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回

張氏豁出去了,臉皮能比命重要?把心一橫,就要給柳銀豆下跪磕頭。膝蓋剛打彎,柳銀豆就把人扶起來了,“一碼歸一碼。你該磕這頭,能跪我決不讓你站着。你不該磕這頭,你磕了我也不領情!”

柳銀豆到底把糧食借給了楊二驢的嫂子。一來她根本就無所謂別人說什麽,所以也不會在乎多一張嘴編排她的是非,二來她沒有落井下石的喜好,這些女人和她的二嫂吳氏以及楊家灣其他的貧窮的女人一樣,可憐又可恨。害她遭人唾罵的是這不講理的世道,害她挨打吃苦的是狗/日的楊二驢,冤有頭債有主,犯不着跟其他人較勁,等哪天拾掇了楊二驢,那才算出了這口氣。

趙氏給張氏爛麻袋裏裝糧食的那一刻,張氏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她以為跟柳銀豆借糧這個過程,一定會很艱難,而且根本借不到。真跟柳銀豆面對面,又覺得她和自己心裏想的,不太一樣。這樣一個幹脆利落的小媳婦,為啥非要跟小叔子那樣的人攪纏在一起?她這樣的條件,就是再嫁,也能嫁個比二驢條件好的呀。

張氏想不明白。

柳銀豆對張氏拉着臉,卻招呼侄女來弟,“來弟,去給姑姑拿張紙來,把欠的賬都寫上。”

張氏:“......”

柳銀豆說,“我的糧食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借了就得還,還不起想賴賬那就甭怪我不客氣。”

張氏沒想到她還留着後招,感覺像要給人下套一樣,結果柳銀豆又說,“你想還慢些還是還快些?”

張氏很被動,“還....慢些。”

柳銀豆說,“利息咋付?你想過沒?”

張氏搖頭。

柳銀豆說,“明天起,讓你家兩個女娃娃給我幹活來,幹到你還清糧食為止,就當利息。”

張氏的表情很難看,說,“我家女娃沒衣裳穿,出不了門,你有啥活,交代我給你幹。”

“不行,就要她兩個。”柳銀豆提筆沾墨,在紙上把利息也寫的一清二楚。回頭跟趙氏說,“奶奶,家裏有破的舊的衣裳沒,找兩件子叫她拿回去,明天叫她女娃來幹活。”

趙氏一直插不上話,這會兒似乎有些明白,說,“有啊。她嬸子甭嫌,窯裏放着幾塊舊布頭,還能湊合做個衣裳。”

說話間進了西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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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銀豆和來弟外出,趙氏就把銀豆在楊柳鎮買回來的棉花整好,做了四條嶄新的又暖又軟的被子。家裏的破的舊的布還有爛棉絮趙氏舍不得扔,全部整理出來,洗淨晾幹以後堆在西窯裏。西窯倒成了放雜物的地方了。

張氏背着一口袋糧,拿着舊布舊棉絮回去的時候,還在想,銀豆到底看上二驢啥了。想不通歸想不通,信用還是要守的,當晚用舊布給家裏四個娃娃都縫了衣裳。她男人楊大牛做活回來,聽說這事,吹胡子瞪眼不同意,“你把我兩個娃賣了?你個女人心咋這麽黑?你跟那不要臉的貨少打交道!”

張氏從炕上跳起來,跟楊大牛鬧仗,“你算個啥球東西!天天到晚忙的不見人,錢呢?!糧食呢?!你拿着來再跟我說話!”

楊大牛又抱着頭蹲在炕底下不吭氣了。

張氏的兩個女娃桃花杏花第二天就被張氏打發到柳銀豆家來。

“嫂子,俺們來了。”

桃花杏花進門,就跟來弟一起掃院。看見來弟跟她們一般大,臉白白淨淨的,衣裳展展的,精神頭兒足足的,跟她姑姑柳銀豆一樣心疼(好看),有些羨慕。來弟說,“啊喲,你看你倆個髒的,我帶你們洗一下去,我姑姑見不得人身上藏垢甲(藏污納垢)。”

“.......啥?”

“說你倆個讓泥蛋子糊了,洗淨些,。”

桃花杏花聽着新鮮,有衣服穿已經很高興了。身上爬起來的虱子還能捉着吃,要是洗沒了餓肚子咋辦?

但來弟已經把姑姑的套路摸清楚了,燒好熱水就拉着她們泡木桶裏去。等兩只洗剝幹淨出來時,銀豆不由得嘆口氣,這純粹就是面黃肌瘦,吃不飽穿不暖,皮都在骨頭上貼着呢。

“先做飯吧。”銀豆說。

三個女娃娃打小扒着竈臺做飯,都練出來了,雖然飯做得一般。趙氏就領着她們進窯屋,指導幾句,扔下不管了。于是一個添火拉風箱,一個蒸黃米馍,一個土豆洗幹淨擺到熱鍋慢火烤。

趙氏幫着銀豆給驢鍘草,說,“我娃是個刀子嘴菩薩心,旁人不曉得。”

“奶奶,我是刀子嘴刀子心,我要是有菩薩心,可活不到現在。”銀豆說。她并不覺得自己是菩薩心腸,也絕不做虧本的買賣。趁機會收這三個女娃,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無非是圖着日後她做事能派上用場。

五個人圍着炕桌,喝野菜湯,伴着鹹韭菜吃烤土豆,剛出鍋的熱蒸馍夾上油潑辣子,個個吃到頂飽。桃花杏花沒這麽吃過,腸胃不适應偏還高興地手舞足蹈。

吃完飯,趙氏收拾鍋。銀豆叫來弟桃花杏花認藥材,分配她們揀藥材,攤晾,用藥碾子碾,頭一天,三個娃娃都做的很費力。

天一擦黑,銀豆打發桃花杏花回去。張氏見了問,“她叫你們幹啥哩?打你們了嗎?”

桃花杏花頭搖的撥浪鼓一樣。桃花說,“媽,我們吃的可好了!銀豆嫂教我們認藥材。”

杏花說,“媽你不曉得呀,銀豆嫂子還會做胰子!讓我們用香胰子把身上洗幹淨,媽,你曉得胰子不?跟咱用的草灰不一樣,大富漢家才有那東西嘞。”

張氏沒明白,又問,“.....啥?藥材,香胰子?”

桃花點頭,“對呀,嫂子說明天還教我們認字呢。”

張氏糊塗了,“........啥?”

杏花高興地直拍手,“媽,嫂子說我們比村裏的男娃還有靈性,将來有出息。媽,我想跟來弟一樣,管銀豆嫂叫姑姑。”

女娃的眼裏不是羨慕就是渴望。

柳銀豆家的飯食比她家的好,桃花杏花第二天走的更早,到晚上來就興奮地跟張氏說她們今天認了什麽藥材,學了好幾個字,比如自己的名字,比如藥名字,諸如半夏當歸黃芪之類的,還吃了什麽飯,飯做得比自家的香。

張氏光聽着,就覺得兩個女兒臉上似乎添了點肉,心裏一動,跟桃花交代說,“你問問,她收男娃幹活不?你兩個兄弟也能指望上哩。”

她兩個兒成天在楊家灣裏耍,沒人管,也沒錢念書,回來她還要給他們吃飽穿暖,要是柳銀豆能解決吃飯識字的問題,就算去給她幹活,也挺好。

桃花杏花果真就去問了,得到的回答是這樣的,“姑姑不願意。她不喜歡男娃娃。”

張氏眼睛一瞪,“她咋成你姑姑了?胡喊啥哩!”

“錯了錯了,是嫂子。”桃花和杏花笑嘻嘻的。她們和來弟差不多大,喊着喊着就喊混了。仿佛姑姑代表的不是一種親屬的稱謂,而是對她的喜愛和敬重。

**

柳銀豆的大侄女最近這段時間來過兩次,每次來都看見來弟吃的好穿的好,人也圓潤了,回去跟她媽說,“來弟過的好着呢,姑姑三天前給她紮過一回針,她再沒犯過病。我姑姑還叫她學本事呢。”

吳氏坐在院子裏摸着大肚子,說,“她心硬,糧食給旁人借,不給親哥親嫂子借。”

迎弟想起來弟問她要不要也來姑姑家學本事,就說,“媽,要不.....我也去姑姑家幹活,她只收女娃娃,管飯呢,還教識字。我在咱屋裏都沒飯吃,餓的慌。”

吳氏眉毛一擰,瞪迎弟,“家裏這麽多活你看不到哇,都走了讓誰幹?女娃識字幹啥哩?沒用!看把她柳銀豆能的。你爹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你認那些字,将來誰敢娶你!”

迎弟“噢”一聲,覺得她媽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她有去姑姑家的念頭,很大原因還是家裏吃不飽飯,餓的難受。

吳氏在院裏編草鞋,迎弟搭手。編着編着,吳氏肚子又開始疼了,一陣一陣疼,忙進窯洞爬上炕,給迎弟說,“趕緊尋你爹去,不,不,先把來弟叫回來!”

吳氏已經生過四次,她生每一胎都非常艱難,不生個三天兩夜,孩子出不來。現在有經驗,到沒從前那麽慌張,肚子一陣一陣疼的時候,心裏還想着這一胎,說啥也要生個兒子。她前頭生了三個女子一兒。頭一個不到一歲就沒了,她倒也沒多難過,窮人命賤,娃娃能不能長起來得靠老天爺。剩下迎弟來弟和虎娃,男丁單薄,吳氏在柳玉槐面前腰杆都不硬氣。因為柳玉槐死腦筋,說她不會生,像他大哥柳金槐,三個娃全是兒,連走路都帶風。尤其住在柳家灣這樣雜戶聚集的地方,要出個事情後生少了都頂不起門戶來。

柳玉槐去十八裏鋪給財東家熬活(幹活),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迎弟就跑去柳銀豆家找來弟,跑的大汗淋漓,“來弟呀,快回家。媽要生了,要人伺候呢!”

桃花杏花來弟在院子裏曬藥,銀豆窩在東窯裏繼續寫她的夢醫全錄,聽見響動出來問,“生了沒?”

迎弟說,“還沒。”

銀豆問,“生了多久了?”

迎弟說,“有大半天了吧。姑姑,我媽血咋淌那麽多,滿炕都是。”

銀豆眼皮子跳的有些厲害。心裏掙紮來掙紮去,總是不踏實。萬一人命關天呢?現在真不是和柳玉槐家置氣的當口兒,就喊三個娃娃,“桃花杏花來弟,跟上我走。”

她收拾一個小布袋子,放了兩丸新炮制的藥,還有她的針線包,剪刀和細布之類的東西。

五個人趕着車快騾子加鞭往柳家灣趕。

柳玉槐和二叔柳長青家相鄰。柳長青家裏沒人,外出做活的做活,下地的下地。柳玉槐更不在,兒子虎娃一個人在院子裏甩泥巴耍的正高興。吳氏在窯洞裏疼的直叫喚。

她每次都受這樣的罪。以前在老家,還有個接生的老嬸子,後來舉家搬到柳家灣,又沒錢請接生婆,只能憑經驗自己熬着。

銀豆進了窯洞,吳氏疼的連翻騰的力氣都沒有,也不怎麽叫了,臉色白的吓人。

銀豆意識到不對勁,跟幾個娃娃交代,“迎弟趕緊去燒炕,來弟你去燒水,桃花杏花把手洗了,照我說的做!”

桃花蹲在炕尾扶着吳氏的肩膀,将她微微擡起來,杏花扶着吳氏的腿。銀豆有些緊張,因為吳氏未必每一次都那麽僥幸。窯洞裏彌漫着濃郁的血腥氣,銀豆打開針線包,用銀針連刺合谷和三陰交穴位,額上汗都出來了。

針灸見效,銀豆喊:“快使勁!”

吳氏撕心裂肺的一聲嚎,緊着着,便是嬰兒呱呱墜炕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碼的頭昏腦脹,如果返修,會在标題注明。數據持續低迷,日更的決心快要消磨殆盡_(:з」∠)_

ps:

感謝小天使的地雷麽麽噠,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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