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第十四

不對。

他和戚夕何時成了兄弟。

胡說八道。

天色昏暗,烏雲密布,隐隐約約有傾盆之勢,眼瞧着這暴雨就要落下,而學堂裏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梅洵雪有些心煩意料起來。

氣壓低沉,蟲鳴聲孱弱無力,燈光昏暗,皺皺巴巴的話本子被他翻了又翻,上頭說的是某位亡國公主和敵國的小皇子私奔的故事。

梅洵雪此前是不愛看的,可自從來了這凡塵之中,從前的消遣是一概全無,反倒是撿起了話本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但說得最多的卻還是那情情愛愛的故事……完全沒有什麽魔界屠戮仙界之類的刺激。

紫色的閃電滑過,天空仿佛被劈成了兩半。

一半黃昏一半天明。

——轟隆。

能将山劈裂的巨大聲響。

梅洵雪的身體在聽見打雷聲的時候直直定住,隆隆的聲音仿佛是被引來的雷劫,周身寒意閃現,他不由地抱住了自己。

好冷、好冷……

想回家。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疼的厲害,就像有無數蟲子搗在他的腦漿裏頭,要将他裂成無數粉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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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世界在無數道雷面前化作閃白。

直到雷聲驟休,梅洵雪才覺得自己能透過氣。

方才,他這是怎麽了。

身體好像是下意識的陷入了僵硬,無法動彈。

但随着下一聲驚雷落下,梅洵雪啊的一聲捂住了耳朵。

他不想聽見雷聲。

此時此刻,梅洵雪只想找一處僻靜安寧的地方。

腦內卻不知不覺閃現戚夕的身形。

該回家。

“我走了。”梅洵雪撿過學堂門口的傘,巨大的傘影包裹住他,拖住他的影子和周圍的樹木融在一處,看不真切。

*

梅洵雪自然是記得回家的路,雨水打濕了他的臉龐,有些難受,但是他還忍耐的住,縮在傘底的身形顫了又顫,風将熱量吹走,牙關打着架嘴唇也是慘淡的白。

雷聲仿佛一道道催命的符。

将他的一切理智、感官都撕碎,只留下一個名為梅洵雪的冰冷空殼。

夜晚的時間過得格外漫長,梅洵雪總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但實際上才過一盞茶時間,隔着小小的籬笆,他才看見着透着微光的窗子。燈影搖搖晃晃,熟悉的人影倒映在窗戶上,影影綽綽。

撞進梅洵雪的眼底。

“戚夕……”他低低叫了一聲,帶着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的依賴和缱绻。

可随之湧上心頭的,還有無限的委屈。

為什麽戚夕在家,不是說去打獵了嗎?都沒辦法照顧他還要将他托付給謝懷真。

是了,今夜雨那麽大,戚夕回來似乎也是正常。

王家村離八仙村的腳程放在晴天都要走上個四五個時辰不止,雨勢如此之大戚夕又是如何那麽快趕回來的。

梅洵雪此時此刻的腦袋卻是格外的清明和理智。

稍稍思索便知,這是不可能的。

戚夕沒有回王家村?那他這段日子又在何處……

他又擡眸看了一眼充滿生活氣息的小院,根本不像主人出走那麽些日子的模樣。

既然如此,為何不來學堂接他。諸多的疑慮出現在梅洵雪的腦內。卻是化作重重的泡影。

戚夕,騙了他?

所以說,之前說的要将他治好,帶他看遍各處風景,吃過各處美食小吃……都是假的?

連帶着那一捧的蜜果,都是戚夕最後的憐憫?難道之前的好,都是假的。

那戚夕演技未免也好了。

戚夕将他放在謝懷真家中,莫不是收取了什麽好處?難道夙夜難眠也在戚夕的意料之中。

他如今倒是安逸。

呵。

這一結論讓梅洵雪猛地呼吸不暢,胸口浮現難以名狀的起伏。

梅洵雪低眸,眼眸之中閃過暗紅之色,嘴角隐隐泅出嫣紅的血。

梅洵雪覺得自己之前生出的對戚夕的信任,仿佛一場莫大的笑話。

這世間,能信的,只有他自己。

梅洵雪啊梅洵雪,你當真活該就是被騙的命。

被自己最敬重、信賴以及最愛的大師兄诓騙,生生剮去了靈根後還不信,竟然還會因為他生命垂危再上天曜宮遭至雷劫。

隕落凡塵,還能被凡人哄騙。

劍仙?魔尊?

恐怕都不過是場笑話。

他會殺了所有叛他、騙他、傷他之人,再無轉世輪回。

胸口泛着無盡的疼,雨越下越大。

梅洵雪轉身離去的當口,卻聽見了戚夕若有若無的低低喘息,隐忍克制,他如何分辨不出這是何意。

梅洵雪的臉倏然變紅。

雖然他醉心修行多年,可也能分辨的清情動之時的聲音。可屋內的身影,明明只有戚夕一人而已……

原來,竟是這個意思。

梅洵雪的腳步仿佛是被黏住了那般,謝懷真給他梳的辮子比戚夕的更好看,發尾也是規規矩矩地挽了一個結。梅洵雪摳着那半截藕色的緞帶,獨自坐在了門口的秋千上。

秋千晃呀晃,雨水落在他的瞳孔裏。他看見門後邊的梨花盡數被雨水打濕,落了滿地的塵埃。改明,就讓戚夕把這兩顆梨樹撅了,看着心煩。

梅洵雪靠在秋千上,任憑雨水從眼角滑落,腦內思緒萬千。

他好像,真的想多了。

戚夕他,不是師兄啊。梅洵雪勾起唇角。

雷聲隆隆,伴着紫紅色的閃電,分割着天際,看這陣仗似乎要下一整夜的暴雨。

梅洵雪撿起傘,身上的衣袖被打濕,沾滿了泥點。

他回望一眼,屋內依舊燃着微微的燈火。

“戚夕。”

“我等你來接我。”

梅洵雪覺得,他應該去找謝懷真。

雷光将梅洵雪的影子與戚夕的影子一塊印在窗上,小小的人兒仿佛就縮在大大的影中。

好不明顯。

“小寶?”戚夕開門,帶來屋內的暖氣,将門口氤氲成了一片柔和白霧。梅洵雪聞聲看過去,戚夕亂糟糟的披散着頭發,穿着單薄的裏衣,眼底是未盡的潮紅,此時此刻連那眉心的痣也是鮮紅欲滴。

“戚戚……”梅洵雪叫着戚夕的名字,眼框下頭是沒睡好的烏青,雨水淋濕了他的發絲,他站在門口,雷落在地上,照得他身形越發單薄瘦弱。

眼瞧着梅洵雪眼眶裏淚水就在打轉,戚夕一下子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怎麽了,這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這才沒瞧見人才幾天,怎麽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好不容易才将小寶養出點肉來的,現在怎麽下巴又給他削尖了。

他趕緊将人來領了進來,床榻的被衾上有些淩亂,茶壺裏的水也放涼了,屋內幹燥溫暖,将外頭的陰冷隔絕。

“沒、沒事……”他只是以為,自己再度被背叛了。

還好,沒有。

“怎麽衣服都濕了。”戚夕嘆了口氣,給梅洵雪擦幹頭發再給人換了一身幹爽的衣服,讓人坐下,“都到家門口了,怎麽不進來。”

“到時候生病了又要去看大夫。”

“謝懷真對你不好麽?”

梅洵雪:“……”

“只是,不習慣。”

其實是吃的不習慣、睡得不習慣,處處都不習慣。

戚夕又問:“吃飯了嗎?”

梅洵雪搖搖頭。

“你知不知道自己身體才好。等着我。”戚夕說着要走的時候,外頭又是一道落雷,刺耳。

而衣角卻被梅洵雪捏住。

過後才裝在不在乎地紅着耳朵松開。

“沒事沒事。”戚夕蹲下來看着梅洵雪,“有我在呢。”

戚夕出去,給梅洵雪下了一碗熱面,他自己也一整天沒怎麽吃東西,身體還是有些提不起力氣,但所幸不會被小寶發現異樣。

梅洵雪吃得很慢,等吃完已經半夜。戚夕換了床單被套,梅洵雪躺上去還殘留着陽光的味道,燭火熄滅,梅洵雪翻了個身,湊到戚夕身邊,身體自動找到了一個合适的位置。

“對了,戚戚。你不是說要去後山殺豬嗎?豬呢?”梅洵雪擡着眼睛裝着不知道故意問道。

戚夕為難地抓了抓腦袋:“這不是沒收獲呢。”

“那我們……是不是又要沒錢了。”他眨巴着眼睛,好似驚訝極了。

“怎麽會呢!”

戚夕摸了摸鼻子,眼神向外瞄着,看着就像是在說謊。

“總之,不會沒錢的,乖。”

梅洵雪點點頭。

他靠近戚夕的肩頭,在滿是雷雨聲的夜晚,終于安心地睡了過去。

迷迷蒙蒙的時候,還是想着。

原來,男的是真的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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