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紅鸾
紅鸾
就在姬令雲前腳剛踏出銀雀臺,前往皇宮面聖時,她的府邸花月園前,緊閉近十日門戶後,忽然迎來非凡熱鬧。
自徽安門遠道而來,風塵仆仆的駱駝與寶馬馱着大批緋帛裝綴的聘禮堵住了花月園的大門。
本來圍觀者以為是西域商客運貨入北市,卻沒想這一路跟着看熱鬧,卻來到了郡主府邸。
大武朝不止一位郡主,但若是要從百姓口中聽到“郡主”兩個字,自然指的是姬令雲。
郡主的花月園也異常出名。
花月園是姬令雲十四歲開府所立,那片荒地經歷十多年的經營,如今已成了神都繁花似錦之地。
幾乎每一候都會往外運送花苗或成品,四五月間,種類繁多的牡丹芍藥從花月園源源不斷流出,除了運往皇宮中的,剩下都被好花者購買收藏。
今日群青得知郡主即将歸家的消息,打算親自送花入宮,迎接郡主。
沒想自家大門就被堵上了。
“聘禮?西域珍寶?汗血寶馬?崔、崔七郎?”
群青聽到家仆的回複,又見那金粉燦燦的拜帖,腦袋嗡嗡響,“崔庭之這天殺的,怎麽不在西域被馬賊給砍了?”
荊州大都督之子——崔庭之,神都傳聞戀慕姬令雲多年,全然不顧禮義廉恥,不顧矜持名聲,屢屢在大庭廣衆表達戀慕之情。
郡主再三拒絕,但這位浪蕩多情郎君總覺得是郡主給他考驗,屢戰屢敗,後來竟開始啓用聘禮戰術。
兩年前,姬令雲奉旨歸神都,崔庭之聞訊而來,用聘禮把花月園大門堵住。
只因姬令雲剛入職工部,奉旨助農開墾荒田,被崔庭之得知缺耕牛,于是花月園前就被牛給堵住了。
Advertisement
而崔庭之在馬政司任職,常年借此往來西域購買千裏馬良種,今日又在聘禮上加了匹汗血寶馬。
崔庭之是名門崔氏子弟,詩劍畫酒皆是出色,常年游歷天下有多首詩篇畫作流傳,這樣的郎君,在百姓眼中,與郡主何止般配,簡直天仙配!
圍觀百姓見崔庭之一襲風流華裳,擺好桌席遮傘等待郡主的架勢,自然有了新的閑聊素材——
“崔七郎到底哪裏配不上郡主呢?這樣的郎君,為了郡主守了七年,目下還未曾娶妻呢!”
“正妻是沒娶,但妾室外室露水紅顏可是多到崔郎君的詩畫都裝不下呢。”
“那便是說郡主是妒婦悍妻之流,容不得夫君多情了?”
“呸,女子想要夫君只一生一世一雙人,卻被你們污名成嫉妒兇悍?我倒是希望郡主殿下廣開後宮多收幾個面首。”
“郡主開後宮也不會有你的份啊!”
“郡主創立飛花榜自然是愛才,但選婿得才貌雙全……”
“那還得加一個品行端正。諸位看銀雀臺已斷了案,郡主并非對杜三郎癡戀,是那杜三郎癡心妄想!高攀了五姓女還對其苛薄寡恩!所以,郡主看人的眼光,自然是與飛花榜一般,她看不上的自然就不是良配!”
“那這崔七郎看來還是多情惹得禍。”
“男子最好的聘禮就是貞潔,真心和真金!”
此句一出,得了衆多圍觀者的哄笑,攀在牆頭花叢中看情勢的群青見一時半會是沒法讓崔庭之收拾走人,一邊祈禱着天降暴雨趕客,一邊命人準備車駕自後門繞去皇宮。
……
而在早朝散後的禦史臺,衆人見監察禦史李伯甫一下朝就急急趕回。
方才他在朝堂上與陛下唱了一出雙簧,拿着銀雀臺的人證物證将郡主姬令雲這些日子深陷兩樁案件的流言洗淨。
臨散朝被姬照月留下,向他打聽他的學生——禦史中丞紀宵山如今是否還未曾娶妻,是否有議婚人選等等。
李伯甫自然是着急的,當然不是害怕自家寶貝學生被陛下看中收入後宮。
而是陛下又動了給郡主拉紅線的念頭。
七年前,郡主選婿,震動神都,尤其是以荊州大都督之子詩畫風流的崔庭之,最是有希望。
當時剛入禦史臺的紀宵山,雖然身出寒門,并無根基,但因為是狀元之才品貌頗佳也在選婿名單中,還與郡主有私交,也是中上人選。
怎奈,郡主居然一個都不選,惹惱陛下後領罪出家去了。
而紀宵山也被耽誤了下來,七年來,郎子心如止水,不沾酒色,與出家無異了。
就在姬令雲被關在銀雀臺這幾天裏,紀宵山桌前堆滿了杜秦風這些年在外放官的宗卷。
李伯甫拿出恩師的派頭逼問才知,原來郡主在盧五娘子墜樓之後,立刻托人讓紀宵山幫忙查杜秦風。
這一查居然真的查出了些蛛絲馬跡,只是目下不能揭露,還需拿出更多證據,才能揪出指示杜秦風陷害郡主的幕後之人。
正因如此,他李伯甫才跟陛下唱雙簧。
所以在李伯甫看來,這姬令雲就是個禍水!就因為仗着紀宵山的癡戀,把禦史臺也拖下水!
正在為芍藥花澆水的紀宵山,聽了恩師的話,笑容溫雅清淺,“恩師不必擔心,郡主她當年不選學生,現在自然也不會選。”
李伯甫見他這副樣子,自然是恨鐵不成鋼,“可陛下屬意你啊!”
“所以學生很好奇,這一次郡主會如何應對,可不能再出家了,這招不管用了。”
紀宵山望着這株被姬令雲親手種下的花,輕輕吹去花瓣上的水滴,目光清淡。
……
水滴若雨,自半空墜下,落在姬令雲微微揚起的面上。
此刻,她站在國師面前,被他當頭用柳枝灑了一身符水。
她微微閉眼,耳邊聽到妹妹李慕蓉憋不住的笑聲。
“這符水讓國師花了好日收集花露制成,去去晦氣。”
陛下開口,姬令雲哪敢動。
明國師常年帶着銀面,或者學女子帶着幕離白紗,羽衣仿若魏晉士族,仙氣飄飄,但若看他眼睛又覺鬼氣森森。
姬令雲最煩裝神弄鬼之流,但陛下所喜,她自是不敢流露不滿。
明國師端詳她面相,那雙鳳目含着戲虐笑容。
“紅鸾歸位,可惜星宮無主,惹得桃花煞氣,近來才如此晦氣惹來流言蜚語,不過去銀雀臺也是以煞化煞。”
姬令雲漫不經心聽他胡說八道。
姬照月金口聖言,不容回絕,“……是該好好選個夫婿了。”
“還有你,蓉兒,不要再纏着國師要招魂,你夫君已死兩年,何必強留他徘徊陰陽與你相見,不如放他轉世,來生不再病弱多苦厄,也算你功德一件。”
姬慕蓉知道再撒癡嚎哭也無用,只得禍水東引:“母親陛下,讓我守夠二十七個月罷!反正女兒還年輕,再耽擱幾年無妨,但雲姐姐不一樣。”
姬令雲心裏翻了個白眼。
我怎麽不一樣了,你二十,我二十五,差不多好嗎?!
這話自然是不能說出口的。
國師見沒自己的事,攜着柳枝告退。
于是,臨湖的水榭中剩下了武朝身份最尊貴的三個女子。
陛下将選婿名冊攤開,讓她先過目一遍,心裏有個比較,“過幾日宮中芍藥花會,你是主辦,若看上誰就招誰來相看。”
姬令雲看着一連串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又看到上面那些人的年紀,十幾歲到三十皆有,年紀大些或是因戰事耽擱,或是鳏夫數年,年紀小的居然比裴燕度還小兩歲……真是罪過罪過。
“若是這些我都看不中呢?”姬令雲不怕死地問了。
姬照月噙着冷笑問道:“你應知男子為何需要早早成家?”
“成家立業,擔責才令人穩重。你若不成婚,在姑姑眼裏就是個孩子,孩子氣把自己弄得關進銀雀臺,孩子氣以為自己能解決困境,你單槍匹馬手下就那麽幾個人,可若是成了家,就有夫家相助,這等道理,還需要姑姑教你麽?”
銀雀臺可是您讓我去的。
姬令雲滿腹言語卻不敢反駁,這些選婿名單裏,無一人家族是勢力強大的,大多都是以才學出色,除了紀宵山能幫她查一查杜秦風之外,她看不出這些人能幫助她什麽。
都是陛下的托詞。
“雲姐姐,這一回可不能去出家躲着了。”姬慕蓉還添了把火。
局面似乎讓姬令雲又回到十八歲那年的困境,姑姑希望她嫁人,卻又不希望她嫁給夫家勢力強大的,讓帝王心生忌憚。
她本該認命,就這麽在姑姑安排下過好自己的人生,但自己出生沒得選,這婚嫁就是女子的第二人生,總該自己決定。
而且,現在的她在名冊之外,還有一個選擇。
“姑姑,我其實有了心儀之人,只是那人與我身份懸殊……”她頓了頓,“何止懸殊,簡直是雲泥之別,再者那人窮困,只怕連像樣的聘禮都拿不出來……”
姬照月微微挑眉,姬慕蓉瞪大眼睛,捂住檀口,“雲姐姐,你居然能有心儀之人?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是不開竅的木頭呢!”
“不過聽你此言,那人既貧困,身份又低微,那你心儀他什麽?”
面對小表妹的追問,以及姑姑審視她言語真實性的目光。
姬令雲清了清嗓道:“長相。我心儀他的相貌,可謂是一見傾心?是吧,妹妹,是有這種感覺對吧?就跟你同與妹夫初見時那般感覺。”
姬慕蓉喃喃道:“我家先夫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看之人。”
姬令雲正色道:“我看上的人比妹夫還好看。”
姬照月雖有狐疑,卻沒否決,“貧寒低微無妨,選婿貴在人品,你已是尊貴之身,若是與平民皆為夫妻,倒也是一番民間佳話。”
姬令雲繼續道:“他……名聲也不太好,想來并無可能成為民間佳話。”
民間噩夢倒是有。
“到底是何人?”陛下公主母女倆被她吊足了胃口,齊聲問道。
姬令雲把心一橫,一字一字道:“銀、雀、臺、副、使,裴、燕、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