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第十三

昨天夜裏戚夕有些輾轉難以入眠,身邊的小孩倒是睡得安逸,眉心也不似往常緊皺。過往個月戚夕總能聽見梅洵雪夢呓,甚至連身體都止不住的顫抖,好像一碰就會碎。

他将被子給人蓋好,免得到時候又掙脫滾到自己這邊來。

戚夕枕着手臂眼眸低垂心中有些悵然,耳畔傳來梅洵雪平穩的呼吸聲。

梅洵雪。

戚夕在嘴邊過了一遍梅洵雪的名字。

有些拗口。

果然沒有小寶好聽。

戚夕側過身去,他瞧着梅洵雪越發圓潤白皙的小臉,難得生出了份心安的感覺。過去幾年他活得渾渾噩噩,有種醉生夢死的感覺,這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真切,陌生且迷茫。

戚夕只知道,他的宿命就是在未來某一天死在這個世界天命之子的手裏,那時候他就能夠順利回到自己世界。

期間他想了很多個辦法,都沒死成。

只能陷入無盡的等待,等待到最後就成了麻木,于是他便跑來了這個偏僻的誰也不認識他的村子裏頭。

他戳了戳梅洵雪的臉,彎眼笑笑。

不過謝懷真倒是提醒他了,這馬上就又要到十五日了。

他身體特殊,和別的小哥兒不一樣并非每個月都會來潮信,而是三個月。許是這個原因,他的身體也比一般人更加壯實寬厚,而且每次潮期的時間不僅長而且也更為難捱。

往常也就他一人,現在身邊卻是多了一個放心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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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如何是好……

除卻這件事外,戚夕也想着,的确應該讓梅洵雪多和同齡人接觸。

雖然不知道梅洵雪的身份究竟是如何,可自己終究會未來的某一日離開。

戚夕嘆了口氣,想了那麽多腦子還怪疼的。

清晨,戚夕給梅洵雪梳頭發的時候才發現他的頭發已經都快長到腰了。

“怎麽?”梅洵雪見戚夕愣住還以為他頭上有什麽奇怪的東西,伸手去碰的時候卻正好摸到了戚夕的手指,過高的體溫好似電光從梅洵雪的指尖瞬間傳到胸口。

很奇怪。

戚夕這是生病了嗎?

梅洵雪擡眸看向戚夕,面色和往常無虞,想來是他想太多了。

這還是戚夕第一次給別人編發,細軟濃密的黑發似水流穿過戚夕的指間,弄得他有些手忙腳亂,原本還想好好給梅洵雪編發的,但最後,還是之給梅洵雪紮了一個他最熟練的三股麻花辮。

他找出半截藕色的綢帶在梅洵雪的發尾做了一個圈,順帶系上了一個漂亮規整的蝴蝶結,

梅洵雪渾然不知戚夕在他的頭頂上做了什麽,還以為戚夕只是簡簡單單地給他挽了一個發而已。

出門的時候才瞧見那豔色可愛的小小發圈,像是在他頭上編織了一條漂亮的鲛人尾巴。風吹起,四月梨花如漫天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了梅洵雪的肩頭、發尾……他伸出手,一朵花剛好落在他的手掌心。

滿目都是雪色,只有手腕上奪目的一抹紅。

正如他剛拜入天曜宮時。

時逢春,弟子們正籌備春耕,在一片的花雨之中,他卻只瞧見了那芝蘭玉樹之人。

後來,梅洵雪才知道,那人便是天曜宮門下首座。

他輕笑一聲,再擡眼,卻是一柄破舊的油紙傘傾斜在他身側。朵朵的梨花被傘擋住,落下一地的花泥。

梅洵雪将掌心花瓣丢下,擡指勾住了戚夕的衣袖,問道:“要去哪裏?”

“送你上學。”

聞言,梅洵雪的眼瞪得大大的。

梅洵雪自然是不願意的,但戚夕大手一攬就将他抱起,縱使他反複強調他不需要上學,可依舊還是被戚夕打包送入了學堂。

因為他生的瘦小,還被先生安排在了第一排。

而戚夕就候在門口,梅洵雪眼睛一瞥就能瞧見那高大的身形。

梅洵雪咬牙,這戚夕自己大字不識幾個,倒替他想的周全。

那老夫子講得又是什麽虛文缛節,只聽的他昏昏欲睡,還不如在家躺着舒服。

但梅洵雪天生就聰穎過人,便是只過一遍耳,就能将那老夫子說的話全數記住,幾天下來,就成了八仙村有名的神童。

戚夕好不得意。

那可是他的小寶。

*

幾日後,戚夕将梅洵雪從學堂裏接出來後并未直接帶回家,而是将人送去了謝懷真住處,說是自己有事要忙,過段日子再來接他,謝懷真了然的點點頭。

“戚夕。”梅洵雪納悶叫住戚夕。

戚夕轉過頭,蹲下身摸了摸梅洵雪的腦袋,“這些天你就先住在懷真這兒,等幾天我再來接你回家。”

“你要去做什麽?”梅洵雪不解,相處這麽些時日,戚夕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鄉野村夫罷了,這一連離開好幾天他實在是想不出戚夕能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我想回家。”

戚夕耳垂微紅,這其中的緣由又怎麽能與梅洵雪說呢,“嗯……”他思來想去而後才說,“這不是馬上就要到趕集的日子了嗎,還是得去後山一趟把之前欠下的東西還上不是嗎?”

當真如此?梅洵雪蹙眉。

“好了好了,也就幾天的功夫而已。”

戚夕起身,略帶歉意的對在門外等了許久的謝懷真道:“沒想到還要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謝懷真颔首微笑,眼眸淡淡,“你自己也多加注意。”

“會的。”

臨走,戚夕還将一包做好的蜜餞果子塞到了梅洵雪手中,囑托:“不能多吃啊。”

“知道了,戚戚。”梅洵雪嘟囔。

謝懷真做的飯雖然清淡,但賣相卻比戚夕好上不少,梅洵雪但食之無味,筷子撥弄着一顆顆的米飯,送到嘴裏的卻不甚多。

入夜,謝懷真點了一爐香,馥郁的雪松帶着冷冽和清甜飄散在空氣中,梅洵雪翻着幾頁閑書,覺得腦袋有些昏沉發脹,連字都變成了成團的墨點。

“嗯,小寶是困了嗎?”謝懷真倒了一杯茶水坐下,将梅洵雪歪扭的身子扶正,“去床上睡吧。”

梅洵雪搖搖頭,他只覺得謝懷真身上的香味更甚,明明只是淡淡的熏香卻讓他喜歡不起來,燭光烤着梅洵雪的眼睛,溫熱之中帶着幾分迷離。

仿佛一切都是虛幻和夢境,互為交織。

連眼前的謝懷真都變得模模糊糊,變了又變,像是謝懷真又不像是他。

謝懷真的人好像變成了兩個、又像是分成了四個……數也數不清,而無一例外,這些謝懷真狹長的眼眸之中都透着清醒和克制,他們靠近,帶着清冽的藥香。

梅洵雪還以為是他太困太累,并沒有思忖太多。

他聽見謝懷真問他:“小寶,你還記得你手中的平安繩從哪裏得來的嗎?”

“是王家村的一個人送的。”“戚夕,曾經叫他長荔。”

梅洵雪只覺得口有些幹,眼前人似乎又變了長荔的模樣,模模糊糊的,梅洵雪差點喚出了那聲師兄來。

謝懷真思索一番,倒是盯着那平安繩說:“小寶,你聽說過,安寧侯府嗎?”

梅洵雪搖頭。

“未曾。倒是聽長荔說過,這是從哪個廟裏得來的平安繩。你要是喜歡便拿去。”說着他便要取下,但卻被謝懷真勸住了。

“沒事沒事,小寶,這是你的物件。”謝懷真按住梅洵雪的手腕,才發覺梅洵雪身體溫度似是略低于常人的冷。

謝懷真眸中夾雜一絲苦澀,燃起的藥爐飄散着點點的幽香,勾起謝懷真眼底二三事來。

這安寧侯府原本也是鼎盛人家,新皇妒忌,害怕權高震主,一紙謀逆便将人抄家了。

他曾承蒙侯府家少主蔭蔽,才從都城一介乞兒活下來。他常年在外,卻是不曾料過侯府一夜過後卻是物是人非。

不過是聽說那夜清點屍首的時候少了一具,便心懷僥幸地在這世間處處找尋那一點的希望。

謝懷真也不過是在年少之時在侯府家小少爺手腕上見過這一模一樣的紅繩,明明這天底下能編出這一模一樣的平安繩的人很多,他現在怎麽就像是昏了頭那般,竟然會覺得在這村坳裏頭會有他要找的人呢。謝懷真吹散殘餘藥粉,将迷蒙之中的人喚醒。

……

“小寶,小寶?”

聽到聲音梅洵雪淺淺嗯了一聲,伸手揉揉眼看向謝懷真,“方才……好像做了個夢。”

“是太困了吧。”謝懷真笑笑,“不過天色也晚了,還是早點睡,莫讓戚夕擔心了。”

“嗯。”

謝懷真家總是彌漫着一股草藥的味道,梅洵雪睡得并不安寧,早上起來的時候背後汗涔涔的,如同被惡鬼纏身那般。

如此往複了幾日,梅洵雪只想着戚夕能快些接他回去。而且說起來,他和戚夕從未分開過那麽長時間。

這天散學的早,天空飄着蒙蒙細雨,那老夫子見梅洵雪坐在門口發呆的模樣便問:“今日你兄長未曾在外頭嗎?說起來也好幾日沒見過他了。”

“是啊……”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道戚夕幹什麽去了。

他皺着臉嘆了口氣。

“莫不是吵架了,論老夫所言,兄弟間有什麽嫌隙,他不就你你便就他呗。”老夫子捋着他的山羊胡須道。

他和戚夕,何時吵過架了。

他倆好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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