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卿乙很難跟地魂解釋他是誰, 也說不出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這種話。

他輕咳一聲上前,站到了邬有期身邊, “這位……仙君, 無意冒犯,只是我二人來鬼界确有要事。”

“什麽要事?”

“不知——仙君有無聽聞,近來人間發生的大事?”卿乙頓了頓,“關于闇湧肆虐的。”

闇湧二字抛出來,地魂卻像是第一次聽那樣新鮮, 臉上有一閃而過的茫然神色。

但緊接着, 他就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悶哼一聲, 另一手猛然擡起來扶住了胸口。

同時, 卿乙也猛然感受到一股錐心刺骨的痛。

他搖晃了一下,往後跌入邬有期懷中。

“師尊?!”

這感覺太熟悉了, 以至于卿乙眼前都恍惚出現了一片虛影:仿佛在瞬間又回到了他裂魂的當日。

地魂明顯也注意到了他不尋常的反應, 捂着胸口、擰緊眉頭,“你……”

卿乙深吸一口氣, 推開充滿關切的小徒弟, 也沒回答地魂的問題, 反而追問他第二句:

“仙君你……難道最近就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麽?比如講,來到地府的鬼魂,明顯增加了。”

果然還是自己足夠了解自己,地魂一聽這個, 注意力就被吸引,仔細回想一番後, 眼眸微微睜大了。

卿乙見他如此,這才解釋道:“‘闇湧’是近來在人間盛行的一種災厄, 已經致使無數百姓無辜喪命。”

地魂又眯起眼睛來看了他們一會兒,最終緩緩收起了弓箭,“你們,跟我來。”

邬有期和卿乙對視一眼,正猶豫要不要上前,在前方回首等他們的地魂卻露出不耐煩的神色。

未等他們反應,突然打出一陣勁風,裹着兩人就瞬移到了鬼衙內:

這處衙門三進院落,除了和人間一樣的儀門、大堂和公廉堂外,還有二堂和三堂的兩個大院。

與人間右首為尊相反,地府的“人門”和“鬼門”完全相反,即:被傳召的魂魄會從左首鬼門進,然後被判無罪釋放能入輪回轉生的,又從人門出。

地魂直接将他們帶到了二堂內,二堂比正堂稍小,面闊只有三間,不過裏面同樣擺放有暖閣和公案。

堂屋內燈火通明,卷宗堆積成山,就連兩側的堂事房和招房外,都擺滿了案牍和案卷。

卿乙環顧四周,發現這地方就是他一開始共感到地魂所在的位置,陌生但又熟悉。

幾個負責搬運卷宗的小鬼看都沒看他們一眼,似乎對此見怪不怪。唯有趴在公案旁幫忙蓋章的青面小鬼多盯着他們瞧了瞧,才喊了地魂:“仙君。”

地魂點點頭,“你們先下去。”

小鬼們聽着這個,都高興壞了,丢下案宗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似是生怕地魂反悔一般。

地魂不甚在意,只坐到公案後,随手從高架子上召來了一本命簿。這樣的東西,邬有期從前可只在戲臺上見過。

不過戲臺上的命簿都只是薄薄一本,裏面的內容也多是人間書生和戲老板臆測,倒不似真東西這般厚實、攤開來少說有半張書案那麽大。

上面的墨痕很潦草,若不仔細看還難以分辨,邬有期只勉強看懂了生卒年月日和幾個人名。

地魂随手翻了兩頁,然後指了卿乙,“細說說。”

卿乙認得自己的筆跡,随意掃了兩眼就看出來這是錦州大陸上東部沿海的一座小城。

應當是近日闇湧肆虐,海水急速上漲,不少百姓來不及逃難就被湧來的浪潮淹沒、丢了性命。

卿乙看了看命簿,告訴地魂闇湧的可怖,“如今人間危機四伏,不僅僅是東部沿海一帶,西南、苗疆都有闇湧彌漫。”

地魂越聽,面色越陰沉,等卿乙說完,他已經拍案而起,“這麽大的事,為何地府聞所未聞?”

“事發突然,想必消息還未傳到。”

地魂看着那份命簿沉默良久,突然一拍桌子站起身,“即便如此,你們也并未解釋清楚!你們到這裏的來由,還有為何要使假銀鈔害人?!”

卿乙:“……”

原來還記着這件事呢。

邬有期一直在旁沒說話,卻始終挂着一抹淺笑在觀察自己這“兩位”師尊:

套在顧清倚身體裏的那位,明顯神色緩和,而且時刻都在關注着他的動向,偶爾目光停留久一些,他都會轉過頭來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坦白、直率,瞧着讓人心軟。

而立在公案後面的這位地魂,倒是與記憶中的師尊一般無二:冷面寡情,好像天地間他只在乎公允。

偏是到了此時此刻,邬有期瞧着這兩位表面上看很割裂的人,心底卻忍不住在笑:

就好像是菩薩觀音有許多相一般,師尊地魂示現的也是一種莊嚴法相,威嚴、正直,金剛怒目。

地魂見他二人不答,且高個子的年輕人臉上一直挂有一種他看不懂的模糊笑容,便是揚聲叫來衙差:

“将他們拿下!”

卿乙翻了個白眼,在被邬有期拽過來護在懷裏時,開始有點嫌棄自己:

這般嫉惡如仇,也難怪前世小徒弟要誤會你。

邬有期護着師尊,拿出枯樓隐骨很快将那群圍攏上來的小鬼逼退,緊接着在師尊的指點下、脫離開地魂的箭陣。

瞧着那密不透風的箭雨,邬有期難得後背發涼——幸好帶着師尊同往,不然他還真沒法應付這個。

兩人被鬼差追出來,客棧肯定不能再回去,鬼城也被地魂下令封閉、四面都升起了高高的結界。

眼看着兩人就要陷入重重包圍,留在客棧的仡軻瀾擔心他們出事,找出來就撞見這般陰兵過境的盛景。

他立在屋檐上欣賞了片刻後,還是笑着搖搖頭,一躍降下去,順手就制出一片紫色瘴氣。

陰兵們雖說都是早已死過一次的鬼,但看見那樣一片濃霧還是會下意識露怯,這麽一停頓,就給了邬有期機會。

邬有期感激地沖仡軻瀾點點頭,而後就閃身帶着卿乙脫離開陰兵的包圍圈,轉身躲到了一間空屋裏。

撐開結界隐去身形,算是暫時躲過了陰兵鬼将們的搜魂大法,也等到仡軻瀾過來接應。

等喘勻了氣息,仡軻瀾才戲谑地瞧着狼狽的兩人,“怎麽,沒談攏?”

邬有期長嘆一口氣,卿乙跟着搖了搖頭。

仡軻瀾笑了笑,“那現在怎麽辦?要不我們用麻袋套了去,待的時間越久,你們不是越容易被發現?”

邬有期也正在想這件事,原本以為是他再次和師尊重逢,沒想到地魂根本不認得他,也沒有過去的記憶。

而且,還是這樣剛直不阿、嫉惡如仇的性子。

——師尊擔憂的沒錯,若是叫地魂知曉一切,肯定要拿着那柄黃泉引來殺他:

不忠不義不孝、不知廉恥搞自己師尊的孽徒!

邬有期抹了一把臉,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做,只能求助地看向卿乙,順便還小聲嘟哝了一句:

“師尊,你這地魂好難搞。”

重逢相認以來,卿乙哪裏見過小徒弟對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多半都是挂着神秘莫測的笑。

他心懷愧疚,本就對小徒弟有湳諷求必應,邬有期一說,他就下意識順着仡軻瀾的話往下說:

“地魂是沒法用麻袋束縛住的,何況他在鬼衙當差記名,想要帶走,恐怕要先在鬼王的文武名錄上圈掉才……行?”

他一本正經地在回答,可那邊的仡軻瀾和邬有期兩個卻瞪大眼睛看着他,半晌後都變成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

“……怎麽?”

仡軻瀾忍不住轉過頭去、趴在牆壁上大笑出聲,而邬有期則是忍笑過去揉了揉他的腦袋,呢喃着喚了句師尊。

卿乙皺了皺眉,閉口不談了。

這兩人,他明明是在擔心說正經的,他們卻在鬧,也不知道分分場合。

邬有期見師尊是當真惱了,這才拉着師尊轉到另一邊,小聲追問如何圈掉名錄。

鬼王和人間的帝王一樣,他們的文武群臣,就是從等待轉世輪回的鬼魂當中選。

鬼王的臣民,實際上也是地仙的一種,算不得是普通鬼魂,陰司會從命簿上除名。即便強行帶走了,也不可能順利輪回或者返陽。

想要圈掉地魂的記名,要麽是鬼王主動拿出名錄圈掉地魂的名字,要麽就是——只能強闖閻羅殿。

兩人正說着,笑夠了的仡軻瀾突然從後冒出個腦袋,“邬兄不是魔尊麽,就不能用這身份去說說?”

邬有期搖頭。

魔尊是魔界的尊主,說得好聽是一界的霸主,但哪裏比得上衆鬼王在鬼界的多年經營。

鬼王願意買賬,那是賣你三分面子,但他們也完全可以不予理會,甚至審時度勢——将邬有期正在冥界這個消息賣給修真界或者魔界。

就仿佛兩國邦交,皆是因利而來。

若沒有能夠拿得出手的利益去交換,鬼王又憑什麽放棄他用着挺好的文官武将。

“……還是硬闖吧。”

速戰速決,直襲擊鬼王殿。

“那闖完呢?”仡軻瀾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起玩笑,“還真拿個麻袋将那地魂騙走啊?”

卿乙橫了他一眼,卻當真想到個辦法,“或許——我能去勸一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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