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醒來的時候, 雨已經停了。
喬思然起得有點晚,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
她簡單地梳洗了一番。
二樓客廳裏,沙發床已經收拾好。
許承嶼沒在客廳裏。
通往露臺的門開着, 雨雖然停了, 但風還是有點大,茶幾上放着一本書,被風吹得嘩啦嘩啦作響。
喬思然彎腰拿過書。
書裏夾着一張書簽。
喬思然翻開那頁——我望着月亮, 卻只看見你。*”
喬思然将書合上,放回到書架上它原來的位置。
又一陣風刮進來,喬思然打了個哆嗦, 她走過去,想把露臺的門關上。
許承嶼靠在露臺的欄杆上,眺望着遠處的海灘。風吹過,灌進他的睡衣褲,衣袖和褲腳被吹得鼓鼓的,顯得格外消瘦。
喬思然想起了湯雯跟她說許承嶼被送搶救室的時醫院下了病危通知, 昏迷了一星期才醒來。他來南城後, 她沒問過他住院的事。
他也沒提過,這事就像沒發生過一樣。
喬思然輕嘆口氣,正想悄悄退出,許承嶼突然問:“這裏晚上看得到星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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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思然一愣, 說話也慢了半拍:“嗯, 看得到。”
許承嶼轉過身,朝她走過來。
“能陪我去對面的海灘走走嗎?”劉特助說過,喬思然每天早上會去海邊散步。他也想去看看她看過的海灘。
不算過分的要求, 喬思然沒有拒絕。
兩人并肩走在路上,偶爾有一、兩個本地人匆匆走過, 看他們的目光帶着少許探究。
臺風剛過,海邊清清冷冷。
許承嶼低頭看着喬思然。
她添了件寬松厚實的長款開衫毛衣,長發紮成馬尾,本就巴掌大的臉顯得更小了。
“你怎麽想到來南城的?”他問。
喬思然張了張嘴,似乎有點猶豫該不該說。她擡眸看了眼許承嶼,他回看她,沒有催促,只是耐心等她回答。
他穿了套深色的運動套裝,套裝是跟姚嫂借的,洗得有點褪色了。他從來都是穿定制的襯衫與西裝,乍一看,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少了點傲慢,多了份随和。
“我們——我和談爅,本來是要來南城度蜜月的。”喬思然吃力地說。
她看不懂許承嶼。
這兩天,他總是有意識無意識地問起談爅,他确實沒再像墓園那日情緒激動,可也讓人捉摸不透。
他似乎很想了解談爅,不帶惡意,只是想了解。
“他說這裏的珊瑚礁最好看。你不知道,他很厲害的,會潛水。他說,他會教我潛水,然後我們可以一起潛水去看珊瑚礁,就我們倆。”
許承嶼停下腳步,喃喃自語:“潛水麽?”
潛水,大概是他這個心髒病患者一輩子都不可能碰觸的運動。
喬思然“嗯”了聲,繼續朝前走。
許承嶼立即快步跟上,又問:“你想潛水去看珊瑚礁嗎?”
“想啊。”喬思然彎腰撿了塊鵝卵石,朝着海面扔了過去,鵝卵石落在白花花的海浪裏不見了蹤影,“不過現在不想了。”
現在不想了,是因為不能和想去的人去看珊瑚礁了麽?
***
午餐他們是在外面吃的。
喬思然帶許承嶼去了家她去吃過的湯粉店。
快下午一點了,店裏人不多。
“這裏羊肉湯粉做得很好,嘗嘗看?我請你。”喬思然推開門。
許承嶼跟着進了店裏。
店堂五十來平米的樣子,只擺了幾張桌子。油煙味順着廚房的小窗口飄了過來,雖不嗆人,卻也不令人愉快。老舊的桌面上覆着厚厚一層油垢,怕是任何清潔劑也無法将它消除。
喬思然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擺,輕聲說:“坐下吧。”
她看得出來,這位大少爺是在挑剔小店的衛生條件了。她忘了,習慣了米其林餐廳的标準,許承嶼可能接受不了湯粉店的破舊環境。
無視許承嶼的挑剔,喬思然沖着老板道:“老板,兩碗羊肉湯粉。”
“好勒!兩碗羊肉湯粉!”老板轉身吩咐了廚房。
喬思然一手托腮,打量遲遲不肯落座的許承嶼:“許承嶼,你是不是從來沒進過任何一家小店?”
“胡說!”許承嶼坐了下來,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桌面。紙巾是最便宜的那種,沾了一點潮就糊。
許承嶼憤憤地扔下紙巾。
“我看你就沒有。”喬思然從包裏拿出一包紙巾,扔給他。
許承嶼拿過紙巾,沒有用,直接塞進兜裏。
“你也沒去過大排擋,沒撸過串兒吧?”喬思然問。
許承嶼面無表情:“大排擋用的是地溝油。”
喬思然笑了,将開衫毛衣裹得更緊些。
“借口。”
她笑起來很溫柔,也很美。
兩碗羊肉湯粉端了上來。
喬思然從筷子筒裏拿了雙一次性筷子,撕開包裝紙,掰開,撩起一筷吸入口中。
米粉軟滑爽口,羊肉鮮嫩多汁。
許承嶼學樣,也拿了一雙。
羊肉沒有想像中的膻味,米粉比他期待的要爽滑。
他又嘗試着喝了口湯。
“怎麽樣?還不賴吧?”喬思然歪頭看着許承嶼,湯汁沾在她的唇上,亮晶晶的。許承嶼就想這麽狠狠吻上去。
湯水沒來得及咽下去,嗆得他直咳嗽。
喬思然抿嘴笑了起來,轉過頭去繼續吃她的湯粉。
總算止住了咳嗽,許承嶼扯了張店裏的紙巾擦嘴,又嫌棄地扔下。
“也就馬馬虎虎吧。”
喬思然板臉:“那你就別吃了。”
“幹嘛,浪費食物可恥。”許承嶼忙又撩起一筷入口。
喬思然嘀咕了句“你就死鴨子嘴硬吧。”
許承嶼突然覺得這種不可言喻的、簡單純一的快樂是以前從來沒有體會過的。
一碗羊肉湯粉下去,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喬思然掃了碼,付了錢,兩人出了湯粉店。
并肩走在路上,一路沉默,快到家的時候,喬思然喚了一聲許承嶼。
許承嶼低下頭回她:“怎麽了?”
“回去吧。”她說。
許承嶼喉頭微動。
他知道,她要他回去的,不是那個有她的家。
***
“回哪裏去?”他明知故問。
“回蘇城去。”她答,還是那樣輕聲細語。
“你會和我一起回去嗎?”
喬思然輕輕搖頭。
“我們不合适。”
許承嶼呼吸一滞,忽然覺得眼眶有點酸澀,有些強硬地問道:“哪裏不合适?”
“哪哪都不合适。”她實事求是,“我覺得街邊的小吃就很好吃,你連坐下來都要勉強自己;
“你出行都是豪車配司機,我覺得地鐵就很方便;
“你送我的首飾我不喜歡,我給你的金琥仙你扔了;
“你身邊的人、你的朋友、你的員工,沒有一個看得起我,在他們眼裏我就是一個被包養的賤貨而已,事實上不止他們,你也這樣看我。當然,我也确實賤,對你有所圖,怨不得別人對我指指點點。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她眼睛發紅,眼眶裏蓄着淚水,許承嶼只覺得心口顫了顫,一抽一抽地疼。
她小聲哽咽,“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你不愛我,我愛的人也不是你。”
許承嶼仰頭深吸了口氣,打斷她:“不是這樣的,思然,我其實……”t
喬思然低下頭,再擡眸時,眼淚已經擦幹了,只是眼眶還是紅紅的。
“你不用解釋。我不是沒有被人愛過的。我知道被人愛着是什麽樣的。
“奶奶走後,我把她的骨灰帶回老家和爺爺的葬在一起。那個時候,老家還沒通高鐵,坐綠皮車過去要二十多個小時。談爅不放心我一個人去,說綠皮車上人多又雜,他把攢了好久的假期都休了,就為了陪我走一趟。
“我們買不到軟卧、買不到硬卧,就連座票也搶不到,我和他坐在車廂連接處,他把他的大衣脫下來墊在地板上,說女孩子不要坐在涼的地方。
“晚上我熬不住了,靠着他的胳臂睡着了。醒的時候,我才發現,他把毛衣也脫了,蓋在我身上。
“可那個時候他甚至還不是我男朋友,許承嶼,你懂嗎?”
喬思然紅了眼眶,又問了一遍,“許承嶼,你懂嗎?”
他沒說話。
要他說什麽好。
他懂,可他卻沒做到過。
喬思然吸了吸鼻子,繼續道:“我一直麻痹自己,無數次對自己說,只要阿爅的心髒還在跳動,那麽他就活着。我也曾期待過,期待你看着我時會不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用太久才明白,你不是談爅,也不可能成為他。”
喬思然搖了搖頭。
許承嶼蠻橫地抱住她,所有的慰藉都是多餘的,他喑啞着嗓子說道:“你傻不傻!”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許承峰躺在醫院裏,大夫跟他說許承峰可能再也不會醒來時,他都沒像現在這樣難受過。
她給過他機會,他卻從來看不見。
他享受她待他的好,以為那是理所當然。
哪有什麽理所當然。
最傷人的從來不是語言,是态度。
她三班倒,他甚至沒有想過去接送她。
唯一兩次去醫院,還都是為了沈諾娴去的。
濃濃的酸意湧入鼻腔裏,嗆得他眼眶一熱。他還記得,去接沈諾娴出院的那回,喬思然站在C棟大樓的門口,看着他護着沈諾娴坐進車裏。
他從後視鏡裏看見喬思然站在那,看着他們遠去,一個人孤獨寂寥。
還有後來她替他擋酒、砸了她送的仙人球,再後來他要她拿掉孩子……哪件事不寒人心?
淚水打濕了他的衣服,他聽到她哽咽道:“許承嶼,就這樣吧,你回去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那一瞬,他感覺自己被打入了地獄,只剩下痛苦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