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回

第二天一早,十八裏鋪譚家派人來接。銀豆帶着藥箱,和小夥計們坐上譚家來的馬車,去給財東老婆看病。

十八裏鋪的譚家大院在整個鳳鳴縣都是很出名的。柳銀豆從東門進去,一路都是院子套院子,格局莊重大氣,裏頭還夾帶着一點點江南園林的精巧和秀麗。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幾進,反正丫鬟在前面領路,銀豆帶着三個小徒弟入了上房,財東的大老婆周氏頭戴珠翠,身着绫羅綢緞,坐在中堂黃木圈椅裏,吧嗒吧嗒抽着白玉杆的旱煙鍋子。

柳銀豆暗暗嘆一聲真闊氣。時下的旱煙也不是誰都能抽得起,不過是剛剛興起來的玩意兒,家裏的財富要是沒有一定程度,誰也不敢拿煙草擺譜,更不用說女人還有資格抽。

上房裏站了一圈兒丫鬟。柳銀豆剛進門,丫鬟齊刷刷給她行禮,“先生好。”

這一聲“先生”可是柳銀豆在楊家灣不常聽到的,稱呼裏面的尊敬讓柳銀豆感到滿意。丫鬟們給柳銀豆和她的夥計端茶倒水。柳銀豆坐在財東老婆對面,把脈枕拿出來,開始給她把脈。財東老婆養得富态(這大概是柳銀豆截至目前,見過的唯一一個胖女人),就是臉上褶子多,大概四五十歲的樣子,氣色并不怎麽樣,脈象有些不穩,柳銀豆問她,“太太平時有沒有胸悶氣短頭暈惡心的狀況?”

周氏點頭,“有的有的,老犯惡心。”

“常咳嗽,胸口也疼是嗎?”

“是啊,先生看出來了?”

柳銀豆說,“太太把煙斷了吧。”心髒不好呀,你抽哪門子煙?

“......啥?我不抽難受,不斷行不行?”周氏不舍,抽上幾口,心頭上松快呀。

柳銀豆說,“你這是慢病,耗精氣,耗身體,不斷死的快些,斷了咱們好好調養,争取多活一二十年。”

周氏愕然。先頭不是沒尋過郎中,可是再好的先生,也就說養上一年半載,有啥好的就吃,有啥好的就穿,反正要她心情放好等着走陰間的意思。她做好了完全的準備,甚至給男人尋下兩三個未過門的小老婆等她過世了繼續伺候他,好讓男人在她死之後還記得她的賢惠,這些小老婆裏面,就包括眼前這個會看病的小寡婦。

她沒指望自己能治好,就是想看看柳銀豆到底什麽樣。家裏的長工柳玉槐人瞅着實在,面相精神,想着他親妹子也差不到哪裏去。柳玉槐把妹子誇上天,結果她打發人去楊柳灣打聽一圈,得到的消息卻說柳玉槐的妹子人雖然年輕心疼,但是偷漢子,不是個安分的,便打消了這念頭。不出兩月,家裏的管事又聽了新的消息,說柳玉槐妹子是個能人,怕裏頭有冤屈哩。她想有沒有冤屈沒所謂,反正已經不打算擡柳銀豆進門了。

周氏壓根不擔心,家裏不缺銀子,就是找黃花閨女給她男人當小老婆也肯定是有人來的。

倒是她男人譚永年對這個從沒見過面的柳銀豆産生了興趣,準确的說本來也無所謂,就是因為聽說她偷漢子反而對她産生了興趣。周氏就算有意見,為圖個賢惠名也得張羅張羅,就跟譚永年商量着先把人叫着來看看再說。譚永年和她一撘過了二十多年,平時就是個正經的,深谙齊人之福:娶妻娶賢,納妾納豔。小老婆不講究,最重要就是能騷會浪,別看人都瞧不起這樣的女人,但男人麽,面上再正直,骨子裏就好這個調調,要不咋說秦樓楚館生意那麽紅火呢。

結果柳銀豆說啥?太太,你把煙斷了,還能再活一二十年。別說二十年,再活十年,她就和那些正常老死的女人沒有區別。周氏這麽一想,欣喜地都不曉得說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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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柳銀豆,素面朝天,端正大方,一點狐媚子氣色都沒有。表情甚至還有些傲,對,不是張狂,而是因為醫術高所以傲。

這樣傲的女先生,會給人當小老婆?周氏不能确定。倒是柳銀豆開藥方,筆墨端上來,拇指食指握着筆杆寫的很快,字體清晰漂亮,周氏暗道她握筆的姿勢好奇怪呀,像是野路子。再看寫的,看到什麽丹參玄胡五味子,什麽川芎佛手肉菘容等等。心裏對柳銀豆的認識便遞進了一層:這個女人,念過書,且學識很高,字顯其人。

柳銀豆說,“太太要是遇上糟心事,就想開些。拿這方子去抓藥,每日煎一次,晚上睡前服用。”又從藥箱裏拿出自己配的藥丸,說,“這是我自己配的,但是量不夠,我回去還得再配。我獨門秘方藥丸你至少連着吃兩個月才見效。我這裏這有半月的,十天之後你派人來我楊家灣取藥,我争取給你一次配全。”

周氏把裝着藥丸的瓷瓶拿過來,搖一搖,裏面丁零當啷響的清脆。柳銀豆見狀,說“別搖。這藥不便宜。三十兩一瓶,診費要另算。”

周氏痛快,給丫鬟使了個顏色,說,“從老爺那裏取錢去,先生開藥了。”

柳銀豆不明白周氏為啥費這個周折,她這樣的排場,身邊不可能沒錢吧。可是錢沒到手,只好乖乖等着。

不一會兒,譚家大財東過來,穿着墨緞長袍,人倒是高高瘦瘦的,不到四十歲的樣子,看着也精幹,比他老婆年輕好幾歲,長得很耐看,估計年輕那會兒也是個俊後生。關鍵柳銀豆一眼掃到他,就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或許是在楊柳鎮,或許是在別的地方,反正想不起來。

柳銀豆起身點頭致意,“譚老爺。”

譚永年特地把她打量了一番。柳銀豆再沒有看他,垂着眼睛表情淡淡的。小寡婦是個俏媳婦,但是也沒有好看到讓人挪不開眼的程度。他也不曉得啥原因,明明和她素未謀面,卻生出一丁點兒的相識感。

譚永年女人起身,讓譚永年坐在柳銀豆對面,自己則坐在譚永年的下首,靜靜看着譚永年的反應。

譚永年親自把一袋銀子輕輕放在柳銀豆眼前,“女先生,我身上也不舒坦,你能不能給我看看。”

柳銀豆接過錢袋,從裏面拿出三個銀錠子,放在秤上稱了,三十兩多出半錢,剛剛好。說,“譚老爺,我柳銀豆從不給男人看病,這十裏八鄉的人都曉得。”

“為啥?我給你多付診費。”

柳銀豆還是那個表情,說,“我只學過女科,所以才給婦人看。”

女人一本正經就事論事的表情勾不起譚永年生理上的一點欲/望,但就是這麽平淡的神态,讓人忍不住探究,想試探她的底線。“醫者仁心,病理相通,哪裏分什麽尊卑貴賤男女有別?我出一百兩,你幫我看看,看不好也沒關系。”

“男女授受不親,不能看就是不能看。”柳銀豆起身,領着三個小夥計說,“咱們走。”

四個人要出門,譚永年沒擋,叫家裏的管事派馬車送她們。走了以後,周氏問譚永年,“咋樣?”

“不咋樣。”譚永年略微失望,柳銀豆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那樣。她太正經,抛頭露面掙錢還那麽正經,比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人還正經。想不通啊。

女人說,“柳先生說,我還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她勸我斷煙呢。老爺你寬心,我在家裏照着,管保給你尋個如意稱心的。”

譚永年說,“這女先生哄人嘛,她明明能給男人看,偏不看。有錢不掙,又不讓她幹啥,....真奇怪........”

女人說,“是奇怪呀,你不曉得,她寫藥方子快的很,兩根指頭握筆杆,就沒見過這號人。”

.......兩根指頭握筆杆?譚永年心頭一跳,怪不得有相識感呢。他年輕的時候,認識一個兩指握筆寫字的女子,只是.........他再也見不到她了。

周氏見譚永年表情複雜,問,“咋了嘛?”

譚永年慢吞吞的,眼神飄忽,似乎陷在回憶裏出不來,小半晌過去,才說,“不是說要尋她當小老婆嗎?”

周氏哦一聲,難以置信,“老爺你真看上了?”

譚永年說,“昂。”

周氏說,“也對,咱把她娶到自家屋裏,她成了你的小老婆,給自己男人看病就正常了嘛。”

譚永年說,“嗯,能娶來不?”

周氏說,“能呀!她抛頭露面不就為掙錢?他哥也給她尋下家,這說明啥,說明錢最大,錢說啥就是啥。我過幾天找咱們鳳鳴縣最好的媒婆子給你說去。”

譚永年點點頭,再沒說什麽。

**

譚家派人把柳銀豆送回楊家灣的時候,天快黑了。

家裏趙氏在,還有兩個年輕女人,見了銀豆,也打聲招呼,“銀豆哎,記得到俺家來呀。”然後就走了。

銀豆覺得莫名其妙,趙氏見她回來,問,“銀豆哎,吃了沒?”

銀豆說,“沒吃。”按道理來說,看診時間長的話,主家給郎中管飯也正常,但是柳銀豆急着走人,譚家除了給銀兩,臨走前又送了一盒據說是譚家的公子從外省捎回來的特色糕點。

趙氏說,“沒吃奶奶給你做去。吃飯完你去看看你大奶奶吧。她病一直不見起色,兩個媳婦專門來請你咧。”

趙氏口中的大奶奶就是楊狗蛋的親媽,楊昌端的老婆王氏。

柳銀豆不想去。

作者有話要說: 有誤求捉麽麽噠。

感謝小天使們的營養液和地雷,珂安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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