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回

家裏來的兩個年輕女人柳銀豆都認得,是楊狗蛋的二嫂和三嫂,以前也不過是擡頭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僅此而已。

楊狗蛋家的兩個嫂子,帶了自家煮好的羊羔肉到趙氏這裏,說是來看嬸子趙氏,其實是想找柳銀豆給婆婆王氏看病。楊昌端總共四個兒子,十個孫子孫女,人多家大 ,但是一直沒分家。平時就在一個鍋裏攪勺子,婆婆多半年前癱在炕上,吃喝拉撒都要兒媳婦們輪流伺候。時間長了,兒媳受累不說,還要忍着婆婆的刁難和陰晴不定的壞脾氣,明面上順着,心裏總是不痛快的。能跑到柳銀豆這裏來,也算走投無路,最後一搏。畢竟現在到處都傳她醫術高超,甚至還能起死回生。據說她曾經給王家莊的一個女人接生,結果到的時候,女人已經把孩子生下來了,可是全身竟然不能動,跟癱了一樣。柳銀豆二話不說,幾針紮下去,開了兩副藥,女人到第三天已經活動自如。

楊昌端的兒媳婦們聽到風聲,心裏就開始活動了。先不說柳銀豆的名聲怎樣,她的醫術旁人總歸比不過。盡管婆婆王氏最看不慣柳銀豆這樣的浪.蕩小寡婦,聽了她之前的事情,無不唾棄,導致小兒子楊狗蛋也對柳銀豆橫眉冷對,她大概寧可癱在炕上一輩子,也不太願意讓柳銀豆給她紮針。可是王氏有人伺候,媳婦們受累當然不樂意,經過一番商量,老二媳婦和老三媳婦背着婆婆王氏和公公楊昌端,趁天色暗下來,忙上趙氏家去求醫。

柳銀豆不想去。她對楊昌端一家都沒有好感。銀豆從沒見過王氏,但也聽說王氏脾氣不大好,村裏所有的女人都被她挑過刺,她腿腳靈便的時候以前還辱罵過奶婆婆趙氏,至于罵的什麽,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只給女人看病,不表示她願意給所有的女人看病。

趙氏說,“銀豆哎,去給你大奶奶看看吧,老在炕上躺着翻不起身,活人也沒啥意思。她要是能下炕自己走,心上肯定高興哩。”

銀豆說,“我不想去。讓她躺着去呗。”

趙氏說,“我的好娃哎,我都給你兩個嬸子答應咧,你不去不就是我言而無信嘛?去給看看吧。”

趙氏連哄帶勸,銀豆噘嘴皺眉,心說奶婆婆确實心善,見不得旁人遭罪。最終還是背着藥箱領着桃花杏花去了楊狗蛋家。臨出門時,剛好銀豆大侄女迎弟到家裏來叫走了紫草(二侄女來弟的新名字),說是有活要做,做完就回來。于是紫草就回家去了,并沒跟着銀豆。

三個人去了楊狗蛋家。楊狗蛋家是村裏的大戶,當然比起十八裏鋪那樣的大財東是差遠了,譚家是四合院,一進一進的套着;楊狗蛋家是窯洞,沿着東頭崖畔兩排都是楊狗蛋家的,一排七孔窯,一排五孔,兩排都用了青磚箍頂,連帶院子也修的很寬敞,看着十分氣派。

這是柳銀豆第一次來楊狗蛋家,走上坡去中窯看楊狗蛋她媽。窯裏點着油燈,銀豆的兩個堂嬸子在窯門口站着,王氏躺在炕上問,“誰來了。”

三媳婦輕聲說,“媽,俺們給你把郎中尋下了。”

銀豆頓了一下,喊聲大奶奶,算是打個招呼。

王氏的臉垮的嚴嚴實實。她最見不上水性楊花的人。

兒媳婦打個圓場,咳一聲,說,“銀豆呀,你大奶奶呢,身體原本硬朗着哩,後頭生狗蛋,就是你十二叔,生完之後人就不精神了,幹啥都沒力氣,和從前不能比,今年頭上摔了一跤,就只能躺在炕上,除了說話利索點,其他都做不成咧。”

媳婦們也算勤快,把王氏伺候的幹幹淨淨的。王氏少見太陽,皮膚白淨,頭發斑白。她生了四個兒子,狗蛋是最小的,生狗蛋的時候正逢四十歲的高齡,據說當時家裏沒人,大冷天下着雪她一個人躺在結了冰的院子裏折騰,結果傷了元氣,弄壞了身體,所以和楊狗蛋也不親。這和通常人家最疼老小的老母親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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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銀豆伸手過去摸王氏的脈搏,王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嘴裏還嘀嘀咕咕,“.......賤人。”

柳銀豆失笑,問在場的非常尴尬的兒媳們,“嬸子,大奶奶從前是不是受過啥刺激呀?”

四媳婦搖頭,“沒有。就是生了老四,身體不好,天天嚷嚷着疼,時間一長,脾氣燥的很。”

柳銀豆鄭重其事地對着王氏那張仇天恨地的臉說,“老人家,你心要放寬些。老記着不好的事情,你就是病好了,你也永遠過不舒服。”

王氏不吭聲了,她情緒波動很大,牙咬的咯吱咯吱響聲,不一會兒,眼淚就躺下來了。柳銀豆暗暗留意,并初步判斷,這老婆子不光身體上毛病大,心事還重(精神抑郁)。也是,一個人累月躺在炕上,拉·屎拉尿都要人伺候,連太陽都見不上,腦子不出問題才怪。

銀豆總算有了幾分同情心,跟王氏的兒媳婦說,“這種症狀就得醒腦開竅,舒經活絡。我先針療幾天看看,再把藥配上吃,必要的時候還得放血另加艾灸。這段時間你們盡量開導開導,讓老人家凡事想開些,活了大半輩子,不管從前遇到啥事情,再有啥想不開呢,總不能把心事還帶到棺材裏去吧。”

兒媳婦見她說的中肯,不由點點頭。銀豆上了炕,盤着腿又仔細給王氏把了把脈。她叫兒媳婦将王氏的衣服脫了,使個眼色,身邊杏花馬上把銀針包遞過去,銀豆取出銀針,以手厥陰、督脈、足太陰經穴為主,找準位置連紮十二處,不多會兒,王氏身上的大筋透過皮膚如連珠般沿着經脈滾動。銀豆見了,欣喜道,“還有救,連續治療三個月,大概就能起來練着走路了。”

王氏聽了這話,嘴唇動了動,總算肯拿正眼看柳銀豆。柳銀豆說銀針一時半會兒不能拔,兒媳婦們把被子蓋在淺淺地蓋在王氏身上,靜靜候着。

楊家三媳婦說,“銀豆,上東窯喝口茶吧。”她的态度非常好,仿佛眼前的銀豆并不是過去人盡可夫的柳銀豆,而是醫德高尚人美心善的柳銀豆。

銀豆下炕出了窯洞,打算吐口氣,桃花杏花跟在後面出來,三個人都是剛吃過飯,并不想喝茶,桃花走到銀豆身邊,問,“嫂子,啥時候拔針?”

銀豆說,“咱這一圈子溜完,回去就拔”。

天已經黑了,三個人從坡上下來,就聽見棍棒劈斷的聲音。隔着矮土牆,又聽見噼裏啪啦的抽打,銀豆三個被唬住了,啊喲打啥呢這是。

偷聽本來也不對,她們要離開,夯土矮牆那邊楊昌端渾厚的聲音傳過來,“你碎慫(小子)為啥不念書?!你爹虧待了你?還是你媽對待了你?!你給誰念呢?你給誰念你曉得不?”

接着又是楊狗蛋的聲音,“爹,我真不想念。先生就是個二錘子貨(傻X)。他哄瓜娃娃呢,我上回問他壸字咋念,他居然說念壺。虧他還是個秀才,連個壺字和壸字都分不清楚咋好意思教學生?”

“我叫你嘴硬!”接着又是噼裏啪啦一頓打。

那頭幹棍子每抽一下,柳銀豆三個人的心就抖一下,光聽着動靜,就知道楊昌端下手有多狠。銀豆暗道,這老漢脾氣也太壞了,打誰都是這麽毒辣。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桃花小聲說,“大爺爺心咋這麽硬,十二叔會不會被打死呀?”

杏花聽着也不忍心,“不曉得呀,說起來都是我們那天在書鋪裏逞能惹下的禍,連累十二叔。”

銀豆不滿,“跟我們有啥關系?老先生本來就是個二錘子貨。你們十二叔他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打的也是他自己的娃,他不心疼我們還替他操心,打死了他就後悔去吧。”

桃花杏花對視一眼,便沒再說什麽:嫂子和十二叔不對付呀,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柳銀豆回窯裏給王氏拔了針,背着藥箱離開了。卻留下桃花和杏花給王氏按摩四肢的穴位,交代說按摩大概要一炷香的時間,方能回去。

柳銀豆從坡上下來,出了楊狗蛋家,看見楊狗蛋孤零零地在路邊上站着,便問,“站這兒幹啥,咋不回家去。”

楊狗蛋看她一眼,偏過頭說,“我爹叫我滾出去。”

柳銀豆已然借着明亮的月光看見他臉上又青又腫,啧啧兩聲,“你個犟驢,你要真滾了,你爹又該抽你一頓了。”

言畢,背着藥箱大步離去。

楊狗蛋一想,柳銀豆說的還是有些道理,最終慢吞吞回到院子裏,桃花和杏花已經出來了,見了問好,“十二叔。”

楊狗蛋怕丢人,快快嗯了一聲,要回窯屋,桃花偏攔住他,遞出一個小藥瓶子,“十二叔,給你。抹上明天就消腫啦。”

楊狗蛋沒接,說,“你哪兒來的?”

桃花說,“銀豆嫂子叫我給的呀。”

“你是說.....柳銀豆?”楊狗蛋簡直沒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柳銀豆居然還有這份心,曉得送藥給他,可真不是她以往的做派呀。

不管怎麽說,心裏總歸是高興的,想她面上兇巴巴的,其實也是個熱心腸。于是把藥瓶子接過來,進了窯屋。

桃花和杏花離開狗蛋家,回去的路上,杏花說,“你把藥給十二叔了,你用啥?”

原來那瓶藥是桃花上次摔傷銀豆特意留給她的,叫她轉手給了楊狗蛋。

“我快好了,用不上,十二叔被打的那麽慘,那才叫孽障(可憐)呢。”桃花說,“再說了,我們既然準備求十二叔教我們打拳,不給點好處哪兒行?最起碼要緩和一下他和嫂子的關系吧,用了化淤血的膏藥,就會知道嫂子的厲害,不然他總低眼看嫂子。”

兩個人回家不提。而孽障的十二叔此刻其實并沒有多麽孽障,他心裏不知怎的,為柳銀豆關心他而莫名愉悅,拿着那瓶化瘀血的藥進了窯洞,見他爹仍然黑着臉,反倒沒什麽心裏負擔,正經八百的說,“爹,我就不想念書。你今兒個打死我都行,反正我不念了。”

楊昌端怒氣攻心,操/起棍子往狗蛋身上招呼,狗蛋已然傷痕累累卻躲也不躲,一雙大眼睛烏溜溜的,眨都不眨一下。楊昌端突然就下不去手,棍子狠狠掼在地上,斷成兩截。人就背着手嘆口氣,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人物背景全部搞定,楊家,柳家,周家,譚家,不會再有其他家喽,沒有絕對的是非善惡,人無完人,就是這樣喽,加快步伐劇情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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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小天使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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