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67章

黃泉引, 是卿乙仙尊生前鮮少使用的一柄神兵。

此弓以神木為身、鋼為筋弦,長七尺、透重山,能似機|弩一般連發, 且有神力護體、不畏冰火刀槍。

嗖嗖三支靈箭破空而來, 裹挾着強大的靈力,震蕩得閻羅殿內簾帳翻飛、塵土飛揚。

仡軻瀾早有準備,自己閃身躲避的同時,也召喚出無數的磷粉蝶來幹擾地魂的視線。

邬有期則是原地起了一道屏障,并且手中的枯樓隐骨挽劍華成盾, 直接擋住了那幾道箭矢。

地魂一擊不中, 立刻變招, 手中靈光大盛, 直接吟唱起箭陣技,瞬間整個閻羅殿內就被金光鋪滿。

卿乙被邬有期護在身後, 實在不想看小徒弟和“自己”打架, 便是出言喊道:“先生何必咄咄相逼?難道忘了人間蒙難、遭遇的惡事?”

聞言,地魂攻擊的動作微頓了頓, 卻沒有完全停手, 只是又持了三支弓箭指向他們:

“此事本尊自會去查, 但爾等擅闖閻羅殿亦是重罪,理應受罰。”

卿乙一噎,多少有點理解前世對他誤會重重的小徒弟了——這般冷硬性子,換是誰, 都會想狠狠揍他一拳。

邬有期閃身躲避過接下來三箭,忍不住也沖那地魂喊道:“法理之外, 還有人情,何況事急從權, 我們也不是故意要闖入冥界和閻羅殿的!”

地魂充耳不聞,箭矢又至。

邬有期抱着卿乙閃身躲過,卿乙趴在他懷中,探出的半個腦袋正好與在一旁抱臂的鬼王對上了視線。

鬼王滿臉戲谑,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以己度人,卿乙忽然轉過一個念頭,他目光直勾勾看向鬼王,等對方注意到這視線轉過來時,他才開口道:“殿下當真以為人間闇湧遍地,對鬼界來說是件好事?”

“為什麽不呢?”鬼王笑嘻嘻的,“你們都死了,就都變成鬼了,就合該歸我們地府管束。鬼界的實力,可是空前壯大呢。”

卿乙笑了笑,“月滿則虧,殿下要這麽多鬼做什麽呢?”

鬼王一愣。

卿乙卻繼續道:“這麽多鬼,又要多少鬼差來維系秩序、指導他們入輪回呢?以及,輪回的六道又該如何分配和判定?”

“差役的俸祿從何而來?地仙的升等又該如何判斷?城外沒有親眷供奉香火的孤魂野鬼是否會暴亂?被判入地獄惡道的厲鬼們會不會集結改寫鬼界的規矩?”

卿乙連珠炮似的說完這番話,然後才似笑非笑地瞅着那位鬼王,“這些,您恐怕……都沒想過罷?”

鬼王飛快地眨了眨眼,原本悠閑的姿态也變得緊張起來,他順着卿乙所言往深處一想,額角驟然滲出汗漬。

同時,就連剛才一言聽不進去的地魂也放緩了攻擊的動作,在鬼王面色變沉的同時,終于停下了動作。

這也是卿乙看到無上首地宮中的隐秘,最近才想通的一件事——三界,本就互相制衡。

若無魔界,人間不會奉修士為尊,衆多的修真門派弟子數量會減少、會因為資源而相互傾軋。

若無修士,魔族沒有了制衡,長久相互争鬥下去,只會讓魔界的領域失去平衡、走向崩塌。

剩下鬼界,鬼王雖然需要衆多的鬼魂作為自己的子民,但若數量超過了地府能夠容納的數量,那也是他難以控制的亂局。

世間善惡平衡,像是陰陽相伴相生。

也正因修士不明此間的道理,才會導致天道失衡,創造出來闇湧來毀滅人世。

卿乙見地魂也停下來,便從邬有期身後走出來看着他道:“之前與先生說的那些話并非危言聳聽,還望慎重考慮。”

地魂擰了擰眉,握緊長弓的手數次收緊又放開,最後只是轉頭看向鬼王。

而鬼王沉眉思考了片刻後,最終揮揮手,将一頁閃爍着陰綠色光芒的東西抓在手中:

“……仙尊懷大道,本王自愧弗如。”

那頁紙于他掌心騰空,悄無聲息地化成了灰燼,“帶着您的魂魄走吧,希望——這次您能成功。”

卿乙一愣,“您……”

鬼王卻已經背過身去揮揮手,“別的不敢說,但看魂靈,本王确實不會看走眼的。”

言下之意,便是早就瞧出來卿乙的身份。

倒是那地魂挑挑眉,還有些沒明白過來,在邬有期和卿乙走向他時,還戒備地後退了一步。

邬有期兀自好笑,伸手就握住了他持弓的那只手,“好師尊,別鬧了,跟我走罷。”

地魂下意識想要反駁,周身靈力繃起來,卻在感受到邬有期搭在他腕上那點溫熱後,他卻瞪着這個沖他笑得傻氣的青年,半天震不出那最後一下。

他偏了偏腦袋,眯起眼睛審視地看了一會兒邬有期,總覺得眼前的青年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這麽一緩神的功夫,旁邊那個少矮些的公子就湊上來,也用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跟我們回去吧?”

地魂張了張口,很想問一句回哪去,可在碰觸的瞬間,就有許多記憶湧入腦海,眼前更是一陣白光閃爍。

片刻後,地魂深深閉起了眼眸,神色複雜地看了邬有期一眼後,又轉向了卿乙,嘴唇嗫嚅小聲說了句話。

“師尊說什麽?”邬有期沒聽清。

地魂卻沒理他,只是憤憤不平地橫了卿乙一眼,然後就收起了黃泉引負手而立,不再開口。

邬有期沒聽見,那是因為這話本不是對他說的,而是地魂埋怨卿乙的。

聽了個真真切切的卿乙摸了摸鼻子,兩頰緋紅,多少有些臊得慌,只得輕咳一聲也別過頭去。

邬有期:???

不為別的,就因地魂悒悒不樂地罵了卿乙,說他是昏了頭了,竟然做師尊的會被徒弟壓。

這話太糙,卿乙都不好意思跟小徒弟提。

只是往深處一想,地魂也是他的魂魄之一,原來在他內心深處還藏着這樣的……念想。

卿乙搖了搖頭,轉過頭正色問邬有期:“魂師告訴你之後要如何做了麽?”

魂魄離體容易,想要再融合可是千難萬難,邬有期想了想,從納戒中取出一盞縛魂燈。

此物外形與一般燈籠無二,周圍閃爍着一點淺淡的靈光,八面糊着的紙面上繪有反複的符咒。

拿出這盞燈之後,邬有期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師尊,有點不知要如何開口——

無名魂師只告訴他,帶着魂燈來到地府,找到地魂之後就将地魂裝進去帶回魔界。

問題是……

現在師尊的地魂看上去就跟一個活生生的人無二,是要如何——将這麽大一個人塞進小小的燈裏啊?

瞧着小徒弟茫然不解的神情,卿乙忍不住要笑,反是地魂一臉嫌棄地瞪了他一眼,嗖地化成一道靈光、鑽進了那盞魂燈裏。

淺白色的魂燈中登時亮起了青金色的靈光,煜煜生輝,幾乎将整個閻羅殿都照亮。

鬼王不知何時已經離開,閻羅殿內就剩下他們三人,仡軻瀾收起了他的磷粉蝶,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都好了?”

邬有期點點頭,而卿乙歉意地對他笑了笑。

也不知是否是鬼王的授意,他們從閻羅殿出來時,一路暢行無阻,鬼差都跟沒瞧見他們一般。

三人順着原路回到城門口,賣面湯的大爺瞧着他們還沖他們款款一笑,然後繼續揉面。

倒是城門口守着的士兵換了崗,那兩個靠在躺椅上的士兵被換下,重新來了兩個挺直腰杆、正經查驗的。

卿乙回頭多看了兩眼,覺得城門口的狀況煥然一新,或許是他那番話給了鬼王一些觸動也未可知。

照舊是乘坐溺行舟,順着來時路返回到酆都城。

只是沒想到,他們在鬼界待這麽一時三刻,人間已然是另外一幅景象——

各地爆發的闇湧更加嚴重,東部遠海的幾座島嶼都被吞噬,逃難的百姓已經圍困在京畿周圍。

在東海上的離癡無恨提前帶領衆弟子遷入中原,暫時客居在藥王谷中,而人間的皇室也正準備遷都。

酆都城也是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據說是城中出現了食人精魄的妖邪,許多年輕男女都橫死家中。

還有廟會上失蹤的“鬼娘娘”們也不了了之,本來還很熱鬧的小城,瞬間家家閉戶、路上無半個行人。

邬有期是預備直接北上,順着無上首的地下通道去西佛界——反正有希來意給他們開方便法門。

倒是仡軻瀾預備與他們作別,“人間大劫将至,我還是得回苗疆一趟,這便不陪兩位北上了。”

對于他的選擇,邬有期有些不解,“可是他們不還在追殺你麽?”

“……是啊,”仡軻瀾苦笑一聲,目光卻望向了西南方向,“但那裏,是我的故鄉啊。”

他垂眸握了握拳,只遞給邬有期一枚用紫繩拴着的骨哨,“有需要就喚我。”

邬有期端瞧他眼神堅定,不好再勸,只能遞出一面血鏡給他,“……你才是,回去要多保重。”

仡軻瀾挑挑眉,接過來那面鏡子揣揣好,又笑着沖卿乙擠了擠眼睛道:“希望下次相見,能讨杯你們的喜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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