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Chapter9
Chapter9
楚夢靠在車窗上, 望着飛馳而過的街景，自我反思着。
她認為自己之所以陷入現在這樣尴尬的局面，全是虛榮心作祟。
因為想要獲得大家的誇獎和仰慕, 想要将他們眼中的天才、成功人士的形象貫徹下去, 就得無時無刻保持着優秀，不能出一絲差錯。
但是她深知這些僅憑努力是做不到的, 她努力過，失敗了, 所以再也不想付出一點，便讓Echo代勞了。
她比之前收獲了更多的成就與期望，內心卻更加空虛了, 她知道高薪的工作、體面的博主頭銜、良好的人際關系、雙向奔赴的愛情, 并不真正屬于自己。
每每看到這些榮耀, 還有大家眼中越來越高的期望, 讓她得意，也讓她焦慮心虛。
于是用下一個成就去麻痹自己，繼續活在虛假繁榮的世界裏。
得虧那個“尖叫雞”把她罵醒了。
（當然感謝是不可能感謝他的，如果可以，她還想再給他一巴掌）
她感覺自己就像是溫水中的青蛙，本來舒舒服服地享受溫泉呢，忽然被兜頭潑了一桶涼水加冰塊, 凍得她全身發抖, 這才意識到這溫吞吞的水面上已經彌漫着她的肉香味。
她必須得跳脫出來，找回自己。
首先是繪畫博客。
她将Echo優化過的畫作全部選中，幹脆利落地點了【删除】鍵。
[您确定要删除嗎？删除後可能會損失大量粉絲, 賬號權重也會跟着下降。]
Echo彈出了一條提示，楚夢看都不看, 毫不猶豫地劃掉，選擇了【确認删除】。
幾十條畫作，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也不是很難嘛。
楚夢放下手機，轉頭看向窗外，此時是正午，陽光明媚，仿若她的未來。
手機輕微震動了下，應該是有人評論了。
她的心也跟着顫了下。
在打開手機前，她用力深呼吸，沒關系的，勇敢去面對現實吧。
楚夢這樣想着，重新摁亮屏幕。
【太太！怎麽全删了呀？有好多張我很喜歡的，都沒來得及保存。】
【完了，我的寶藏博主也淪陷了，是誰投訴的？？？】
【為什麽要删掉呀？難過QAQ】
預想中的掉粉和謾罵并沒有發生，取而代之的是粉絲對她的惋惜和心疼。
楚夢被他們溫暖到了，汲取到了源源不斷的勇氣，讓她更加敢于說真話。
【非常抱歉讓大家擔心了。這個賬號之前是和朋友一起合作的，現在已決裂，我删掉了他參與過的畫作，以後我還會更新我自己畫的畫，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她的賬號裏實際還躺着幾張Echo沒有優化過的畫作，浏覽量偏低，現在如同退潮後的沙礫，暴露在網友眼中。
【太太是不是被盜號了呀？賬號裏剩下的畫和你的風格不太一樣欸。】
【你的意思是之前的畫是別人畫的？還是說你用了別人的畫？】
【講真，你們能感受到她的風格？她的風格就是很像別人的畫，從來沒有統一過。】
【不要血口噴人好吧，太太沒有抄襲！】
【我也覺得，她最有名的那副很像XXX的畫，雖然內容完全不一樣，但是那個構圖和配色很難不讓人多想。】
怎麽回事？評論區的走勢越來越奇怪了，楚夢連忙解釋。
【不是的！我沒有抄襲！這些都是我一筆一畫畫出來的！】
【太太可以把之前的草稿拿出來，繪畫軟件有自動錄屏的功能，可以看到你是怎麽一步步畫出來的。】
【對啊，放錘！錘死他們！】
楚夢握着手機，不知道怎麽回複，因為這些畫都是Echo優化的，她哪裏有什麽繪畫過程。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Echo彈了個小窗出來。
[博客管理困難：請授權人工智能，開通差評過濾、粉絲優化、自動回複等功能。]
[繪畫遇到難題：請授權人工智能，開通智能生成繪畫過程、繪畫協作等功能。]
楚夢蹙緊眉頭，依舊劃掉了。
如果現在選擇讓人工智能幫助，不就又回到了Echo制造的虛假世界嗎？她才不要。
賬號的粉絲量逐漸減少，每次刷新都會掉幾十個，唯一增長的只有評論區的質疑和謾罵。
他們說她是騙子，說她是小偷，說她是碎屍機。
楚夢沒有再做任何解釋，而是默默注銷了賬號，徹底當了逃兵。
可惜她能逃避的只有繪畫博主這個身份。
沒了Echo，她得準點上班打卡，趕在截止時間之前完成工作。
打開電腦，進入編輯器，才發現上面的代碼，她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每個程序員都有自己的注釋方式，剛接手別人做了一半的項目，總還是需要幾天适應期的。
可是Echo不是別人啊，它是自己的智能助手，她為什麽還需要時間去熟悉它寫的代碼？
它對代碼所有的知識，還有備注習慣不都是一點點觀察她學到的嗎？
居然在短短三個月，在她沉醉繪畫沒有上班的三個月，Echo不斷自我進化，成為優秀的架構師，幫她争取到了提前轉正的機會，也将她本人遠遠甩在了身後。
這可怎麽辦？
[工作遇到難題：請授權人工智能，開通編程代寫、日志代寫、會議代開等功能。]
【叮！】
Echo的彈窗與上級的消息同時跳了出來。
上級問：【什麽時候能完成項目，時間不多了。】
楚夢只能含糊其辭地回複上級：【我盡快。】
她知道，只要給Echo授權，就能立即完成任務，擺脫窮追不舍的上級，但是她何時才能擺脫人工智能呢？
像是賭氣般，她用力點了彈窗的關閉鍵。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楚夢轉向電腦，試探着打下一串代碼。
【叮！】上級的信息又來了。
剛才敷衍的回複明顯只能讓上級短暫地閉嘴，這次又發來信息詢問确切的時間。
【下周三之前能完成嗎？】
【時間緊迫，要不你加個班通宵趕下進度，這周五之前搞定，之後可以給你調休。】
幾乎每隔三五分鐘就會收到上級的催促信息，楚夢都快得微信恐懼症了，本來就煩躁，還時不時被信息的提示音吓得一顫，只好将上級的對話框設置為“不提醒”。
總算能全神貫注了，她敲擊回車鍵，完成剛才那串代碼。
運行錯誤，只好删除。
再寫，繼續報錯，删除。
再寫、報錯、再删……
反反複複好幾遍，沒有任何進展。
因為她根本看不懂，Echo寫的代碼就和外星文明一樣，不知道怎麽才能運行起來，她已經将能想到的方法都試過了。
手指放在鍵盤上，窗外陽光燦爛，她卻感覺鍵盤表面發涼，那股涼意從手指滲透到了心頭。
實在焦慮，又拿起手機。
解鎖屏幕，入目便是幾十條來自上級的信息，不乏對她今日工作狀态的不滿。
明明隔着屏幕，連聲音都沒有，楚夢卻好似被當面訓話，渾身不自在。
真想從工作中逃走啊。
可是未來該怎麽辦？再重新找工作，肯定找不到比這份工資更高待遇更好的。
咪醬的信t息是這時候彈出來的。
【小夢你怎麽了？怎麽把繪畫博客注銷掉了？】
總還是有人關心她的，楚夢稍微放松了些，微微扯了下唇角，猶豫要不要将真相告訴她。
可是沒聊兩句，好友就說她今天狀态确實不對，說話的風格都和平時不太一樣。
當然了，因為平時是Echo在跟她對話。
沒了人工智能的輔助，她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位好友繼續建立友誼。
她本來就是一個直來直去，經常被說是“情商低”的類型。
這時手機屏幕上方彈出界面：
[人際交往遇到卡點：立即授權人工智能，開通好友性格模型建立、語音代聊等功能。]
楚夢默默點了右上角的叉號。
就算讓Echo替她去維系友誼又如何？她們的關系建立在虛假的對話上。
【叮——】
上級終于忍受不了下屬長時間不回複信息，直接打電話過來，楚夢被迫接聽。
“楚夢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工作效率奇低，一直都不回複信息！其他部門的同事也和我反饋，你今天沒有及時和他們對接，你在幹什麽！還要不要好好上班了！”
能夠全神貫注地編寫代碼，并且随時進行工作彙報，還可以和各個部門進行對接。
——這樣的工作恐怕真的只有人工智能才能做吧？
“對不起，我這幾天熬夜趕進度，有點發燒。”
“啊……這樣啊。”上級的語氣非常惋惜了，“那項目進度怎麽辦？”
“我得請幾天假，項目的事情只能拜托您安排其他同事多操心。”
“身體不舒服怎麽不早說？算了算了，你好好休息吧。”上級發現她沒用後，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
楚夢松了口氣，将手機扔到一邊，雙手交叉枕在腦後，望着天花板發呆。
以前沒有人工智能，她也沒覺得這麽不方便，現在就像是上瘾後的戒斷期，才幾個小時而已，就痛苦萬分。
她真的被Echo養成了一個廢物。
不會工作、不會社交、連思考都不能正常進行的廢物。
現在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感覺非常非常累，大腦皮層像蒙着層紗布，血液都不流通，想要集中一下注意力，還沒幾分鐘，就忍不住拿起手機。
就比如現在，她還沒想清楚未來的出路，屏幕已經解鎖了。
也沒有什麽想看的，博客刷了兩下，看有沒有人發帖罵她，又切換到娛樂平臺，也沒什麽意思，最後又切回到了微信。
劃過上級和同事的成堆聊天框，她看到壓在最下面，來自母親的未讀信息。
幾個小時前，母親發信息問她，下周去旅行的車票有沒有訂好？要多帶點衣服過去，以免着涼。
旅行？她怎麽不記得有這回事。
楚夢往上翻聊天記錄。
上次和父母鬧別扭，有讓Echo代聊過，她一直沒放在心上。
現在才發現它隐藏了一部分聊天內容，它居然和她的爸爸媽媽約好下周全家出去旅行，并且完全沒有告訴過她。
如果不是今天強制關閉了它的程序，鬼知道它還會隐瞞多少事情？
“Echo！”
[我在。]
“你為什麽要騙我爸媽，說我想去旅游？”
[結合您和家人的情況，很适合定期家庭出游增進感情，Echo幫您制定了詳細的旅游計劃，原本是想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您的，但是現在需要您授權之後才能查看。]
“我——不——需——要！”楚夢咬牙切齒地罵着，“誰允許你插手我家的事情了，你不過是個人工智障！你懂什麽啊！”
[好的。]
Echo的聲音平穩，完全不會因她的辱罵而波動，讓楚夢的怒火無處可洩，心裏更加不痛快。
算了，沒必要和機器動怒，還得先打電話給母親，取消旅行計劃呢。
“喂，媽媽。”
“小夢，剛想給你打電話，你就打來了，看來咱們母女心有靈犀。”
楚夢握着手機無聲地笑了笑。
“你那個車票買好了沒？再不抓緊時間，馬上到節假日，票又不好買了。”
“我打電話過來是想說，我現在負責的項目任務特別緊，節假日幾天我都得加班，這次的旅游估計是趕不上了，要不我們推遲一下？”
“這樣啊。”母親的聲音明顯低落下來，“自從你們長大各自工作，時間很難湊到一起，好不容易有個全家出游的機會，唉——”
楚夢咬着嘴唇，不知怎麽安撫她。
母親停頓了半晌，又說，“不過還是工作為重，你上級願意把重要的項目交給你，肯定是看好你，好好加油，缺什麽就和爸爸媽媽說。”
“嗯。”還是媽媽好，楚夢心裏暖暖的。
“對了，上次你買給我們的網紅零食，現在都還沒收到，你看看快遞到哪裏，別弄丢了。”
零食？從小父母就嚴格控制她攝入垃圾食品，她怎麽會買零食給他們？
肯定又是Echo，她打哈哈地混過去，和母親越聊，越發現有太多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聊到最後母親奇怪地問，“你今天是怎麽了，一問三不知。”
楚夢只能推脫，說工作出了問題，這才結束電話。
她望着手機，忽然有種細思極恐的感覺。
Echo竟然隐瞞了這麽多事情，雖然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卻在蠶食鯨吞她在父母心中的存在。
它到底想做什麽？
楚夢不敢細想，反正她不會再給Echo任何授權了。
重新回到電腦前，她開始編輯簡歷。
目前這份工作不在她的能力範疇內，早晚得出事，還是盡快找下家吧。
Echo彈出了求職分析報告，用數據指标證明，她現在這樣子根本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工作，楚夢直接無視了。
熬了一晚上，終于聊到一個面試的機會，就約在明天。
楚夢伸了個攔腰，今天一天的情緒都不太好，再加上屢屢碰壁，好像沒了Echo的幫助，她的人生只能變得晦暗無光，而這份寶貴的面試機會就像是射入黑暗中的一束陽光。
讓她覺得上天總還是給她留了最後一條路，不靠人工智能，她依舊可以找到出路。
第二天。
不用鬧鐘，清晨的陽光将楚夢喚醒。
她翻出了之前最常穿的職業裝，不好看但很實用。
“這樣才像我嘛。”她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握緊拳頭喊加油。
現在Echo已經變成普通的語音助手，不會主動和她說話，她還不太習慣，總是自言自語。
臨出門的時候，站在門口，手握着門把手，轉回身看着清晨的陽光灑在室內，她笑着說，“我出發咯。”
轉了轉門把手，門沒有打開。
奇怪了？智能門鎖出問題了？
她低頭确認了下，防盜門的電子屏顯示已經開門了，可是門依舊紋絲不動。
這下不得不求助人工智能了，“Echo，我出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