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儲
立儲
紫微宮安福殿。
迎面是碧波粼粼的湖水,風吹湖波蕩漾,荷葉綠意點綴,雖未到滿池綠意如浪,卻也格外清新怡情。
姬照月于水榭小憩。
即使午後精神不濟的休息,她也攜着奏折,今日特意挑出來的皆是或隐晦或引經據典或假借關懷讓她早日選定東宮儲位人選。
五十二歲壽辰剛過,銀雀臺四個月沒有關人,各方勢力都開始不安躁動,試探她的心意。
想到此處,她冷笑一聲,正在旁剝松子的青年見她醒了,要給她倒茶醒神,她搖頭,“柳儀,第幾日了?”
名喚柳儀的青年掰着指頭數了數,“是從齊侍郎中毒之日開始算,還是進銀雀臺之日算起?”
“你倒是提醒朕,阿雲被朕多關了幾日。”姬照月淡淡笑道,“她進銀雀臺六日了,倒是能忍。”
“郡主是陛下親手撫養長大的,又與陛下血脈相連,性情堅韌非同常人,是陛下養得好。”柳儀将松仁小心翼翼送到姬照月唇邊,“伺候陛下吃食是郡主喜歡做的,我可不愛做,難得我剝了松子,陛下可得賞臉。”
他生得一副富貴寶玉郎君的模樣,一言一行皆是率性,姬照月就喜歡他這般坦誠,笑道:“你進宮不久,倒是對阿雲評價頗高。”
“陛下不必吃味,草民把郡主當晚輩。”
柳儀說完,含情脈脈握住姬照月的柔荑,望着武朝女帝那幾乎看不到皺紋的臉,“陛下,她還是個孩子,草民心悅的是令我甘心俯首的女人。”
“果然江湖高手都是性情古怪之人。”姬照月很是受用他的話,在柳儀綿綿情話中,心中潮動,倒是忘卻了眼前的煩惱。
兩人溫存旖旎半晌,尚未盡興,只聽柳儀嘆氣起身整理敞開的衣襟,抱怨道:“陛下,您的小公主來了,聽她氣息步伐,看來是迫不及待想要哭鬧……”
他話音方落,姬照月的小女兒,年方二十歲,卻當了兩年寡婦的樂寧公主姬慕蓉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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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陛下!女兒不要嫁給表哥!哪個表哥都不行!”
小女兒與姬令雲性格迥異,最令姬照月頭疼,既任性又嬌氣,從小到大省不得一點心。
她剛邁入水榭就撲到姬照月懷中,鼻尖因委屈憋淚已是微紅,雖是嬌氣,卻也着實嬌媚可人到讓人無法生氣。
姬照月不知她鬧得哪一出,她确實想過要在幾個侄子中挑一個安心的,照顧這個小嬌嬌,但只是想想,尚未付諸行動。
姬照月拍着她的背,“何人同你說的?”
“神都這幾日流言紛紛,說母親您廢了二哥哥,又遲遲不立東宮儲位,是為了把這位置給姬氏侄輩,其中最有可能就是炜哥哥、言哥哥和雲姐姐。雲姐姐是女子先不說,其他兩位表哥若能親上加親就能少些阻力,而您唯一的女兒,我就得嫁給未來的東宮太子!”
姬慕蓉雖然含淚帶怒,但語氣絲毫沒有磕絆,最後她紅着眼睛嬌聲道:“雖然女兒夫君仙逝,可我已立志要當女冠,替他守一輩子的心!東宮之位,親哥表哥表姐誰都行,女兒可不想摻合!”
姬照月面色沉沉,聽着小女兒的嬌泣,将桌面奏折掃落在地。
……
姬令雲被關了幾日走出囚室,見到的卻是解逢臣那張笑臉,真是說不出的晦氣。
今日裴燕度不在。
她略有不适,自從進銀雀臺後,她只與裴燕度見面,連老鼠蟲蟻的影子都沒見過。
以至于除了沒有自由,無事解悶,她過得倒也舒适,哪有傳聞中銀雀臺是地上陰曹的樣子?
解逢臣有數十名義子,今日身後也跟着一人,眉眼深邃,似有胡人血統,膚色微褐,臉頰刀疤極為顯眼,武器是彎刀。
莫非是老八譚原?
譚原笑着将她打量一番,“小十三不在,看不到郡主這身水芙色的新裙裳穿着有多如花美麗,真是令我銀雀臺大獄蓬門生輝啊。”
譚原是出了名的笑面狠手,行事浪蕩。官職雖只是校尉,卻是解逢臣手下武功排行前三之人。
姬令雲這才想起裴燕度是排行十三了。
“譚哥兒不許放肆!”解逢臣一副早知就不帶你在身邊的愧色,轉對她道,“下官義子皆是粗鄙卑賤之人,有冒犯郡主之處,切莫見怪。”
譚原一臉無所謂:“郡主乃神都貴女典範,人人趨之瞻仰,何況那一櫃子的衣裳都把小十三的俸祿都掏光了,還借了我的錢,他面皮薄不會邀功,我可得替他說說。”
姬令雲低首輕笑,“無妨,待我出了銀雀臺,必将他欠的錢還給譚校尉。”
本來是審訊的氣氛,被譚原這般插科打诨一番,姬令雲反而輕松幾分,解逢臣還未對她變臉,那意味着齊茗那邊已問出與她有利的證據。
“這張是齊侍郎的證言,昨日他蘇醒後,下官立刻着人去詢問當日中毒前後之事,他所言與郡主當日之言相符,你們久未相見,他所服用的鹿茸膏是由宮女送來,他以為是郡主關懷,不甚感激,只因近來病中并不曾服用。”
“而那一日是陛下壽辰,他以為服用些鹿茸膏能讓氣色好,待晚宴時與陛下慶生祝酒也不添晦氣,未曾想竟然中毒了。”
解逢臣将手中宗卷一一攤開,向姬令雲解釋。
“可我真的未曾送過他鹿茸膏。”姬令雲最不解的就是這個栽贓,“還用上有花月園标記的禮盒,也太過刻意……大人沒查到那個送禮的宮女嗎?”
“查了,不過在抓捕過程中,不小心撞到另一撥人……真是不巧,譚哥兒,把人帶來給郡主看看。”
鐵門一開,譚原出去不久,親自押着一個口中塞着胡桃無法說話的女子,那女子臉上灰撲撲的,眼圈紅紅像是哭過。
這人居然是竹月。
姬令雲大為震驚,倒不是驚訝竹月被人抓了,而是詫異竹月居然能會哭,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趕緊上前,将竹月攬在懷中,怒視譚原。
竹月與她雙目對視,眼中愧色翻湧,見她安然無恙毫發無傷氣色甚佳,又自心底開懷,連忙搖頭。
譚原被她瞪得發毛,不禁摩擦着刺青裸臂上徒然豎起的汗毛,慌忙解釋道:“卑職可從來不欺負良家小娘子,她哭是因為中了算計,眼睛不适而流淚,跟我無關!”
甚至還退開幾步,生怕被姬令雲的眼刀給剮了。
“是這樣嗎?”姬令雲忙問道。
竹月被塞着胡桃的腮幫鼓鼓囊囊,無法說話,而且她還被鎖着手枷,但還是點了點頭。
竹月最是實誠,絕對不會說謊。
姬令雲這才接上解逢臣的話,語氣已難心平氣和,“就算撞上我的人又如何,我派人為自己清白調查,難道也犯了銀雀臺規條?居然如此對待她!”
解逢臣悠然對答:“可是經過此遭,下官才知,郡主之前并未對小裴交待清楚一切。可見郡主有頗多隐瞞,這叫我銀雀臺如何辦事?幸而譚哥兒是認得她是郡主身邊人,若是不認得,目下郡主所見就是一具涼透的屍首了。”
姬令雲不同他争辯,幫竹月掏出口中三枚小胡桃。
竹月幹咳幾聲緩過神來,開口道:“郡主,是他們打草驚蛇,才讓綠衣咬了毒丸自盡了!”
“你是說送鹿茸膏和向我傳話的宮女是同一人?”姬令雲輕撫她的背,讓她慢慢道來,“确定是宮女綠衣嗎?”
“是的,之前我的探子查到綠衣還有同夥,那夥人皆有不凡武藝,我讓探子悄悄跟着他們,但這五六日不曾有消息傳來,只怕兇多吉少。”
“我則一直盯着綠衣,昨日見她仿佛聽到什麽風聲倉皇離家,正要繼續追蹤,沒想到卻撞見了銀雀臺來抓人,綠衣見敵不過就咬了毒丸……”
竹月一口氣道出這幾日的經歷,姬令雲正要繼續問詢,沒想譚原插嘴嚷道。
“竹月小娘子可真是會冤枉人,我譚原要抓的人怎麽可能死,那宮女确實要咬碎毒丸,可下巴被我及時弄脫臼了,只咬破一層藥皮,一點點毒……”譚原伸出數指并攏,“那一點點而已,我命人立刻給她洗了腸胃,灌了藥酒,好生麻煩,總算把人給保住了。”
竹月臉色漲紅,磕磕巴巴道:“我、我沒看見後來之事,那綠衣臨了灑了我一臉石灰……我本是能躲過的,可他偏偏擋了我的路,還用刀柄磕我的頭。”
原來淚眼是因為進了石灰。姬令雲松了口氣,倒是第一次知曉石灰居然還有這種作用,以後可以備在身邊自救。
她撥開竹月的額發,果真磕壞了,都腫了。
譚原連連擺手,“那不是巧遇了嗎?我以為竹月小娘子是那綠衣的同夥,想着要活口,幹脆就敲暈了事。至于這胡桃……是小十三昨晚臨走前讓我塞的,說不讓我審。”
解逢臣輕咳一聲,示意譚原閉嘴,同時問道:“郡主為何要跟蹤這名叫綠衣的宮女,如今這個局面,您就不必隐瞞了吧。”
姬令雲了然,情勢至此,自然不必隐瞞。
“陛下壽宴當日,就是這名宮女與我傳話,說齊侍郎久病,又被陛下冷落,心如死灰,求我去勸解一番,想必解大人也知,我舊年曾救過齊侍郎一命,如今只是說幾句寬慰的話就能再救人一命,也算是積善積德。”
解逢臣微微點頭,“郡主菩薩心腸,可昨譚哥兒夜審,這綠衣抵死不認罪,屢次暈厥,就算只剩半口氣在,也喊着無辜,反咬郡主跟齊侍郎栽贓,咬定鹿茸膏就是郡主命她送的,咬定陛下壽宴上她未曾跟郡主傳過話。若再審下去,她就要死了。這下可是難辦了。”
解逢臣的自謙,實在太過虛假,他這些年以刑訊狠毒的手腕聞名天下,怎麽可能撬不出一句實話?可見是把難題抛給了她。
姬令雲透過他,仿佛看到了站在此人背後的女子,她的姑姑,武朝女帝姬照月。
于是,雍容端莊的郡主,挺直了背脊,從容不迫道。
“不難辦,我還有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