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
二十四
不得不說永州确實比三七鎮繁華多了,戚夕行走在坊市上,一身的粗布麻衣顯得格格不入。秋風吹來陣陣的桂花香氣,鱗次栉比的商鋪裏傳來此起彼伏的吆喝聲,戚夕的腳步停在巷尾林貴布莊的匾額前頭,心裏不由起了點困惑來。
這大白天的不開門,這王林貴有錢到等着坐吃山空了嗎?
鋪前石階布着成片落葉,看樣子是很久都沒有打掃過。門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灰,甚至還結了蛛網……光都照不到這兒,陰森森的有些滲人。
可也不對,他前段時日還把他的蘭花賣給了王林貴,聽王林貴的意思,那株蘭花值不少錢才對。難不成王林貴已經走了?
如此的話……他的算盤又要落空了。
“诶,小夥子別往那兒走,晦氣的嘞。”
挑着扁擔賣炭的老翁見戚夕傻愣愣地站在巷子裏連忙喊了一聲,“你要買布的話,去前頭的蘇氏也不錯的,劃算。”
戚夕走過來,陽光刺入眼眸,讓他下意識地分泌眼淚,他眨眼問老翁:“阿爺,我之前還在這兒布莊買了幾匹布料來着的,結果這幾日發現有被火熏過的痕跡就想着過來讨個說法。怎麽今天一看,頗有種人去樓空的意思了啊。”
老翁放下竹擔,左右看了一下周圍的人,小聲道:“哎,看來你真是有些時日沒來了。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這兒的掌櫃被抓了啊,說是和謀逆有關。被——”老翁說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随後又擡起扁擔,“咱也不知道為什麽啊,你那幾匹布就當保平安了,可別再停在門口了啊。”
聞言,戚夕瞳孔一震,王林貴此人雖然貪財但也是審視奪度之人。謀逆二字,于這等人而言未免有些太重了。
“哦、哦。竟然是這樣,多謝您了。”戚夕了然點頭,目送着老翁離去,才像是被抽了魂似的找了一處臺階坐下。
……
他原本還想着這王林貴就在永州城,說不定還能想個辦法從他這撬出安身的一筆錢來,畢竟之前那株蘭花也是賤賣給他的。
戚夕仰頭看着天邊游走的浮雲,一時之間腦袋竟是一片空白。
王林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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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他心中不應有悲戚。
就像王三兒殘疾再也不能下地一樣,于他而言是大大出了一口惡氣才是,但為何心裏仿佛空落落的。
回去的時候戚夕買了兩個包子和一碗豆漿。
推開房門,梅洵雪已經睡醒,小小的身形坐在窗臺上,斜陽照拂着他的臉龐,眼眸仿佛是金光琉璃那般,還帶幾分熱浪的暖風吹起梅洵雪額前的發,戚夕不知為何有些恍惚。
他和梅洵雪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小寶。”梅洵雪聞聲看向戚夕,原本微蹙的眉舒展,連壓下的嘴角都上揚了幾分。
梅洵雪沖戚夕張開手臂,“抱我下來。”
“咳、只是略微有些恐高而已。”他将眼神看向別處,躲過戚夕調笑的眼眸。
戚夕笑什麽!
他只是現在體虛、體虛、體虛!
戚夕手一攬就托着他的腰身穩穩地落地,突然嚴肅問道:“你怎麽突然爬到窗臺上去,萬一掉下去怎麽辦?”
“我就想看看你什麽時候回來。”梅洵雪故意耷拉下眼角,“我睡醒太無聊了……又不知道去哪裏找你。”
雖然是借口,但也有幾分真。
一時間戚夕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訓斥梅洵雪的行為,只好從懷中掏出還熱乎着的包子遞給他,“先吃點東西吧,昨夜你也就吃了點幹糧,應該也餓了。”
梅洵雪接過,一個包子有他兩只手那麽大,梅洵雪再次感慨他如今的身軀真是瘦小得可以。
他咬了一口,飽經戚夕折磨的味蕾第一次接觸到正常的食物,竟分不清好吃與否,于是他又咬了一大口。
這是餓了多久,都哭了。戚夕看着梅洵雪的表情還以為他是餓壞了,給人擦了擦淚,說:“慢點吃,小心別把胃吃壞了。”
戚夕這輩子估計都不會知道他做的菜有多難吃了,梅洵雪由衷想着。
吃完,梅洵雪擦了擦嘴角,看向戚夕:“你又去找長荔了?”
“沒有啊。我都和你說了少看點那些有的沒的話本子,腦子都看壞了……”
“那你怎麽出去了那麽久?”
“第一次來城裏總要到處看看的嘛,而且咱們也不能一直指望着長荔來幫我們,總歸得自己找個生計的。”
對哦,他們沒錢得很。
真難辦。
“戚夕,你說要好好把我養大的。”梅洵雪抓住戚夕的手,滿臉誠懇,“咱們可不能餓死了。”
“……”戚夕一捏梅洵雪的臉,無奈,“一天天在想什麽,我們又不是真的乞丐。”
“對了,小寶,你還記得王林貴嗎?”戚夕秉持着不喝白不喝的念頭,給他自己灌了一大杯的濃茶,他啧了一口放下茶杯,“他被抓起來了,要是以後有人問起咱們從哪裏來的,就別說王家村了。”
梅洵雪沒多問,點了點頭。
*
天色已黑,戚夕将被子鋪好本打算先睡一覺,但卻聽得了敲門聲。
推開門,是帶着食盒的謝長荔。
他見二人模樣,便知自己來得晚了,但還是走進,将食盒打開。
蓮子酥、清炒蝦仁、豆豉鲈魚……都是些時令菜,還有一碟桂花糯米糖藕。
“本是想好好招待你們,未曾想從府衙述職出來便已經是戌時,真是抱歉。”謝長荔喟嘆一聲,“也不知小寶愛吃什麽,便照着酒樓最好的打包了一些來。”
梅洵雪本來都已經打算上床睡了,但聽見長荔聲音便又将脫下的衣裳穿上只是來不及束發。
他掀開帷帳,長發散落在腰間,将他的臉龐顯得更為瘦削,梅洵雪緩緩開口:“都吃過了。”
來晚了不如不來。
“可我看着還不錯……你不嘗嘗?”
視線一轉,戚夕已然又拿起了筷子,梅洵雪走過奪走戚夕手中的碗筷,惡狠狠道:“怎麽白日裏是故意給我帶的包子?”
謝長荔竟也安然坐下!
“小寶,吃個蓮子酥吧。”
蓮子酥。
芙蓉藕糕。
白玉糯米丸子。
梅洵雪一掃桌上的菜,便覺得熟悉。
這些都是他此前愛吃的。
縱使謝長荔運氣再好,總不能道道都選對。
“我不愛吃甜的。”梅洵雪沉聲,他拽了拽戚夕的袖子道,“我先睡了。”、
謝長荔看着梅洵雪拉上帳子,眸色微暗,轉頭對戚夕輕聲道:“八仙村一事,我聽得小寶也和沈南兒有過接觸,也差點溺弊?”
“的确。但小寶沒什麽事,而且和沈南兒也無關。”
“那便好。沈南兒雖說可憐,但确實殺了她親子和桂兒,你不必替她開脫。”
戚夕聞言一愣,死的不是沈南兒他弟弟嗎?
“那孩子,不是他弟弟嗎?”
謝長荔似是耳語,“所以說她可憐,那孩子是不倫的産物,所以才會癡呆那麽久。至于桂兒……”
謝長荔思及沈南兒的話。
‘桂兒與我一樣,都是苦命的人,不願做人傀儡。她想死,我便幫她,如此而已。’
“只是可惜這些菜了。”戚夕将筷子放下,內心悵然。
一切都是命數流轉,無力改變。
他擡眸看向謝長荔:“長荔,我也不傻。你對小寶對我那麽好,我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嗯?”
“難道我就不能單純是個好人了嗎?”謝長荔莞爾,挑眉看向戚夕,“戚夕,你眉心的痣曾經剜掉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