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寧非名把學生扶回卧室躺着,又給他點了一份外賣,獨自在客廳坐着,頗有些懊惱。

只是,實在不能怪他生氣,他早就告訴謝書白要做什麽。最多再過兩個月,就要開題了,他還不确定題目,着手寫開題報告,是想延畢嗎?

看着那塊板子,寧非名起身把它擦幹淨,收了起來。想到卧室裏那孩子與老師的種種,不禁有些出神。

老師去世的時候,所有的東西都做了安排,絕版的古籍、別人贈送的字畫、珍藏已久的小玩意兒全都做了安排,包括卡裏留下的大幾十萬現金,也寫得清清楚楚是給淩爾師兄的。寧非名什麽也沒有分到,除了這塊板子。

老師,這塊板子是留給我,還是留給謝書白的呢?或者是看在謝書白的份上,讓我擁有您的遺物?寧非名自嘲地笑笑,覺得還挺像康熙因為喜歡乾隆所以傳位給雍正一樣。

“叮咚——”門鈴一響,寧非名回過神,趕緊去開門。門外是穿着黃衣服的外賣員,二倍速地說了句“您的外賣”便飛速下樓送另一單去了。

寧非名提着沉甸甸的粥進來,細心地倒進陶瓷碗裏,正準備端進去給謝書白,手機卻突然響了,來電顯示是黃教授。

寧非名忙接了:“黃教授,我是小寧,您有什麽吩咐?”

“沒有沒有,就是跟你說一下,今天晚上你那個學生,小謝啊,一直坐在你老師家門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看着失魂落魄的。小孩子重感情,你安慰安慰。”

寧非名一怔,脫口而出:“他今晚在老師家門口?”

“是啊,我回來看見的,本來想跟你說的,我吃個飯的工夫又給忘了。”

寧非名心髒忽然一揪,看着手裏的粥,有些不是滋味:“我知道了,謝謝黃教授關心。”

“沒事沒事,老餘也算有福氣,徒子徒孫都這麽惦記他,不枉費他生前這麽疼你們。那你忙吧,我挂了。”

“好,黃教授再見,我改天去看您。”寧非名恭恭敬敬的,等那頭挂了電話才放下手機,長長嘆息一聲才把粥端進去。

謝書白趴在床上,臉色蒼白,渾身沒勁,只有手還死死地捂着左邊肚子。寧非名想也知道,這小孩肯定一天沒吃東西,要是老師還在,不知多心疼。

“能起來嗎?給你買了碎肉粥,起來喝一點。”

自從師爺去世,謝書白頭一回聽見寧非名這麽溫柔地說話,眨眨濕潤的眼睛,咬牙跪坐起來。

寧非名不知怎麽的,眼前忽然閃過從前他和淩爾師兄在老師身邊的日子。如果淩爾師兄受了罰,就是這樣跪坐在床上,等着老師喂他喝粥。

寧非名看看手裏那碗粥,輕輕放在了床頭小桌上,扭過頭去:“慢些喝,有點燙。”

謝書白本就沒想過讓他喂,倒也沒什麽失落感,只是慢慢挪到床邊,慢慢舀起粥送到嘴裏。

溫熱的粥迅速溫暖了食道,讓謝書白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就連屁股的傷也沒那麽疼了似的。

喝了幾口粥,謝書白忽然聽寧非名道:“後天晚上,文學院杜老師有一場內部交流會,我帶你去見見人。”

謝書白腦子轉不過彎來,他們怎麽跟文學院扯上關系了?雖然常說文史哲不分家,但真正打通這幾門學科的人很少,文學院的內部交流會,他要去見誰?還有,杜老師是誰?

看着學生困惑不已的神情,寧非名坐下來,解釋道:“杜老師是劉老師的師妹,她請劉老師來給自己的學生做講座,你知道劉老師吧?”

謝書白手一顫,勺子在碗壁上磕碰出輕輕的一聲:“是劉巍思,劉師伯嗎?”

“嗯,你師爺去世的時候他住院了,這次來,想見見我們。”

謝書白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位劉師伯跟他們師門的關系很複雜,不僅不是他們師門的人,甚至和他們不是同一個學科,但是據說當年餘先生下放時,是和劉巍思的老師嚴先生一起勞動的,後來在口頭上占了點便宜,哄得人家叫了他一聲師叔。

但後來餘先生回到大學,就不和嚴先生一個城市了,因此一年也見不上一兩回。寧非名這一輩,抱着半玩笑半尊重的心,見到那位劉老師,就喚一聲師兄,推到謝書白,就該叫師伯了。

謝書白去年見過一次那位劉師伯。當時師爺帶他去北京開會。開完會,劉師伯就來接他們。他記得,那時候師爺很高興,拉着劉師伯的手念叨:“你知不知道,他們小孩子現在有好多好吃的,我們白白每天都給我買好東西吃,比我們那時候好多了,你那會就那麽一點大,你老師怕你營養跟不上,長不大,成天擔心你,要是你老師在就好了。我們等會吃飯有沒有那個什麽……白白,昨天我們喝的是什麽?”

“師爺,昨天喝的抹茶拿鐵,現在太晚了,喝了睡不着。”

“沒關系嘛,巍思啊,咱們吃飯有沒有這個什麽鐵?”

那位劉師伯也很随和,扶着師爺的手臂笑道:“有有有,小師叔,您想喝我就讓人去買,現在什麽都有了。”

“還沒告訴你呢,這是我們小寧的學生,叫白白,白白,叫師伯。哎呀,巍思,你孫子是不是和我們白白一年的?你孫子要管我們白白叫師叔了。白白,你有侄子了。”

謝書白:“……”

“小師叔,是這樣算的嗎?”

“當然是啊,我是你師叔,我孫子肯定是你孫子的師叔啊!你想欺負我老了搞不清楚輩分啊?”

“好好好,小師叔說得都對,都依師叔的。”

謝書白想起往事,眼淚潸然而落,一顆接一顆掉進碗裏。寧非名看了一眼,道:“吃完了自己收拾,好好歇着吧。”說罷,起身出去了。

到了要去見人的那晚,謝書白跟在寧非名身後,到了文學院一個小會議室,只見裏頭圓桌圍了一圈人,坐在上首的那位男老師不緊不慢地說着些什麽,應該就是劉師伯了。

寧非名輕輕推開門,帶着謝書白坐在靠門的椅子上,靜靜等着他們交流會結束。

主持會議的女老師看了他們一眼,又接着道:“你們有什麽問題盡管問,你們師伯好不容易來一趟,要抓住機會。”

這一圈幾乎都是女孩子,又乖巧又矜持,很多都不好意思開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女孩子問:“師伯,我們聽說您以前和嚴先生詩詞唱和,非常風雅,您能不能跟我們說一說?”

這位劉師伯笑出了聲,擺擺手道:“我不會作詩,最多只會對對子,你們師爺教我作詩,我死活學不會,他後來不和我作了。那個時候你們學校的餘先生也在——餘先生今年暑假去世了——他和你們師爺一邊放牛一邊吟詩,他最風雅,後來牛丢了就叫我去找回來。”

“哈哈哈哈……”學生們忍不住笑了起來,就連坐在最邊上的謝書白也跟着笑。

可是不知怎麽的,笑着笑着眼淚就湧上來了。

他好像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年輕的師爺在山坡上一邊跑一邊喊“我的牛不見了”的滑稽樣子,全世界只有他的師爺那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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