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

三十

雪落一夜,等梅洵雪第二天再去看那兩個雪人的時候,它們的身子已經藏匿在了雪下,只露出了半截圍脖。

而那用手指劃刻出來的笑容也被新的雪子填滿。

梅洵雪沿着原先的輪廓重新描摹了一遍,猶如在刻畫自己的臉龐那樣。

大雪之後,天地一片肅殺,寒鴉掠過瓦片,在脊獸那歇住腳,飄下殘敗幹枯的葉片。這幾日裏都未曾開門營業,來往幾乎沒有人,踏足在雪上的沙沙聲刺入耳膜。

“許久未見,近來可好。”

梅洵雪聽見這聲還有些恍惚,驟然之間還以為又是瑺毓,片刻後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經身處凡間。

素傘擋住了漫天的風雪,梅洵雪哈了口氣,起身往屋裏頭喊了一聲戚夕,便趟過宣軟的雪噠噠踏到了戚夕旁邊。

謝長荔将傘放在臺階旁,抖了抖肩上雪子,店內燃着炭火那些來不及抖落的雪花統統便化作了水,濕了衣角。

“近來休沐,便想着到處走走,沒曾想竟然還能在這兒遇見,真是巧了。”謝長荔微微笑,眼睛瞥見一旁豎着的木招牌便念了出來,“嗯,‘好吃到不行甜水鋪’真像你會取出來的名字,很不錯。”說着謝長荔又看向一邊的梅洵雪,又道,“小寶也很可愛。”

梅洵雪不由咬住了下唇。

這謝長荔是在嘲笑他吧,但他也沒必要将自己的尊名再告知謝長荔。

“那我就來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團好了。”謝長荔擡眸看向戚夕。

戚夕:“啥也沒有,今天不營業。”

——咕嚕嚕。

謝長荔似帶着歉意那般低頭又擡頭,微仄的狐貍眼中漏着玩味的光,“行行好吧,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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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洵雪心底哼了一聲,這謝長荔現在在這裝什麽無辜啊。

他就不信戚夕還真的會給他做飯。

“随便你。”戚夕擡腿從後廚端出今早多煮的年糕湯放在謝長荔眼前,“愛吃不吃。”

梅洵雪:……

戚夕這個爛好人!!!

剩飯喂謝長荔還不如喂狗,對了等開春的時候他要和戚夕說得養條狗,好好看家才行,把那些野貓野狗都趕出去。

雖然是早上剩下的年糕湯,但一直煨在火上也是熱乎的,放了點雪裏蕻和魚幹,謝長荔用筷子挑着,并不介意如往常那般舉止優雅地吃着。

“阿雪,你先上樓吧,下面涼。”戚夕收拾着廚房,思索片刻後對梅洵雪道。

“哦。”正好他看見謝長荔就煩。

可他心中隐隐總覺得不對勁。

往常謝長荔在的時候戚夕可從來沒避諱過什麽,是因為之前說過的那些事?朝代更疊世家傾覆不過是尋常,人有執念無可厚非,執念太深可就不是好事了。

戚夕說過等開春就将他送到學堂裏頭去,到時候免不了又要應付那些小屁孩和羊胡子夫子;

戚夕還說他打聽到了位隐世的醫者,約莫能治好他一身的頑疾,等他歸來就上門拜訪;

戚夕又說等他再攢點錢就再盤個大點的店面,将這鋪子開成連鎖店,到時候他只要躺着數錢就好;

……

戚夕說,每年都會記得他的生辰。

每年,他們都會一起過。

雪至,冬至。

他到要看看戚夕到底記不記得他的生辰。

*

樓下,木炭燃燒噗呲作響,将兩人說話的聲音吞沒在火舌裏頭。

“不日,鎮北侯就要進關了。”

戚夕挑眉看向謝長荔:“所以呢?”

“鎮北侯如此功高,自然是會招致新帝的妒忌。到時候夜宴時,必有事端。”謝長荔打量四周,冷冷道,“你找我借了銀子就為了盤這店,多少有些寒碜了。”

“我需要銀兩,你想要我的助力,各取所需。謝大人也不缺這點錢吧。”

謝長荔搖頭道:“自然。”

“開春之後,我就要調離永州了。”

聞言,戚夕愣住,喃喃:“怎麽如此着急。”

“呵。”謝長荔短籲一聲,如煙如蘭,他的指節輕扣着桌案,“戚夕,如今是否我叫你做什麽,你自然都會應下。”

“……”

“傷風敗德、涉及死生的除外。”

“好。”聽戚夕肯定的回答,謝長荔心中突然有些許的愧疚,“那便好。”

謝長荔起身,戚夕擦拭着桌案瞧着外頭的風雪越發的大,而謝長荔仿佛被那裹挾着無盡冷意的寒風吞沒,消失在茫茫的雪地之中。

他想試着叫住謝長荔,但發覺他已經走得越來越遠。

遠遠一身白,茫茫一片白。

戚夕幾乎要忘了當時初見謝長荔時候的模樣,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卻救了他們好幾次,如若沒有謝長荔的話,梅洵雪恐怕活不到今日。

可謝長荔是安寧侯之後,注定是要掀起血雨腥風的人。

而他注定進局,這張由數千萬人性命交織而成的蛛網,他不過是其中的一星半點兒,微不足道。

戚夕心知自己的應允會給周遭帶來如何變故,但即便不是他,謝長荔也會找到別人、找到鎮北侯……一步步謀劃他自己的道路,這是這個世界的天命。

他無力改變命途。

他以為他可以以旁觀者的眼光來看待這世事無常,可如今看來……仿若他的一廂情願,他會因為桂兒、沈南兒、趙嬸、王林貴一衆而有了不屬于他自己的情緒波動,會憤怒、悲傷、難過、焦慮、擔憂……皆因這些人而起。

“戚夕……”梅洵雪走到轉角處,瞧着戚夕愣神的模樣,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天地素白,連天際線都看不見,所以戚夕在看什麽呢?是那已經遠去的謝長荔嗎?

頭發垂落在眼睫戳着他的眼睛有些癢。

如今他也會被戚夕的舉動牽動着嗎?倒不是他的作風了。

“戚夕!”梅洵雪又喚了一聲戚夕的名字,這次戚夕轉過了頭,“戚夕,可有新的畫本子。”

“都和你說了多少遍了,那些畫本子少看,你如今才幾歲,再看下去,我看都不用去學堂了,直接改行算了。”戚夕怒梅洵雪不争,但卻也也說,“等雪停了,我就帶你去書局挑一些正經讀物。”

“哦。”梅洵雪應聲,雖然面上不愉,但不知心底那份不安的情緒卻緩解了不少。

這才是,他認識的戚夕,屬于他的。

雪下了好幾日,所有人都說這是吉兆,畢竟永州地處南方,甚少下雪,暴雪更是少見。

等到雪化,又是好幾日。

梅洵雪一大早就被戚夕扯了起來,給他張羅着衣裳,約莫是天冷了,戚夕給他二人都添置了不少衣服,但每每給他扯的布料不是粉就是紅,而戚夕平日裏又喜歡給他紮馬尾和側髻,看着潦草極了。

和路邊的長卷毛貓有的作比。

今日更是粉配綠。

放在從前,他看見如此配色,畢竟是要将人拖出去喂九尾的。

但如今——

“戚夕,今日好冷,我還是不出門了。”梅洵雪将自己裹回被子裏,要他穿成這樣,不如殺了他算了。

“這樣的話,我就自己去買書了,我想想……四書五經都得來上一份還有大岚紀傳。”

“行行行,別念了別念了!”

梅洵雪從床上跳起,将衣服套上,乖乖給自己束好發,便跟着戚夕一塊出門了。

路上行人不多,吆喝聲陣陣傳入耳。

“吃湯圓~”

“吃了年糕餃子,來年一帆風順團團圓圓嘞!”

“糖葫蘆兒,糖葫蘆兒,一個銅板一串的糖葫蘆兒!”

……

“冬至吃羊肉,平平安安。”

日光短,雲渺渺。

梅洵雪看向身邊的戚夕,他好似忘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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