕吵到棠醉休息，便迅速眼神交流了一番。
白吟酌：怎麽樣？都處理好了？
林淮肆：我辦事你放心——先出去吧，讓澄子好好休息休息。
于是，兩個大男人随手架起了火，裹着大氅守在棠醉的帳門口。
林淮肆晚上光顧着喝酒摔跤，根本沒怎麽進食，再加上剛才一折騰，肚子馬上就餓了，目光不由投向了白吟酌剛做好的美食。
“原來想大補的人是你啊。”
白吟酌一眼看穿了林淮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滿是無奈。
林淮肆被他盯着也不敢動那些飯菜，只是邊肚子餓得咕咕叫，邊沖着白吟酌傻笑。
“愣着幹什麽？吃吧——”
話音剛落，便見林淮肆如同餓狼撲食般，将眼饞了許久的美食往嘴裏送。
不過他惦記着妹妹，只是墊吧了一些便沒了胃口。
末了，林淮肆舔了舔自己手上的油，嘗盡了最後的餘味，便擺出一副正色表情。
“偷襲你們的是什麽人？”
提到方才千鈞一發的刺殺，白吟酌的眸子暗沉如潭水，冷言道：“不是我們——那個人是專門跟在阿澄身後伺機而動。”
“林效膺的人？”
“不是，尋常百姓。”白吟酌頓了頓，又補充道，“受了戰亂的災，痛不欲生的尋常百姓。”
這回林淮肆不說話了。
戰火之中，牽連無數，只是他沒想到，會有這般極端的人報複披甲流血守護他們的人。
死寂的氣氛流轉在二人之間許久，才聽林淮肆略帶沙啞的嗓音問道：“人呢？”
“死了，屍首派暗衛處置了。”
白吟酌說話時沒什麽情緒，他并不覺得那個人無辜。
——或許那些過着普通日子的老百姓的确因為此次戰事流離失所，但他們該記恨的不應是一心為民的肖澄，而是那些掀起反叛的敵軍。
誰也不願意生活在戰火之中，誰也不願意厮殺在戰場之上。
他的極端，害了自己，也害了良臣。
林淮肆點了點頭，他知道白吟酌辦事向來妥當，雖說那人刺殺在先，但畢竟也是戰亂下的可憐人，想必白吟酌也會讓暗衛替那人尋個好墳頭。
“你特地去尋澄子的？”
白吟酌頓了一秒，只答：“是。”
林淮肆許是沒想到白吟酌會答得這般幹脆，一時間情緒頓在了那裏，望着白吟酌遲遲沒能開口。
“我進去看看阿澄。”
白吟酌剛起身，林淮肆便一個啃剩的骨頭往他身上扔。
“白吟酌，我到底哪裏不如澄子了——你怎麽對他就能芳心暗許，對我卻是百般厭棄！”
白吟酌皺着眉看了看打落在自己身上的骨頭，又看了看氣急敗壞的林淮肆，滿臉無奈。
“林淮肆，你又在吃什麽莫名其妙的飛醋？”
“澄子都以為你是斷袖了——你說你若真有那意思，為什麽咱們同床共枕兩年多，我一點都沒覺察！”
林淮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非要揪着他們兩個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不放，尤其是在知曉他們真實身份的情況下！
——難道自己不過是他們調情裏的一環嗎！
這般思慮着，林淮肆就更加不樂意了。
可白吟酌聽到“斷袖”一詞，居然沒有什麽反應，面上波瀾不驚，連一絲怒氣都沒有。
林淮肆不禁懷疑自己——莫非還真的是自己的魅力不夠？他家阿酌的取向不會真讓妹妹猜中了吧！
“洗洗睡吧，一晚上淨說胡話。”
于是，林淮肆便望着白吟酌像是看傻子一般無奈的臉，撩開簾子進了棠醉的帳。
林淮肆眨巴了眨巴迷茫的眼睛，遲遲沒有行動。
他這是……否認了？
*
床榻之上的棠醉睡得很熟，她的神态很放松，似乎潛意識裏對自己所處環境已卸下防備。
白t吟酌坐在床邊靜靜地觀察她，這是他頭一回這般認真又近距離的打量。
他一直都覺得阿澄生得秀氣，不過年紀小，舉手投足間還透露着一些稚嫩。
如果阿澄是個女孩子，定會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她這個年紀，提親的人自該應接不暇，她家中親友也一定會為她精心篩選一番。
或許，自己也會是衆中之一。
可惜，他是個男人。
白吟酌皺了皺眉，想來肖澄這個年紀，也确實該娶親了。
不知怎的，他心底竟有些煩躁。
白吟酌竭力定了定神，剛想擡手檢查下林淮肆包紮的手藝怎麽樣，卻突然想起林淮肆口中那句話，手便頓住了。
——澄子都以為你是斷袖了！
斷袖嗎？
白吟酌在心底自嘲地笑了一下，連自己都分辨不清對肖澄的情緒。
明明以白将軍的身份初見肖澄時，擺着一張冷臉對肖澄争鋒相對的人是自己，怕肖澄因為莫名的親近感而識破自己身份的人也是自己。
如今肖澄千般百般躲着自己，不想同白将軍這個人再有任何牽連時，他該高興才是。
可為什麽，看着那張對着白氏各種熱情和親昵的小臉，再度看向自己時只有疏離和陌生，他會那般不甘，心裏總有一種空落落的失重感。
“阿澄，原來你在怕我啊。”
怕自己被斷袖糾纏嗎？在捅破窗戶紙前，先下手為強把我推遠？
白吟酌在心底自言自語，神态頗為落寞。
他的視線垂落，不禁定格在肖澄白皙的脖頸上，那裏還殘留着分明的紅色指痕。
他的目光仿佛被那赤/裸的痕跡灼傷，眼底滾燙着怒火，胸腔卻竭力壓制着躁動不發作。
那個男人——那個瘋子！
當時他正同師父商讨着入晟都面聖之後的事情，便在另一個方向聽到了驚懼的馬蹄聲，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奔向自己而來。
遠遠的，他便窺見了那匹白馬。
他知道這是肖澄的戰馬，可是馬背之上，并沒有載着它的主人。
白吟酌當即便覺得情況不妙，匆匆告別了師父，便躍馬而上，由它牽引着向肖澄所在地而去。
而荔水郊外的某處，那個身材魁梧的男人背對着自己，抓着肖澄的脖子将其高高舉起。
他看不清那人的神情，但一想到他可能正在為自己能如同碾死一只螞蟻般，将堂堂九晟肖大人的命握在手裏由他掌控而沾沾自喜，便從心底萌生一股狂躁的殺氣。
白吟酌掏出随身攜帶的袖箭，沖着那人禁锢肖澄的手就是精準一擊。
他吃痛松了手，下意識回頭的瞬間，白吟酌已然快馬來到他的面前，一劍致命。
白吟酌甚至沒留給他一個眼神，只顧着癱倒在地昏迷不醒的肖澄。
而那人最後滿目的驚懼和死亡的解脫，都無人知曉。
白吟酌着急帶棠醉回營包紮，匆匆召來了暗衛處理後事。
白雲程來的很快，不知是不是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不過他當時滿眼只有肖澄，對其他事情一概漠不關心。
白吟酌的思緒又拉回面前熟睡的肖澄，眸中的狠厲也随之淡去，只餘下些許溫柔。
他突然皺了皺眉頭，好似發現了什麽，又微微勾了勾嘴角，語氣不冷不淡。
“裝睡呢？餓不餓？”
折騰了一晚上，天都快亮了。
白吟酌淡淡地開了口，但肖澄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難得安靜而乖巧。
他彎下腰來就那樣注視着肖澄的睡顏許久，竟然直接在肖澄的額頭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了一枚輕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