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這一戰, 修真界損失慘重。
包括青霜山在內,各派都有長老、修士傷亡,其中六壬城更是幾乎全軍覆沒, 葉城主也被俘。
雲車常儀帶領魔使和士兵們清掃戰場, 雲月星師和藥行生則引着賓客們挪到殿內。
宮人侍婢們訓練有素地重新端上美酒佳肴,禮官撿起銅錘、重新敲響喜鐘并大喊一聲:
“奏樂——”
一早候在殿內的鑼鼓樂隊鳴筝起板,歡快的曲調瞬間溢滿整個前廳。
邬有期将“顧清倚”拽到金座邊,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哼笑道:“喜蛛。”
剛才混亂, 喜蛛跌倒後就被擠到了人群外邊兒。
聽到邬有期喚她, 便忙擠過來, “尊上?”
邬有期揚了揚下巴, 示意喜蛛看“顧清倚”,“他餓了, 你去弄點他平時愛吃的來。”
他們這邊說着話, 那邊鬼界的秦廣王卻笑盈盈上前,舉杯敬了邬有期:
“魔尊高瞻遠矚、雄韬偉略, 鬼界佩服, 這杯酒, 本王敬你。”
邬有期于是端起金盞,笑着飲了一杯。
見此情況,妖界衆生不甘落後,紛紛上前, 感慨魔尊有謀略,竟能如此重創修真界:
“我們早看那群修士不順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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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 牛鼻子道人,個頂個兒的讨厭!”
妖族和鬼族七嘴八舌, 圍着邬有期極盡溢美之詞。
而這麽一會兒工夫,卿乙也漸漸适應過來,繼續裝成傻子,眼神放空失焦,乖乖坐在金座上。
喜蛛很快拿來了顧清倚素日最喜歡的花糕,一面遞給他,一面小聲提醒他慢點吃,不夠後廚還有。
魔族設宴,大多食物都不是人族能吃的,這些花糕都是喜蛛吩咐廚房單獨做的。
卿乙點點頭,雙手捧起糕來,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看他并無異狀,喜蛛長舒一口氣退到一邊,正取出巾帕來擦汗,就見大祭司和大将軍并肩上前。
“哈哈哈,這仗真是痛快!”雲車常儀大笑開口,懷中抱着一整壇酒,“就可惜沒将賊人一網打盡!”
說完,她舉壇虛敬一下,就仰頭自己灌起來。
反觀雲月星師,她只略欠了欠身,先看卿乙一眼後,才用很輕的聲音問:“尊上,禁障為何失敗?”
邬有期在杯盞後擡起眼眸,而後似乎被她這話嗆到,忍不住咳咳兩聲後,放下金盞哈哈大笑——
“怎麽?”
他挪了挪,擡手挂到卿乙肩膀上,“大祭司還要跟個傻子計較?”
雲月星師皺皺眉,最後大約是覺得場合不對,她退了一步,順着邬有期給的臺階下:“是。”
等着姐姐灌完那酒,她才點着星杖再開口,“但尊上,這次是禁障,下回呢?”
弦外之意,是要邬有期拿個态度。
三智能允許顧清倚存在,卻不想要一個模樣形似大敵卿乙的人在魔尊身邊,變成潛在的意外。
邬有期聽懂了,卻只是笑着端起酒碗來敬了雲月星師一盞,“本尊有分寸。”
雲月星師點點頭,轉身拉着姐姐離開。
之後,又有許多魔使、賓客來敬酒,卿乙看着被人包圍的小徒弟,眸色微黯、心中愁腸百轉:
看來這三年,小徒弟在魔界過得也并不好。
剛才這一番交鋒,也能瞧出來魔族三智對他并不信任,處處掣肘防備。
而……
小徒弟入魔的原因,看着今日情狀,他也大概能猜出來幾分——
是他當年,錯信霍覽。
分裂天魂、護住邬有期後,他昏迷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躺在白石煮雨的地板上,凍得渾身發僵。
後來強撐着醒來,卻也是嘔血不斷、靈核不穩,有時站起來都困難。
就這樣昏昏醒醒着,他花費了兩個月才重新凝聚靈氣、修複好裂魂在元神上留下來的傷,至少——讓自己看起來沒事。
結果剛出關,就聽說了小徒弟殺人的事。
他喚來那只被邬有期取名為霧影的靈鶴,正欲下降執法堂、與衆人辨個分明。
峰頂的高天,卻在突然間起了異變——
原本湛藍澄碧的天空一點點被黃雲遮蓋,整個青霄峰都變得昏暗,而後狂風四起、濁氣翻湧。
一團濃黑色、冒着火光的東西從天而降,準之又準地落到峰頂,炸開的黑煙瞬間吞噬了一片的竹林。
卿乙橫了青霜山贈他的一白劍在手,正戒備看着那團有着強大異能的東西,霍覽就帶着幾位長老降臨。
“你出關了?!”
還來不及寒暄,那團黑霧又炸開一團闇湧,威力遠超之前衆人的所見。
峰頂竹林後的藥園、石桌,還有邬有期新挖的一片稻田、紮的草人,都被吞噬、化為灰燼。
看着這團能源源不斷産生闇湧的東西,衆人商議之後,暫且給它定名為“闇元”。
事出緊急,卿乙不便與掌門解釋,只能吩咐一句讓衆人助他,而後降下結界、暫時定住闇元。
——不讓它處于頻繁爆發的狀态。
有衆人靈力相助,掌門他們并未發現他的異樣,還長舒一口氣,認為他有辦法、有能力對抗這可怖的闇元。
掌門後來為此找過他多次,央著他想辦法,而修真界也将所有希望寄于他一身:
“真不能麽?或許你突破飛升,就能徹底封印它了呢?你是修真大陸唯一的大乘期修士,我們只能求你了——”
多說無益,卿乙無奈翻腕,“掌門請看。”
霍覽性子沉穩、見識也算廣博,但這一探,卻叫他驚叫着跳起來:“你你你,卿乙你……?!”
“所以掌門所托,恕難從命。”
而霍覽踉跄着後退兩步,臉色慘白,嘴裏喃喃着說了好幾句“不可能”後,重重跌回椅子裏:
“完了,這下全完了……”
瞧他這幅六神無主、末日将臨的模樣,卿乙嘆了一口氣,許諾他會嘗試,但也請霍覽邀各大宗門相商。
闇元現世,并非青霜山一宗的責任。
天下蒼生,也不是他一人就能保全守護的。
“不過掌門,我想請求你,我敢用我這一生的榮辱、性命做擔保,我那徒兒,絕非濫殺之人。刑堂主人狠辣,還請掌門……能替我關照一二。”
他很少求人,素來都是別人求他。
說完這番話,他抿抿嘴,還向霍覽揖了一揖,“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弟子,請掌門千萬護住他。”
霍覽惶恐地從座位上彈起來,“這說的哪裏話!”
扶他起來後,霍覽臉上的神情卻有些複雜,“可是卿乙,邬……有期他殺人,是钰兒親眼所見。”
世間幻術如此之多,眼見有時也并不為實。
但情況緊急,這也不是分辨的好時機,于是他只是掙脫開霍覽的手,再拜堅持道:
“有期他絕不會濫殺。”
而後他擡頭,目光灼灼看着霍覽:
“若最終查出來證據确鑿、并無冤屈,林鸾确系他所殺,那沈钰要抵命,便叫他來取我的命吧。”
霍覽雙目瞪圓,“這如何使得?!!”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有期是我唯一的弟子,若他真做錯,做師父的,理應代他受過。”
這場對話,也不知算不算不歡而散。
總之霍覽飽受震撼,眼中閃過數千種光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卻只是長嘆,黯然應下。
他信任霍覽,也相信昔年業火清德君的眼光。
既然他能完成師尊的囑托,那應當不是個背信棄義沒有擔當的小人。
所以,他就心無旁骛地嘗試突破起來。
他停留在大乘期少說百年,一直沒機緣突破飛升,如今要強奪機緣、還是在三魂殘缺的前提下——
那就是險之又險,只有千萬分之一次機會。
偏偏他突破到關鍵之時,周身靈氣四溢,太清和陽的清氣滿溢峰頂,天穹中也聚攏了天道招來的金雷。
前六道雷湧他都咬牙撐着擋住,眼看只要度過最後一道雷劫,就能舍身登仙、羽化飛升。
身後,卻突然傳來了邬有期的聲音。
小徒弟僅着中衣、頭發蓬亂,手腕上有深深的淤傷,胸口上交錯着多道鞭痕。
卿乙的瞳孔瞬間緊縮,心緒微動後,就感到撐開的結界被天道威壓重擊了一下,迫得他險些跪倒在地。
“師尊……”邬有期臉色慘白,卻還是撐着對他笑了下,緩過一口氣後,就跌跌撞撞地朝他靠來。
而他被天道壓得喘不過氣,缺少了天魂的身體微微顫抖,甚至不能開口回應:
小徒弟看上去很不好,靈力虛弱、身負重傷。
但——
卿乙擡頭,目眦欲裂地看着頭頂即将降下的第七道金雷,磅礴的太清和陽之力裹在雷湧裏,甚至隐隐有紅光在閃。
別說是受傷的徒弟,就算是他三魂齊全、狀态全盛時,只怕也沒十成把握能完好無損地接下這一擊。
邬有期靠過來,只怕會被金雷誅滅。
情急之中,數次想開口都發出不聲音,他只能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抽出道護體真氣将小徒弟劈遠。
一掌将人震飛到青霄峰下,至少能遠離天罰和金雷降臨的範圍。
只是這樣,他自己的護體罡氣也産生了裂隙,金雷砸下來的數道重擊,将他壓得毫無招架之力。
沒撐過一時三刻人就失去了意識,突破登仙自然也就失敗了。
再醒來,他先看見的是青陽峰主、月照丹臺那位醫修,不等對方開口,他就強撐着起身。
“诶長老您去哪兒?!”
他體內氣血翻湧、喉頭腥甜,眼前也是一陣陣發黑,掙紮着走到白石煮雨門口,卻正好撞見聞聲進來的霍覽——
“卿乙你……”
“咳……”他實在虛弱,張口就被自己喉嚨裏的血嗆住,人也委頓在地,“咳咳咳——”
霍覽被他吓了一跳,連忙趕過來扶他,身後的長老也提調靈力為他療傷:“長老您……”
卿乙沒理她,只執着望向掌門。
霍覽沉默良久,閉上眼,“……邬有期沒事。”
得了這話,他強撐的那口氣才散了,人徹底昏死過去,直到後來和闇元同歸于盡。
而今想想……
卿乙慢慢放下手中花糕:掌門騙他。
邬有期這哪叫沒事。
這三年來,小徒弟,一定……恨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