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回

天旱。

從開春到現在只下過兩場薄雨,莊稼長勢慢,地裏的野草在這種時刻反倒彰顯了生命力的頑強,在田間地頭蔓延着。銀豆帶着來弟将坡上二畝薄地大致都鋤了一遍,回去時每人又背上滿滿一筐草。往家走的路上,來弟問,“姑姑,你咋不種糧食呢?”

“姑姑糧食夠呀。”銀豆站在田埂上,把鋤頭往肩上一抗,回頭說,“本來啥都不想種,旱地收成不好嘛,荒着吧,又浪費,随便種種算了。”

銀豆不是莊稼好把式,也壓根沒想好好種田。她更沒有良田,手裏有了餘錢後,趙氏曾問她要不要買上幾畝河灘旁的水地,她搖搖頭。趙氏問為什麽,銀豆不知道該怎麽跟趙氏解釋,想了半天,最後說,“奶奶,有地也不能保證什麽。你看我們現在沒有地,不用像旁人那樣下苦力,可是日子也沒過到旁人後頭去呀。”

趙氏未必全認同,但有一點很明确,她自從有了這個孫媳婦,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別說日子沒過到別人後面,那基本都跑到別人前面去了。

反正孫媳婦本事大,聽她的準沒錯。她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能幹也這麽有主見的女娃娃。家裏沒男人,可是銀豆在,倒讓她覺得有了主心骨。

二畝地其實費不上多少勞力,銀豆跟莊稼人一生指望靠地刨食的觀點截然不同。天下重農輕商的傳統雖然一直就有,然而現實生活狀況卻并非如此。遠的不說,楊柳鎮上奔波買賣的人,大都比莊稼人有錢,比莊稼人有氣勢。不是說商人最輕賤麽,實際上當貧窮的莊稼人站在富商面前,仍然矮着大半截兒。不管任何時候任何地方,財富才是決定人們行為和意識的基本條件。這個自然也是柳銀豆在夢中時,師傅跟她講的,也是她夢醒後在現實中體會到的。

而今天楊二驢嫂子張氏的出現,就更好地印證了銀豆的看法。

銀豆和來弟下了坡,一進家門,就看見村東頭楊大牛的女人張氏在院子裏和奶婆婆趙氏交談。楊大牛是楊家灣出了名的窮戶。窮到什麽程度了呢?家裏娃娃多,沒褲子穿,男娃娃就光屁股蛋子在村裏跑,女娃娃就窩在家裏不敢出門。楊大牛是個木匠,要外出做活,所以他有兩條褲子,一件短衫;女人張氏,只有一件短衫,一條褲子,冬天穿了夏天穿,夏天穿完秋天穿,秋天穿完春天穿。楊家灣的人到現在都傳張氏的笑話,當然說完難免還籲嘆一番。說有一天大牛不在,張氏在家把僅有的衣衫和褲子洗了,搭在杆子上,自己就光腿子幹活,結果院門推開,有個漢子進來尋楊大牛,就看見了張氏彎腰低頭撅着光屁/股辛勤勞作的場面。

那漢子驚得立在當院,被張氏石破天驚一嗓子嚎跑了。張氏臊的哭了半晚上,楊大牛得知,回來甩了女人一巴掌,結果張氏不幹了,披頭散發鬧起來,連着甩了楊大牛好幾巴掌,連哭帶罵,“我跟了你連條褲子穿不起,你還有臉打我!我給你一個娃娃一個娃娃接着生,你還有臉打我!我在我娘家都沒這麽窮過,你打死我算了,打死我我就算光身子也不曉得丢人咧!”

楊大牛頓時蔫噠噠的,抱着頭蹲在院子裏不說話。他有手藝,但是日子過得都揭不開鍋了。他爹在世的時候,他和兄弟楊二驢沒分家,楊二驢耍賭,賭的家裏空蕩蕩的,還欠下一溝子(屁股)爛賬。他爹一死,女人張氏鬧着要分家,結果分了家日子也沒緩起來,因為窮脫底了。

這個楊二驢,就是之前和小寡婦柳銀豆因為偷·人鬧得沸沸揚揚的楊二驢。

楊二驢好吃懶做,分到的那點家業基本都被他賠光了。天暖和心情好的時候,楊二驢就跑去楊柳鎮上給人當短工,勉強掙點糊口飯,天冷了,不愛動彈,棗棍子拉起挑着筐就出去當要馍吃(畢竟在自己家門口也沒臉要),幾年下來,居然沒有餓死在外頭,而且一回到楊家灣就各種吹噓自己見過的世面。

柳銀豆嫁到楊家灣的時候,一直都沒遇到過楊二驢,也不知道他長什麽樣。更不曉得楊二驢分家之後無處可去,就在麥場上的破窯裏暫住着。

那會兒天還冷。柳銀豆出去拾柴,過碾麥場的時候,看見兩只白兔子蹦跳過去,她心裏一激靈,三兩步并過去,跑到破窯口上,也不見兔子的影子,窯屋破門扇的寬闊的縫隙裏傳出了一丁點光亮,銀豆想着是不是從這裏鑽進去了,推開門就進去了。

窯洞裏沒有兔子,只有楊二驢。楊二驢躺在草堆裏睡懶覺,看見柳銀豆進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噢喲,你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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窯洞裏有一股說不清楚的味兒,銀豆沒說話,捂着鼻子往外走,被楊二驢從後面趕上來堵住,“你是田娃家的新媳婦兒銀豆豆,我曉得哩。”

銀豆不能和男人靠的太近,太近會引起不适,她有點暈。楊二驢見她低頭沒吭聲,又說,“你還不認得我吧,我是田娃他叔,也是你叔,楊敬滿(二驢大名)你聽過沒,就是我。”

銀豆沒聽過。村裏人一般都互相不喊名字,喊也不喊這麽正式的名字。楊家灣裏楊氏族人多,輩分雜,銀豆也記得不太清楚,只曉得能叫叔的都不是她男人楊順田的親叔,而是堂的,或者堂了又堂的。念在長輩的份上,銀豆忍着惡心,對着近距離靠近她的人說聲,“哦,那你先忙着,我走了。”

“你急啥哩,跟我說說話嘛,”楊二驢看着小媳婦柳銀豆春·心一波又一波地蕩漾,他實在太缺女人了。活了二十多年,一個銅板都沒攢下,別說寡婦,就是沒活路(生意)的窯姐兒也不會跟他。

銀豆要跑的時候,被楊二驢一把圈住了。她越掙紮,楊二驢抱得越緊。她從來沒這麽難受過,頭暈眼花腿抽筋,難受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話,還想吐。

然後銀豆就開始幹嘔。

“銀豆豆呀,讓叔疼你一回吧,叔會疼人哩,保準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的。”楊二驢開始解柳銀豆衣服上的盤扣。

“叔,”柳銀豆頭暈惡心反倒使不上勁,于是偏過臉迅速實施緩兵之計,“你讓我緩口氣行吧,我快憋死了。”

“你不跑?”

“我咋跑?”銀豆佯裝可憐,心裏快速地盤算逃脫之際。

“哎,這就對了嘛,跑啥?你個瓜娃娃。”

銀豆顧不上說話,接着幹嘔,楊二驢興沖沖地在旁邊脫衣服,脫完衣服就湊上來,銀豆屏住呼吸,只手摸索地上尖尖的石頭疙瘩想砸楊二驢,結果剛才被楊二驢關上的門扇被人推開了。

沒有聽見女人的哭喊聲,更沒有看見女人的掙紮,在外面同樣發現兔子且追趕兔子的幾個路人眼裏,窯洞中的男女衣衫不整,正準備或者正在做最無恥最下賤的事情。

楊二驢褲子一提溜得飛快,再也沒有出現過。剩下柳銀豆傻眼,之後她受到了宗族嚴厲的懲處,連同楊二驢的一起受了。

她被吊在祠堂前挨鞭子的時候,好多人圍着指指戳戳,這裏面就包括楊二驢的嫂子張氏。銀豆以為張氏可能會為她說兩句什麽,畢竟她最了解小叔子楊二驢的為人,否則不會鬧着要男人和兄弟分家。結果她也跟着別人呸了一聲,然後又跟着別人一起下結論,“騷貨!想男人想瘋了。”

“哈哈,她被二驢的驢貨勾住了。”

“就是!”

只有天知道,她柳銀豆是這個世上最不可能想男人的女子。

這件事情以後,村裏好多人都不搭理柳銀豆。就算和趙氏說話,看見她也就避遠一點。可是現在,楊二驢的嫂子張氏,明明看見銀豆領着侄女進了門,卻還站在院子裏沒有離開。

柳銀豆知道,張氏不是來奚落或者嘲笑她的。她家已經窮的顧不上嘲笑他人,只有低三下四索求的份兒了,即使她求的這人她曾經多麽的瞧不起。

張氏看見柳銀豆,低下頭不知道咋開口,還是趙氏一臉為難的說,“你嬸子.....她....是來借糧的。”

“我這種人盡可夫的賤貨,居然還有嬸子?我咋不曉得呢。”柳銀豆似笑非笑。

“銀豆啊,你看你這說的啥話.......”張氏個頭沒有柳銀豆高,站在柳銀豆跟前底氣又短了一大截兒,人窮志短,馬瘦毛長呀。她本來是趁着柳銀豆不在來找趙氏的。趙氏心好,連外鄉來的要馍吃都能給個馍哩,她來借點糧怕啥。她就是沖着嬸子趙氏的好名聲來的。

可惜她沒想到現在這個家裏做主的并不是嬸娘趙氏,而是她的孫媳婦柳銀豆。趙氏說,“她嬸子,糧食的事情你要問銀豆。屋裏啥心我都不操,就過我的閑日子哩。”

張氏立馬想走,卻邁不開腿。

“我沒糧。”銀豆還是那句話。用前幾天對付她親嫂子的方式對付張氏。

“你說啥哩,人都看見咧,你每回去楊柳鎮,都往家拉糧食。”張氏讪讪的。

“你咋不跟族長去借?他家糧倉堆滿放不下呢。”銀豆翻個白眼。

銀豆心裏那個氣呀,從楊柳鎮拉糧食的事情,楊狗蛋看見過兩回。除此之外,并沒有人知道,這楊狗蛋的嘴,比她以為的還要長。

“我家年年借大伯(指族長)的,都沒還清。”張氏又說,她要是能從楊昌端手裏借,又何必往這兒跑。

柳銀豆這下聽明白了:哎喲,走投無路了是吧?那就挺直腰杆要飯去嘛。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今年九月初的時候,我陪我媽在院子裏曬太陽,就聊了些過去的事情。我媽就聊起以前的人和事,聊起她爺爺那個時代如何。聽起來蠻有意思的,于是我就萌發了寫一個鄉土兼網絡式的文的念頭,雖然架空了背景,又添加其他元素,但故事裏有些梗的确是真實的,比如本章這個窮的穿不起褲子的。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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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們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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