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03章

卿乙仙尊其實有張頂頂好看的臉:

鳳眸劍眉,皓齒朱唇。

只是當世修真者乃至俗塵衆生,往往聽見“卿乙”二字便俯身低頭、彎腰垂下眉眼,又有誰敢放肆自己的目光,去打量這位實際上出塵絕豔的尊者。

也就只有邬有期,他入門時年紀尚小,少年心性、性子熱絡,別人都當卿乙仙尊是不容亵渎、高高在上的仙者,他卻只當他是師尊、是自己僅有的家人。

邬家遭襲覆滅後,護送他來青霜山的老仆也命喪江上,從那以後他便沒了家人。

通過試煉入各峰後,一同參與試煉的那些朋友,也因所學內容不同,鮮少能見上面。

青霄峰上左不過就他們師徒二人,邬有期自是什麽話都喜歡與卿乙仙尊講:

今日瞧見一朵開得正好的花、見着只偷吃供果的小松鼠,明日又有課上趣聞、山下吃到的好吃點心。

卿乙鮮少回應,但也從未打斷過他。

都是耐心聽完後,才起身檢查他的功課,然後再教他新的心決和劍法。

邬有期怔怔看着眼前人,看着他臉上的笑靥。

雖然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卿乙,只是個和他有八九分像的空殼子,但剛才還鈍痛難耐的胸口,卻咚咚跳出了雜音。

他家師尊生得好,邬有期從小就知道。

在青霄峰的那些日子裏,他無一日不在幻想師尊笑起來的模樣,想着某日他從內門放課歸來,在峰頂等他的人會露出或欣慰或贊許的淺笑。

可後來經過幾年時間相處,他年歲漸長,便很少再異想天開,他的師尊太上忘情,只怕平生都不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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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修士築基之後壽數便會兩倍于常人,金丹、元嬰往上的都能活數百歲,像卿乙這般大乘期的,據說壽元更可達千年之久。

師尊到底活過多少寒暑邬有期不知道,但他知道卿乙仙尊出自無上首,師從飽受争議的空谛九音。

千年前,這片修真大陸上的第一宗門并非青霜山,而是遠在西域的一個神秘組織,名無上首。

他們的宗主空谛九音,當時已是大乘後期,他性格古怪、人也孤僻,鮮少與中原的宗門、世家來往。

只在四方游歷時,前後收養十名天資卓絕、靈根超品的孤兒作傳人,并以十地支替他們重新改了名。

卿乙二字,便是指他是空谛九音的第二名弟子。

無上首一直遠離塵世紛争,但當空谛九音飛升意外失敗後,他便性情大變、突然發出追殺令,要門下十名弟子,按他列出的名單往中原殺人。

名單上的,大多是金丹以上的修士,只是私德敗壞、人品欠佳,多少算是修士中的敗類。

一開始,中原修士們對此還很歡迎,認為無上首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

可一年兩年後,随着被殺人數增多,無上首的追殺令逐漸不再拘泥于那些所謂的敗類和惡人。

——只要修為突破進入元嬰期,空谛九音就會派出弟子、前往索命,無論對方是好是壞。

無上首也從曾經懲惡揚善的正宗名門,變成了中原修士口中惡名昭著的殺手邪派。

後來,中原幾大宗門聯合,曾多次深入西域圍攻無上首,但最終都因境界差距太大,被空谛九音擊退。

空谛九音從未入魔,但實際上,卻已比魔頭、魔修更可怖,他的追殺令似全憑個人喜惡,而且還就愛對當世大能動手。

衆人無不盼着有人能橫空出世,誅滅他這惡人。

然後幾年,無上首突發大火,十名弟子僅餘卿乙一人,空谛九音也身死隕落。

雖然民間有傳言說是卿乙殺同門、弑師,但青霜山掌門還是力排衆議邀他上山做了客卿。

往後數百年,只證明了青霜山做出了最正确的選擇,卿乙仙尊俯仰無愧,無論劍法道行、人品德行,都足稱得上是修真界第一人。

年少時,邬有期曾問過掌門。

掌門捋着胡子笑,說相處多年,确實從未見過卿乙笑,只怕飛升登仙了,他也不會展露一絲笑容。

邬有期正出神,周圍的魔使們卻紛紛亮出兵刃,團團簇擁着他離開那頂轎子。

為首兩名境界較高的,更是結下魔印:

“尊上當心!”

無魂傀沒有靈智,絕不會突然動作。能睜開眼睛、歪頭微笑,這其中必定有詐。

“姓顧的,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用計行刺我們尊上?!”

為首的魔使大聲喝問,顧家那家主卻同樣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擡手揉了一下眼睛,又複閉緊睜開數次,最後張了張口、抖如篩糠:

“不、不是,我們沒有……”

魔使這番動作,倒拉回了邬有期的思緒,他也挑眉,将審視的目光打到顧家這老頭身上。

被他視線一掃,剛才還能挺直脊梁侃侃而談的老人,這次卻直接跪到了地上。

他邊磕頭邊解釋他們顧家絕無此心,更不敢利用這張神似卿乙仙尊的臉來行刺。

“我兒被闇湧侵蝕、性命垂危,整個家族的榮耀更幹系他一身,我還等着尊上垂憐開恩,如何會做出這等不智之事?!”

家主當真是怕極了,生怕邬有期一怒之下、絕了他們顧家翻身、出頭的希望,便将解釋一籮筐往外倒:

“這孩子真是我們顧家旁支所出,他爹娘的祖宗譜系也清白可查,他姓顧,名清倚。”

“卿乙?”為首的魔使怒目重複,“還說你們沒有包藏禍心?!”

“是清水的清!”老人急喊,“倚靠的倚!”

“承和二年生,是金陵雪堰鎮人,今年十六,被闇湧侵蝕後就一直養在家中,鎮上父老鄉親都有眼見耳聞,皆可做人證!”

“後來是父親病重、家道中落,才入了澄輝山莊,我們尋着他就帶了來,途中并未做手腳,山莊管事也能證明!”

“老朽用性命和滿門的興亡榮辱賭咒,絕無虛言诳語,還請您明察!”

邬有期眯了眯眼,六壬城世家聚集,少時他曾跟着卿乙仙尊去過一回。

若說世家大族都避不開家産的争奪、不肖子孫的敗家和尊卑嫡庶,那六壬城的內外城之別,便是将這一切都升級、擴大,甚至都有:

“寧為內城仆役,不做外城兒孫”語。

邬家不算世家,卻也是大族,随師尊到六壬城一番拜訪歷練,也算讓他大開眼界:

原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人家,為了追求家族利益,能犧牲血脈親情甚至人性,更有無數夫妻反目、兄弟阋牆,子弑父、母烹子,用童男童女活祭的慘事。

若邬有期沒記錯的話,如今穩坐六壬城的,是一位姓葉的修士,而他們葉家在城中又與蕭氏互為姻親。

除了他們兩家,其他家族像是沈、江、白都有族人聞名于世,或是不俗劍修,或是器修、靈修。

唯有這顧姓族人,從未顯名于天下,而顧家家主年逾五十,也不過金丹後期。

需知,邬有期十六歲就已經突破金丹。

如此看來,這家族衰微、族中無人不假。

但……

“尊上,修真之人最是狡詐刁滑,您可不要聽他一面之詞,還是查探清楚再說。”

見他半晌無言,魔使們更七嘴八舌開口:

“就是!還不如直接殺了!”

“殺了多浪費呀,我看倒不如關到羁縻籠裏,多少能給聖火點貢獻呢!”

邬有期還來不及說什麽,那個坐着的人就忽然站起來,眨着眼環顧一周後,竟徑直向邬有期。

魔兵魔使們不知敵我,面對着這般容顏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調轉兵刃對着他。

魔族不似人類,他們的兵刃千奇百怪,除了人間常見的刀槍劍戟斧钺鈎叉,還有許多獸角、骨鞭、骷髅劍之類的滲人玩意兒。

但這位年輕公子、所謂顧家旁支的小少爺,卻似沒看見般,還是挂着滿臉笑容向邬有期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好幾次都快撞到淬着寒光的利刃,魔兵們實在無法,只能步步後退。

從轎中走過來不過幾步,不算遠。

來到邬有期身邊,顧清倚先是仰頭瞅着他嘿嘿一樂,然後突然俯身、伸出雙手去握他的手。

邬有期并未掙紮,反而神色慵懶地打量着這個小家夥,任由他摩挲着自己的掌心。

他正好悄無聲息地釋放出一股魔息,能順着對方腕上的脈門,進入他體內探查個分明——

與其他無魂傀不同,這人身上還有些殘損靈智。

往好處說是人還沒死,只可惜先天不足,三魂有損、七魄不全。

但往壞處,或直白點來說,就是傻子一個。

雖不算活死人,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還可能因為三魂七魄消散而真正身死。

但邬有期卻瞧着着小傻子,眼底閃過一抹精光——

闇湧現世二十一載,整個修真大陸上,只有一人能從中順利脫身、毫發無損,甚至能控制這種異能。

而且,那人當時不過是個未滿月的嬰孩。

也是因為此等境遇,後來邬有期眉心出現暗色月痕時,才會被宗門視為不詳,逼着他再上驗心臺。

即便驗心臺試過他并非魔族,許多人也在背地裏說他是魔星,說是他邬有期引來了闇湧降世。

那樁殺人案後,更讓他有理也說不清。

這小東西三魂七魄殘損,卻能在闇湧中活命?看來顧家所言不假,但也并非事情的全貌。

邬有期有心探明闇湧現世的真相,也想知道自己為何能控制闇湧,所以他哼笑一聲,擡手讓魔兵們放下武器——

他倒想看看,修真界到底能做什麽。

“得了,事情我應了,放開他們。”

“可是尊上……”

邬有期回首挑眉嗯了一聲,那魔兵便再無異議,只能紛紛收兵,後退到廣場各角去。

顧家人松了一口氣,反倒是那一直牽着邬有期手的顧清倚,卻突然擡起他的手用臉頰蹭了蹭:

“漂亮哥哥不氣,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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