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三回
醫館門口圍得水洩不通。周成撥開人群走進來的時候,柳長青父子正準備進慈安堂,後院負責灑掃搬運的幾個女人拿着掃帚短棍堵在醫館門口,一副随時要拼命的架勢,柳銀豆的三個徒弟站在門扇旁邊,絲毫不畏懼男人的威脅挑釁。
桃花杏花首當其沖,“我說你們不認字嗎?旁邊都寫着呢!男人一律不讓進,你們還往裏沖,臊不臊?”
柳長青說,“這是啥狗屁規矩?還由着你們定章程了?”
“這是老先人(祖宗)定下的規矩,男、女、授、受、不、親,不服你問先人去!裏面的女人等着做檢查,你們進去幹啥??”紫草忍不下去了,幹脆撕破臉皮,說話清脆擲地有聲,頗有幾分她姑姑的氣勢,“我柳紫草沒有你們這樣的親戚!我師傅看診,人命關天不能耽擱,你們能不能要些臉?”
柳長青一把将紫草撥到一邊,“你個碎女娃娃胡攪纏啥?叫柳銀豆出來說話!我是她二叔,不要長了本事還能着上天哩。”
周圍的看客們對插着袖筒子看熱鬧,看的稀裏糊塗的。“咋回事嘛?到底咋回事嘛?都是郎中一家人,哎喲喲喲咋鬧上了嘛?”
柳銀豆打發了病人,從慈安堂正門裏出來,站在最前面的臺階上,雙臂抱胸,一臉看耍猴的表情。正好周成穿過看熱鬧的人群,先是和柳銀豆對視一眼,發現她神态輕松,放心不少,轉而又對柳長青說道,“柳先生是我們慈安堂專門請的坐堂先生,也是咱鳳鳴縣唯一的女先生,平時治病救人都忙不過來,咋就惹上是非了?”
他在衆人面前特意用先生二字稱呼柳銀豆,表示他周成對女先生的格外重視,同時也是給大家提個醒,誰要是給柳銀豆和慈安堂尋麻煩(搞事情),就得先掂量一下。
柳長青見人越圍越多,總覺得自己還占着理,就跟大家簡單解釋一下,還是從前對着柳銀豆說的那一套老話,完了又強調,“鄉黨們,我柳家世代行醫,傳下來的醫書古方歸我柳家所有。我侄女柳銀豆,她拿走醫書學了古方跑來醫館坐堂。這個嘛,我就不說咧,治病救人各憑本事,但是我們柳家祖傳的東西本來就不能外傳嘛,她嫁到楊家,我從她手裏要回屬于我柳家的東西,她賴着不給。你們給我評評理,這合不合道理?合不合規矩?”
衆人有點頭的有搖頭的,七嘴八舌議論紛紛。
“傳家寶咋能給女子娃?”
“就是嘛,柳先生呀,這傳家寶為啥在你侄女手裏?當初為啥沒給你嘛?你爹你哥當初咋想的?”
柳長青聽得尴尬,早就備好了說辭,“哎呀呀,我當時不在家。我爹給我哥,我哥就給我侄女了,哎呦,我哥心大,自己不做郎中,我侄兒不做,我們柳家又不是沒後人(兒子),我還做,我兩個兒也做嘛。”
中間又有人議論,“這.......給了誰就是誰的吧。給了女子娃的東西再往回去要,嗯嗯.......,不占着理。”
有幾個柳銀豆醫治過的老婆子路過,聽了一言,亮着嗓門說,“你們這些大漢(男人)淨欺負女人哩,慈安堂的女先生品德高尚,平白無故拿傳家寶誰信?我前兒個還聽說,這柳郎中舔着老臉跑去楊家灣要書,你們說好笑不好笑?醫書是女先生的嫁妝,那就是女先生的,現在看女先生發達了,一個兩個的都想占便宜嘞,啧啧,把這號人還能算男人?還不如個二尾子(閹人)!”
看客們爆笑,“哈哈哈哈,這幾個婆娘說的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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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論很快分成了兩撥,幾個老婆子給柳銀豆幫腔說話,但看客們男人多,站在柳長青這邊的到底多些,也有站在中間和稀泥(調停)的,勸柳銀豆,“女先生,一筆難寫兩個柳字,你都把本事學下了,要書沒有用,那書就還給你二叔吧。你醫術高,但是你又死活不肯給男人看呀,這不是把人命耽擱了嘛,還不如讓老柳先生把你這身本事也學下,給男人看總方便些,治病救人,都是積德行善哩。”
這幾個和稀泥的倒說了實在話。整個楊柳鎮都沒有比柳銀豆醫術更高的先生,她治各種疑難雜症,三五天能治好的病人,得同樣症狀的男人在別的郎中手裏得拖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或者拖着拖着就拖死了。因為柳銀豆不肯給男人治,她幾個徒弟也時時跟人強調,只要是女人,師傅會盡本事治,但是男人生病趁早做別的打算,就算病死在慈安堂門口,師傅都不會看一眼。
“你們說的倒輕巧,我一個婦道人家,給男人看病摸摸揣揣的,老先人從墳堆裏跳出來罵我不知羞恥咋辦?”柳銀豆冷笑。“哎喲我可不敢,真不敢。”
周成聽着柳銀豆陰陽怪氣的腔調,轉頭看她倚在門框上,從身後拿出本破了角的舊書揚一揚,“今兒個不管你們說啥,我都不能給。我媽活着的時候拿這書夾鞋樣子呢,後來就給我了。我爹我兩個哥都曉得這事情,當時大家都沒有意見,現在陳芝麻爛谷子翻出來有啥意思?書是我爹我媽留給我的念想,能随便給人?哦,對了,也不是說非要拿在我手裏。我爹過世的時候說了,我一個女娃沒爹沒媽疼,以後日子怕是苦的很,也沒啥給我留的,就給我一包銀針,一本書。這書由我做主,等有日子過不下去的一天,就賣錢換糧活命呢。”
“喲喲喲,一本書嘛,能換多少錢呢,你個瓜女子(傻姑娘),叫你爹哄了。”有人起哄。
銀豆眉眼一挑,“能換三百兩銀子。我爹說我就算把書賣給旁人,他也沒意見。反正沒有三百兩我不賣。你們也看見了,我二叔胡鬧我招架不住,你們誰要這書,我賣給他,也把我的麻煩免了。”
柳長青急眼,“傳家寶不能賣!你怕想挨打哩!”
柳銀豆的眉眼拉下來,說話還是慢條斯理,“你們誰有能耐,今兒動我一指頭試試。柳長青,我們上縣衙打官司都成,書我寧可賣到別人手裏,也不給你。”
柳長青的兩個兒也在一邊幫腔,“打官司就打官司,你打不贏!”
周成聽來聽去,聽了個大概。站在中間說,“要是打官司的話,我們慈安堂柳先生能打贏。肯定能打贏。”
衆人都不明白了,“為啥?明明贏面一人一半嘛。”
“咱們這地方的人天天埋頭下苦熬日子,哪曉得打官司的門門道道?”周成說,“我年頭上鄰縣進貨,才曉得世事和從前不一樣了。朝廷的律法都改成新的,上頭黑紙白字明寫着女人家的財物由女人做主,女人和男人一樣,都能繼承家産,男人不能強要。搶占女人財物,罰銀是小事,判你做勞役三年五載都回不來。哎,你們都不曉得,朝廷的律法現在都向着女人說話,女人還能掌家拿權,世道變了。”
看客們一下子安靜了。老皇爺駕鶴西游,新皇爺坐龍椅,換年號,人人都曉得,可這朝廷改革關乎民生的大事,他們幾乎聽不到。好端端的,世道向着婆娘女子幹啥?這不是反了綱常了嘛。
“周東家,你沒哄咱吧?”柳長青的眉毛都擰成一股子了。有周成替柳銀豆擋着,他就算領着兩個兒,也不敢明搶。如果周成所言不假,要是去縣衙打官司,他一個銅板都別想贏回來。
別說周成,柳銀豆都相當吃驚。
“鄉黨們,咱們這地方窮山惡水,消息閉塞,我是外頭聽來的嘛。鄰縣縣太爺的師爺跟我有幾分交情,我親眼見過文書,還有城牆上貼的榜文告示,絕對錯不了。”周成見衆人半信半疑,又補充道。
“律法是律法,家法是家法,老先人手裏留下來的傳統,不是說改就能改的。”柳長青雖然這樣說,總歸失了底氣。
看客們圍着醫館不肯讓路,等着看病的女人進不來,銀豆覺得浪費時間,舉着手裏的舊書給大家看,“書在我手裏早晚不得安生,今兒個賣掉我就踏實了。你們誰拿着都行,以後用來治病救人也是功德一件。誰要啊,三百兩銀子,立馬拿着去。”
沒人要。
這麽多人,立馬能掏得起三百兩銀子的,只有周成。周成猜不透她耍什麽花樣,但能看出來,她的傳家寶她是真的不想再拿了,但是也不會白給柳長青。
沒有人說話,周成給柳銀豆一個臺階下,“柳先生,要不你賣給我吧。”
“痛快。”柳銀豆笑兩聲,聲音利落幹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場的都給我做個見證。再想要書的,就從我們東家手裏買去。”
“成。”周成見她眉開眼笑,心情也跟着舒暢。
“等着!”
柳長青終于沉不住氣,“周東家,我柳家的麻煩事,還是我柳家自己解決。她不就是要錢麽,三百兩,這錢........我出了!”
周成看柳銀豆,柳銀豆交着兩條胳膊,笑的合不攏嘴,他突然就明白了幾分。
這小媳婦心眼兒多呀。
“君子成人之美,我不争。你們叔侄交割。”周成說。
事情落了定,看客們也就慢慢散了。柳長青跟柳銀豆說,“我沒有錢,銀子先欠着。”
柳銀豆的臉又垮下來,“不能欠,買不起就算了。”
“為啥?你不是給誰都欠賬麽?”
柳銀豆眉毛又挑,“你聽誰說的??不可能!你到十裏八鄉打聽打聽去,我柳銀豆這兒只準女人欠賬,男人一概不賒,你到底買不買?不買算了!我手裏有書還尋不到下家麽?”
她也不搭理人,說完領着徒弟們轉身就進了醫館。
作者有話要說: 掙紮更新,快來表揚我(*^▽^*)
估計這張大家會有疑問,不要緊的,下張答疑解惑,有不明白地方的可以問哈哈哈,劇情抓緊走起,屋裏銀豆豆該談婚論嫁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