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蠱毒

蠱毒

“我那日在動身去見齊侍郎之前,還去見過一位女官,告知這名宮女相貌特征,希望女官幫我作證。”

“這位女官在宮中多年,頗有資歷,記得宮中每一個宮女,她告知我,那宮女名叫綠衣,年方十九,是三年前入宮的孤女,宛城人,在司膳處打雜,為人低調勤快。”

姬令雲緩緩道來。

解逢臣長舒一口氣,“不知那位宮人姑姑是……”

姬令雲握着竹月冰涼的手:“她即是當年差點當了永弘哥哥側妃的宮女,如今任宮中司儀女官的獨孤青韻。”

永弘先太子殇逝尚是十六歲,是姬照月的長子,在前朝時已被封為太子,可惜病弱天亡,如今已去十多年。

獨孤青韻其人性情疏冷,這些年來從不與任何姬氏皇族子弟有私交,在宮中行事公正無私,頗受姬照月賞識。

解逢臣見她搬出獨孤青韻,頗為感慨道:“原來如此,郡主的證人是獨孤娘子,若郡主當日在宮中交待清楚,也能免去來我銀雀臺之禍了。”

姬令雲搖頭,“那也不夠,我身上可是兩樁案子,禦史臺必不會放過,所以還得麻煩解大人調查綠衣在宮中與何人交好,偌大紫微宮,綠衣總該有內應才能收到風聲伺機逃亡罷?”

解逢臣眼中閃過一絲不解:“郡主看來并不急着出去。”

姬令雲一臉坦然自如:“這裏不錯。不過我家竹月受到驚吓,應當送還花月園休息。”

竹月見她趕人,急道:“我可以留下照顧娘子!”

“回去看着門戶。”姬令雲不容她多言,直接下令,“探子失蹤了不能不管,替我賣命,死要見屍。”

竹月被她推開一步,只得揉了揉眼,應道:“是!”

姬令雲回囚室前,終是忍不住問了一句,“裴副使呢?今日怎麽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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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原正要開口,解逢臣以咳聲止住,“小裴能幹,自然是做要緊的事去了。”

譚原在解逢臣身後做了一個手刀割脖子的動作。

殺人麽?姬令雲有些恍惚,腦中浮現玄衣少年劍生紅花的畫面,血花也是花。

解逢臣收攏宗卷,顯然此次審訊已完畢,他該回宮回禀姬照月。原本這樁案子萦繞在姬令雲身上只是疑團巧合,罪證太過明顯,簡直在明晃晃嘲諷他這個擅長羅織罪證的行家。

深揣帝心的他怎麽不知,将郡主送入銀雀臺是為了止住流言愈演愈烈,只要她能完好無損出來,有明面上的證據撇清幹系,陛下就好對朝野交待。

可咱們這位郡主顯然比他所想更有野心。

她居然想靠自己揪出兇手,怎奈郡主人手太少,此事還得借銀雀臺之手。

解逢臣落魄潦倒時得姬照月提拔,至此不敢小看女子。

尤其是這位被姬照月教撫養大的郡主殿下。

近日神都立儲流言紛紛,女帝的子侄本就被她為委以重任,血脈相連,立嗣不立兒子立侄輩,也是有可能的。

畢竟這世道連女子都能當皇帝,開千年之新,而且女帝不但廣開科舉取仕,亦開武舉為平民入朝鋪路,連連削弱士族門閥,提拔他這種微賤之民入朝,給予生殺大權。

所以,若哪一日女帝立儲皇太女,也不奇怪了。

想到此處,解逢臣吩咐道:“譚哥兒,你親自送竹月姑娘回花月園,賠禮道歉。”

譚原的嘴比腦子還快:“義父這是想示好郡主?那把小十三打包送過去,不就得了麽?人家還是昔日主仆呢,況且小十三這長相,換下銀雀臺這身衣裳,哪個貴女看了不心動?”

“就是被拒了,所以他才發瘋了般要好好表現,昨晚你不是攔都沒攔住他嗎?”解逢臣谑笑道,“郡主這朵金殿供養的富貴花,可不是那麽好摘的。”

譚原想起姬令雲之前瞪他的眼神,明明只是嬌柔娉婷的女兒家,但目光中的威厲,令他仿佛見到了陛下。

“是啊,畢竟是陛下最寵愛的郡主啊,小十三,可得好好拼命了。”

……

晚膳時間,姬令雲依然沒有等到裴燕度歸來。

反而她最不想見的解逢臣又出現了,帶着酒肉飯菜而來。

解逢臣道自己已經跟陛下禀明今日之事,再問過獨孤青韻話,證實姬令雲所言屬實。

而且獨孤青韻還給了一份綠衣這些年在宮中的人脈關系名單。

他當即派人一一審訊調查,查出一名內監在齊茗醒後,借機傳口信出宮,只不過等他們追查到這內監時,他早已服毒死在屋中。

線索雖然斷了,但綠衣還活着。

“綠衣身上及時發現蠱毒,幸而微臣有位義子是苗疆擅蠱之人,雖然蠱毒入腦令她神智不清,但微臣義子已經在養解蠱之蟲了。”

解逢臣輕描淡寫道出這些字眼,聽得姬令雲毛骨悚然。

蠱毒什麽仿佛是話本裏存在,居然在銀雀臺也有這種人?綠衣身上居然也有蠱毒?這宮中到底是混進了什麽人?

見她露出嫌惡之色,解逢臣指着囚室外,“原本外面有間專門用來關試蠱之人的囚室,可小裴怕打擾郡主,就把人連夜挪走了。如今看郡主氣色,這幾日小裴把郡主安置得很舒适。”

姬令雲憶起當日初來乍到時,她經過那些密閉囚室還聽到幾聲微弱呻吟喘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但此後她再不曾聽到這些可怕的聲音。

“郡主……您或許不知,這間屋子比較特殊。”

解逢臣見她臉色,忍不住又多了句嘴。

姬令雲從未想過自己能與這位讓神都百官貴胄夢見都要吓哭的酷吏,能相談甚歡。

而且她無法不好奇他接下來的話。

解逢臣懷着讨好的心思,幹脆把裴燕度的老底掀了,

“這是小裴的住所啊,您住這幾日,小裴只好在旁邊囚室打地鋪了。”

姬令雲心頭翻湧異樣情緒,環視這六日所住的囚室,就算門口挂着裴燕度居所的牌子,她也不敢認的。

她忍不住诘責:“這小子在我府上住在我的隔間,怎麽到了銀雀臺居然要住在牢獄之中?”

“郡主待下寬厚良善,菩薩心腸。”解逢臣像是個無法管束孩子的老父親,又帶着欣慰笑意道,“只是這裏是小裴自己要住的,他在長安也是睡在囚室,孩兒孝順,為微臣分憂,日以繼夜,住在此處行事方便,而且有他在此,也無人敢劫獄,甚至無人敢喧嘩,甚好。”

好……你個頭!

姬令雲胡亂扒了幾口飯,送解逢臣離開。

面對與前六日完全不同類型的飯食,哪一樣都對不上她的胃口,自不必說,之前也是裴燕度特意準備的。

這一夜她的夢紛繁複雜,甚至還夢到了解逢臣也給裴燕度下了蠱毒,才讓昔日甜糯乖巧的男孩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夢醒時還出了一額頭汗,她迷迷糊糊心道,等他回來一定要問有沒有被種蠱。

第七日,她睡到臨至晌午才醒,照舊在牆上刻字。

自從知曉這裏是裴燕度的房間後,她本想把之前的刻字抹掉,但奈何不是內功高手,光劃上去就很難了,抹掉更是艱難,幹脆還是繼續刻了,給他留個紀念。

目下齊茗這樁案子,她在姬照月心中,應當是已經洗清幹系,以她對姑姑的了解,召她回宮問話就是這幾日的事。

抓住了綠衣,有了獨孤青韻的人證,這些在姑姑看來,都是她應當做到的。

這樁案子只在宮內風傳,而神都外界對她的質疑,還是在盧珍之死上。

這麽多日過去,也不知胭紅将調查之事辦得如何了。

胭紅是她四個侍女中,最為穩重心思最細最耐得苦的,出身武将世家,自幼習武,與竹月善于喬裝查探靈巧功夫是兩個路子。

若是她能當紙上談兵的将軍,胭紅就是她的先鋒頭領。

如今女子當國,朝中也選了女官,新年姬令雲同她們守夜時,還逗趣讓胭紅去考武舉,做那千古第一女武狀元,胭紅倒是同她打賭,“娘子若嫁人,我就去考武舉,否則我才不離開。”

她想着往昔那些跟女孩子們在一塊的閨中樂事,這一日倒也不難捱。

這一日的銀雀臺也異常安靜,她開始好奇這堵牆背後是什麽地方。

銀雀臺就在皇城附近坊市,地段本該很搶手,可這對面整日都沒聲,估摸着可能是廢棄的園子,畢竟誰也不敢跟銀雀臺做鄰居。

今夜晚膳時辰居然比昨日早,當她聽到開鎖聲時,聽不到來人步伐,即刻斷定來的并非解逢臣。

莫非是裴燕度回來了?

心頭疑惑只懸持了片刻。

換了一身暗緋色衣裳的裴燕度舉燈而來,那燭光照亮了少年清妖的半張臉,眸中帶着難掩的喜色,明亮而冰涼。

那身緋裳像是熏過了極為濃重的香,嗅着倒有些發苦,又略帶奇異的清涼。

是為了掩蓋血腥氣味麽?

姬令雲想起譚原之前所做抹脖子的動作,她并非見是不得血腥的聖人,常在姬照月身邊,再軟的心腸早就硬了。

只是她還是無法想象裴燕度做這種事。

就像她無法想象他能在牢獄囚室裏住上七年。

小閻王的外號真不是假的,他就是活在陰曹地府裏。

“看來你做了開心的事。”姬令雲多年對姑姑察言觀色,怎麽可能漏掉他眼底的雀躍。

裴燕度放下食盒,執燈望着她,第一次露出漂亮脆弱的笑容。

“郡主姐姐,我救下了胭紅,還保護了那個孩子。”

“這下,你真得求我了。”

那笑容随時都能揉碎的花瓣,輕輕落在姬令雲掌中,等待她的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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