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花樣年華
花樣年華
她總不能說和你相比, 我的童年生活真是精彩極了,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游艇,更不知道噴氣式飛機是什麽, 我擁有的實在是太少,每一樣新鮮的事物都能帶給我快樂。
即便知道盛嘉宜不悅, 但徐明硯還是把他想說的話講完:“需要我們去奮鬥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有些長輩希望我們多把精力花在玩樂上,而不是用在如何改革集團管理上, 因為糟糕的改革往往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但徐令川不一樣, 身為五六十年代的亞洲首富, 他在1980年去世,生前和各方勢力都交好, 死後也極盡殊榮,以國禮下葬。他很早就認為時代即将發生巨變,全球商業模式即将改寫, 對于後輩,他催促他們多出去學習。
如果沒有足夠的能力,那就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而不是困守在家族企業中,繼承一輩又一輩傳承下來的陳舊理念, 毀掉家族數百年累積下來的榮耀。
這就是為什麽徐明硯沒有接手家族企業的原因。”
盛嘉宜沉默着喝了口純淨水。
她腦中忽然浮現出曼儀。
鄭安容說她沒有演好曼儀,而明明她應該是最能演好她的人,鄭安容說:“嘉宜, 你不能把曼儀和安明看作你和程良西, 你認為他們兩個之間的隔閡僅僅是因為安明有妻子嗎?不是這樣, 曼儀身上除了留着和安明一樣的華人的血,和安明沒有任何共性, 但正因為她認為她與他是一樣的,所以當她看到安明的那一刻,她産生了某種情感。”
“一種,關于自我和他我的意識。”
盛嘉宜當時沒聽明白,這個世界上沒人能搞懂鄭安容一天到晚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他對于研究哲學有着極大的興趣,喜歡神神叨叨一些抽象的概念。
但她此刻忍不住思考曼儀的情緒,這是她平常絕對不會花費精力去想的東西,盛嘉宜的高學歷也幫助提高了她對劇本的閱讀能力,除了鄭安容這種神神叨叨的劇本,其他電影的人物根本不需要她如此去叩問自己的內心。
徐明硯以為她不開心,把車速降下來一些,偏頭問她:“生氣了?”
“沒有。”盛嘉宜悶悶道,“我不喜歡拍戲。”
“那就不拍。”
“不能不拍。”她說,”解約費很貴。“
“多少?”
“一個億吧。”
“也還好,你想解約嗎?“
盛嘉宜搖搖頭:”不想。“
她的目光劃過他的手臂,終于看清了他手腕上那塊精密的機械表盤,Royal Oak的Ref. 25554系列,銀灰色金屬表殼在暗處閃爍着幽微的光芒,自亮相巴塞爾鐘表展後,八年間這款手表只生産出270枚,平均每年生産三十幾只,一經發布,便由散布于全球各地的超高端買家搶購,即便有價也無市。
盛嘉宜能認出這塊表,還要多虧了趙士榮總是在她耳邊念叨想要這麽塊表。
她那位大老板說如今東南亞的大富豪,尤其是銀行家都愛戴Royal Oak手表,拿出去比起勞力士要有面子的多,他也要搞一塊,到時候去曼谷去新加坡談生意的時候就露出來,展現自己的財力。
“其實我老板對我挺好的,解約的話我很難再找到這麽通情達理的東家了。”盛嘉宜笑了笑。
“當演員是不是很辛苦?”
“不算辛苦。”盛嘉宜誠實道,“至少我不算辛苦,大部分時候我一個月就能賺到幾百萬,算上工時和報酬,我已經勝過香江99%的人,這個世界上有的是比我辛苦但收入低的人工。”
“難怪盛小姐不想解約,這可比許多生意人錢來得快。”
“掙錢不容易,一個億的賣身契也不是白簽。”盛嘉宜伸手把跟前的遮陽板拉下來,擋住逐漸灼熱的日光。
烈日高懸,從離開出發地那座小城後,盛嘉宜再也沒有在沿途看到任何成規模的市鎮。
凋敝的道路一直向北,綿延不絕,越往邊境,就愈發荒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空氣裏蔓延焦灼,遠遠有硝煙味飄來。
接近中午,兩人終于看到了道路的盡頭,巨大的路牌橫在中間,幾輛越野車停在後頭。
車速減緩,越野車在路障前停了下來。
有人繞開軍車小跑而來,敲了敲窗戶:“MR.xu?from Singapore?”
徐明硯往後一靠,讓出了身後的盛嘉宜。
她這張臉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通行證。
對方立刻打消疑慮,比了個大拇指。
徐明硯沒搞懂這個手勢的意義在哪裏。
“Tu es super belle!(真漂亮)”金發碧眼的鬼佬大聲誇贊。
“merci。”盛嘉宜甜甜一笑。
“把車,停這裏,我帶,你們去。”他又用中文磕磕絆絆說。
徐明硯嘆為觀止。
不然說人家怎麽能當國際協調官呢?雖然語言天賦看起來一般,沒有深度,卻有廣度,不愧是國際化人才。
不過為了避免接下來他一直用中文夾英文并法文的方式與他們交流,徐明硯禮貌地讓對方把交流的語言全部都改成英文。
盛嘉宜從車上下來,剛一碰到地面,就已經感覺到土地的灼熱,蒸騰的熱氣往上翻滾,頃刻之間,汗珠就冒了出來。
“我是法國人,生于高棉,但我是法國與中國華裔的混血,也有一個中文姓名,我姓溫,溫敏昂,是國際組織派來專門到柏威夏寺考察文化遺産的負責人。”那人朗聲道, “接到吳先生電話說有兩位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他給我們提供了很多幫助,給了大筆資金支持文化科考活動,如果二位也要去柏威夏寺,麻煩跟着我們的車隊一起,這樣至少能保證一定程度上的安全,這年頭知道這裏的人可不多,你們這樣的人真是很少見。”
“我陪盛小姐來看一看,她想看柏威夏寺。”
盛嘉宜瞪了徐明硯一眼。
“我們沒有辦法從高棉境內到達那裏。”溫敏昂說,“柏威夏寺在五百多米的斷崖上,山崖陡峭,而且布滿地雷,唯有繞到暹羅,那邊有一條直路直通寺廟門口,路況要好得多。”
“我知道。”徐明硯颔首,“麻煩溫先生了。”
“說不上麻煩。”溫敏萊笑道,“吳先生說過您的身份,您的安全是大事,像您這樣的人,不能讓自己深陷險境,對吧。”
“我也希望是這樣。”徐明硯意味深長看着盛嘉宜,“沒有人要冒險,盛小姐只是因為有一些藝術追求,她很想見一見這座傳奇的寺廟,認為到了那裏後能給自己的電影表演帶來靈感。”
“我聽說了有劇組進入吳哥,這還是第一次,在此之前沒有任何電影團隊被允許進入我們的神廟拍攝。和吳哥相比,柏威夏寺沒有那麽宏大壯觀,不過也很漂亮。”
跟着溫敏昂一行,這段旅途的未知少了許多。
盛嘉宜忍不住誇贊徐明硯:“徐先生,你真的很man唉,這麽快就能找到靠譜的方案。”
“畢竟我也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啊。”徐明硯感慨,“盛小姐,下次你再挑一個偏遠的地方拍戲,我一定要慎重探班。”
盛嘉宜有些不滿:“我希望沒有下次了。”
他們從一座名叫斯拉恩(Sra’aem)的小鎮穿過,忽略路邊停滿的迷彩車——溫敏昂手中有通行證,足以帶着身後這五輛車暢通無阻越過柬泰邊境,僅僅相隔幾公裏,他們就繞過孤懸的高崖,進入呵叻高原。
“如果要從高棉進入這座寺廟,那可不容易,你有兩種選擇,要麽攀爬五百米的斷崖,要麽從山中一條小路上去,那座山裏到處都是地雷,據說有上萬枚地雷埋在肉眼不可見的土坡下,雖然國際排雷組織一直在清掃,但是戰争沒有結束,就有新的地雷不斷埋下去。”事後溫敏昂解釋道,“當然有安全的路上山,不然紅色高棉也沒辦法上去,對吧,但我想徐先生和盛小姐不會喜歡那樣驚險的方式。”
“您說的很對。”徐明硯笑道,“我很欣賞你,溫先生,我聽說您常年在吳哥遺跡考察,修複頹廢的遺址。”
“我來往吳哥已經有二十多年了,除了特殊時期,剩餘的時候我都竭盡全力尋找廢棄古城的蹤跡,我會測繪地圖,給建築繪像,研究它們的結構以及破損的程度。”
“值得尊敬的工作。”
“我很感謝徐先生能這樣評價我,您來自于一個亞洲巨富家族,我聽聞您的家族在極盛時期曾經蟬聯過近十年亞洲首富的位置,積累了龐大的不可想像的財富和資源,如果您願意支持文明遺址的修複工作,我想對我們來說會是一個非常大的幫助。”溫敏昂笑眯眯的講出了自己的想法。
盛嘉宜正用手遮住太陽仰頭看那座寺廟廢棄的廟檐,聞言噗嗤一笑:“溫先生,你這可真是找對人了,我想徐先生很樂意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對不對。”
盛嘉宜沖徐明硯眨了眨眼。
徐明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當然,盛小姐說是什麽就是什麽,溫先生,我很願意建立一個基金會來支持你的工作,我的助理之後會聯系你,或者你有需要,也可以通過吳先生來找我。”
“great!”溫敏昂谄媚道,“看得出你們二位十分相愛。”
盛嘉宜:......
“事實上我們兩個......”
“我知道。”溫敏昂神色嚴肅,“我知道盛小姐是位很有名的大明星,請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将二位的感情講出去。”
盛嘉宜:......
這法國佬怎麽懂這麽多?
她內心腹诽着看向徐明硯,卻發現他正噙着笑看向她。
盛嘉宜心中一跳。
不是心動。
是警惕。
以她對徐先生淺薄的了解,對方看起來彬彬有禮人模狗樣,但絕對不是什麽好人,如果說他此次前來沒有什麽企圖,盛嘉宜是絕對不相信的。
如果一個男人很有錢,他追女孩子的時候願意花錢,那至少說明他不是一個很小氣的人,卻不能證明任何愛意,而如果一個男人既有錢,又願意花錢,還願意帶女孩去看一些新鮮玩意,就比如迎着燦爛的陽光,穿越高棉風雨飄搖的北部,跨越國境邊線,只為讓你看一眼這座在紙幣上見過的,極難窺見全貌的斷壁殘垣——做到這件事并不容易,如果沒有國際文化官員的引路,在穿過Sra’aem的時候,他們就已經被當作特殊人員抓捕了。
總之如果有一個男人這麽做了,那就要小心了。
他一定是個很懂得如何打動女孩內心的人。
倘若安明有他一半的勇氣,曼儀都不會抛下他獨自回到香江。
站在灼熱的陽光下,盛嘉宜有那麽一瞬間體會到了曼儀那複雜而敏感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