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九

二十九

梅洵雪的眼下頃刻之間染上緋紅,連耳根都連帶着發燙。

他自然是知道他生的一副好皮囊的,可戚夕撿到他的時候他渾身髒兮兮的,眼不能視、耳不能聽,甚至連這張臉都滿是血膿。

可愛?可怕還差不多。

戚夕的眼睛果然是瞎的。

他撫過戚夕的眼睫,很軟,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傻子。”他嗔道,語調是連他自己都未曾想過柔軟。

雨聲潇潇,催得人越發的困頓。

梅洵雪摸了摸戚夕的額頭已經沒有之前那麽滾燙了,他起來打了一個哈欠又重新給戚夕換了幹淨的毛巾,手指掠過冰涼的井水的時候,梅洵雪心底不由發慌。

他如今在做什麽。

竟然真得在照顧一個凡人?

手上的動作一僵,梅洵雪咬住下唇,眸中閃過愠色,可身形卻好似不受控制那般走向戚夕。

“……”

他究竟在做什麽,真得動了恻隐之心了?

可他明明已經沒有心了啊。

梅洵雪按上左胸,那顆跳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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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有規律的搏動着啊。

他垂下眼睫,輕輕嘆了口氣。

“臭戚夕,你可得快點好起來。別想着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懷中睡着了的人在聽見梅洵雪的抱怨後像是夢呓那般嘟囔着嗯嗯兩聲,而身體也是貼的更緊了。

想快點恢複靈力,起碼不能是現在這副孱弱不堪的弱小身軀。

什麽都做不了。

一晌雨,将天空都澄洗得幹淨,似乎能看得清天上宮闕。

梅洵雪坐在窗臺前,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昨天折騰了一宿,眼下全是烏青,他趴在桌子上,撥弄着殘破的書頁。

這戚夕剛退了燒,一大早又不知道幹什麽去了,又把他一個小孩丢在房間裏。

豈有此理。

好歹自己也照顧了他一晚上,這戚夕居然什麽表示都沒有。

要是戚夕回來不給他一個解釋的話,他就他就——

梅洵雪腦內閃過無數個殺人的方式,像是操魂、灌蠱、控身……

正想着,門扉卻被匆匆推開,戚夕一進門就把梅洵雪抱了起來,興奮地轉了幾個圈。

“阿雪!我盤了一個鋪子!”

“什麽?”梅洵雪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你先放我下來,腦子都要被轉出去了。”

“我說我盤了一個鋪子,我們有自己的家了。”

不、不是沒錢嗎?戚夕哪裏來的錢,不會是搶劫了吧。

腳一着地,梅洵雪便抓着戚夕的手,循循善誘勸導:“戚夕,窮點沒事,但也要做個好人。”

戚夕笑盈盈地彎下腰,将梅洵雪下壓的嘴角推了上去,“想什麽呢,我哪有那種本事,不然你以為之前幾日是去做什麽的。我打探過了,有戶人家正好要探親去了,留下一個茶歇鋪子無人看管,我就想着幹脆半租半工,就和他們商量着盤了下來。”

“我運氣可真好。”戚夕的眼睛彎彎的,看起來是打從心底透出的喜悅來。

“真好。”

真好。

他和戚夕又有家了。

“呵。”

梅洵雪歪了歪腦袋笑出了聲,兩顆犬齒溢在嘴角。明媚的陽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将那墨色的瞳仁都映射成金色,兩頰都被烘烤出淡淡的紅暈。

戚夕不由愣住了神。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小寶笑的這麽開心。

連帶着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

戚夕看好的鋪面不大,雖然是在鬧市口,但隔壁就是酒樓,怪不得人家眼巴巴的要把着鋪子盤出去呢,能賺到錢就怪了。

但所幸上任主人家收拾的幹淨,樓上房間不大,住兩個人還是綽綽有餘。

那日戚夕說完後不久,就帶着行李搬了過來,将他們的物件一件件歸置好,到有了幾分在八仙村的時候的模樣。

眼瞧着到了日暮時分,梅洵雪累得癱倒在床上。

“戚夕,今晚吃什麽?”

“哦,我試着做了幾個甜水,你下來嘗嘗。”兩人隔着樓梯,交流起來只能靠吼。

無奈,梅洵雪便又拖着身體走了下去。

“紅豆桂花湯圓。”

“銀耳蓮子羹。”

“紅糖棗泥果碎。”

“你想吃哪個?”戚夕看向他的眼睛裏好像散發着光,似乎對他的手藝自信滿滿。

梅洵雪看了看小圓桌上的點心,指了指看上去正常些的蓮子羹。

“你不想嘗嘗其他的嘛?”

梅洵雪搖搖頭。

這是找他試毒呢。

他舀了一勺奶白色的蓮子羹送入口中。

蓮子去了蓮芯自然就沒了枯萎,曬幹泡發後呈現出糯米的口感,戚夕還往裏頭放了把雞頭米,煮地軟軟糯糯裹着熬出來的銀耳,滋味比一般的更加豐富。

倒不像是戚夕能做出來的水平,必定是受了高人指點。

“還不錯。”

“那你、再嘗嘗其他的?”

面對着戚夕懇切的眼神,梅洵雪心一軟。

“紅豆煮的還不夠沙。”梅洵雪舔了舔嘴角的紅豆湯又嘗了口灑滿果仁碎的紅糖水,“咳——戚夕你是沒有甜味嗎?好甜。”

戚夕點了點頭,将梅洵雪所說都記了下來,然後從後廚裏找出一疊熱乎乎的芙蓉酥。

“喏。這個不是我做的,你應該愛吃。”

“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瓷白的勺子碰上碗碟邊,濺起稠糊的紅豆湯,“我都吃了那麽久你做得東西了,怎麽會嫌棄。”

“唔——”

唇角殘渣被戚夕用手指拭去,而後又像從前那般捏了捏他的臉,“我只是看之前你将謝長荔帶來蓮子酥都吃了光,可惜那個太難了,我還沒學會。”

“哦。”梅洵雪碰上溫熱的糕食,緩緩送入口中。

嗯,還是蓮子羹更好吃些。

籌備了幾天,戚夕便開門營業,不過他只做早市和傍晚的生意。

生意算不上太好,也不算太差。

照戚夕給他的說法,再過一兩年,他們便能在永州買上屬于他們自己的房子了。

不過梅洵雪翻看過戚夕的賬本,只能用一筆糊塗賬來形容。

根本不像是在好好做生意。

而且……戚夕究竟哪裏來的錢呢?

戚夕之前和他說的話他是半信半疑的,若是真有運氣那麽好的事情,那他為何至今還尋不到靈力訣竅。

不過戚夕不願說,他便也不問

秋去,冬來。

最近的天氣格外陰冷,來往的人都少了許多,戚夕連着好幾天都沒有開業,只是做了兩人的吃食。梅洵雪起身,下去吃了飯,便坐在堂前翻着畫本。

天地突然變得灰茫茫,從高空之處落下簌簌的雪花,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雪落在他的腳邊,他伸手去夠,大片的雪子落在指尖、睫根……

凡間的第一場雪。

“下雪了。”戚夕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他遙遙看着天邊,聲音缥缈,“阿雪。”

是啊,落雪了。

“要堆雪人嗎?”

梅洵雪轉頭疑惑地看着戚夕。

片刻後,他便知曉戚夕是何意思了。

店門口赫然立着一大一小兩個雪球,戚夕非說那個小的圓滾滾,頂着個兩個破蘋果的雪球是他。

氣得梅洵雪當場踹碎了那個大的。

去死吧戚夕。

“哈哈哈哈哈,不好玩嗎?多可愛啊。”

“哪裏可愛!一點都不像我!”

梅洵雪聽着戚夕的笑聲更是忿忿,擡腿就上樓了,可透過窗子朝下看的時候卻發現戚夕将那兩個雪球縫縫補補,又堆在了一起。

他哈了口氣在掌心,将凍得泛紅的手指搓紅。

等樓下戚夕的身影消失不見的時候,梅洵雪才悄無聲息地貓到門口,他蹲下身比了比他和那小雪球的身高。

他可高多了。

戚夕重新堆起來的兩個雪人都被他劃出了笑臉,看上去憨厚極了,梅洵雪摸了摸雪人的嘴角,踩着厚厚的雪從樹上折了一根梅枝插在小雪人的身上,又在大雪人的眉心畫了五瓣形狀的梅花。

過後他還是有些不滿意,将自己脖子上的圍脖系在了小雪人脖子上,又系在大雪人身上,最後還是一起系在了兩個雪人上。

這樣好多了。

白茫茫的雪都落在梅洵雪的發絲,從他脖頸上滾落到胸膛,他直起身,抖落積雪,以為戚夕未曾看見,殊不知自己的後來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戚夕眼中。

真是,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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