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宵夢

宵夢

妹妹居然想學生意?

姬令雲懷疑自己聽錯了,第二日醒來再問妹妹,她又閉口不言。

她又無暇再追問下去,只得匆匆拜別家人。

只因早起群青接到花月園仆從傳信,說是裴燕度親自将胭紅送回來了,還說有事與她商議,事關杜秦風。

胭紅前日并沒有跟着裴燕度回神都,而是留在驿站養傷,待到傷勢穩定才被銀雀臺的人送回來。

姬令雲歸心似箭,一進園就見胭紅坐在平日幾人玩耍的花亭中,臉色蒼白,右側臂膀上纏着厚厚白紗。

而裴燕度則穿着銀雀臺的玄色勁裝臨池伫立,被斑瀾花色萦繞,襯得少年清俊如破出畫冊的刀芒劍影,鋒銳絕麗。

風吹香風,微微吹動少年馬尾發絲,卻吹不動他凝望池水的專注眼眸。

姬令雲可不是重色輕友的,只用眼尾輕輕掠過裴燕度的臉,徑直走向胭紅,見她要起身連忙按下,“你我還需要行禮這等規矩麽?都怪我魯莽,沒多給你人手,若你真出事,我就算報了仇也意難平。”

“這次真的要多謝小裴,若非他夜馳數百裏趕來救我,又替了擋了數道殺招,現在只怕就要死狀凄慘了。”胭紅望向裴燕度,努力擠出輕松笑容讓她安心,“娘子當年沒有白待他好。”

“那也是有代價的。”姬令雲拍了拍胭紅,又對群青道,“昨日我與阿耶阿娘那番話,你跟她們幾個通一通氣,免得太過驚訝。”

她指的是她決議選裴燕度做夫婿這件事,既然已經說出口,自然要上下都交代清楚。

群青神色複雜看了裴燕度一眼,然後扶着胭紅往後院而去,留下姬令雲與裴燕度兩人說話。

姬令雲悠然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此地你熟悉,請自便。”

裴燕度離開了銀雀臺,仿佛沒了那份自如,雖然此處也是他住了兩年的地方,正所謂近鄉情怯,不知如何自處,只好繼續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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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令雲稍微潤潤唇,對他交待這兩日的行程:“昨日陛下為我選婿,這次我無法躲掉嫁人了,所以我同陛下提了我想要夫婿名字。”

裴燕堆霍然擡眸,目光落在她潤澤的唇上。

“就是你啊,裴燕度。”姬令雲并沒有賣關子,因為她注意到少年的身子緊繃得很。

“陛下沒有一口否決,但也沒有答應,讓我回去詢問父母。”

“然後我昨日回去也同他們提了你的名字,他們說聽陛下的。”

裴燕度心緒翻湧,雖然極力保持鎮定,可耳廓的紅潤騙不了人。

“我是遵守契約之人,想必裴副使也應該是,接下來我們該談杜秦風的事了,我要他道出幕後指使,然後再讓在銀雀臺受盡所有刑罰再償命,你能做到嗎?”

姬令雲輕描淡寫道出心中所想,這幾句話盤桓心頭許久。

她身處高位,自幼見慣宮闱朝廷血腥事,雖然手上依舊幹淨,但她仍覺得自己并非什麽善人。

若是真的良善,在姬照月為了登基排除異己時,她就該站出來仗義執言,扶危救難,可惜她身在高位卻沒有任何權力,連自己婚事都無法掌控,她臣服于帝王恩威,甚至隐隐渴望這種權力,只是她志不在東宮之位。

如今能有裴燕度做盟友,她終于能有用私刑懲罰惡人的時刻。

裴燕度被她一句話冷卻心中熱潮,輕輕搖頭,“恐怕有困難了,今日我來就是告知郡主,杜秦風昨夜被大理寺卿執英王之命帶走了。理由是,銀雀臺之前看守松懈,曾讓殺手闖入殺害朝廷官員。”

“英王,老三?”姬令雲轉了轉眼珠,問道,“大理寺卿插手,莫非還有京兆韋氏。”

英王即是姬照月的第三子,比姬令雲小兩歲,兩人因年齡相近,從小相處愉快,并無龃龉。

裴燕度補充,“半途截殺胭紅的那批人就是受命于韋家。”

姬令雲重重放下茶盞,不敢置信,“大理寺卿韋玄業不僅是杜秦風的恩師,還是老三的岳丈,他要護學生我可以理解,但是如果殺手是韋家的,那麽兩樁案子就連在一起了,綠衣與殺手有聯絡,她在宮中陷害我,雙管齊下,讓姑姑護不住我。”

她腦中一團亂麻。

“我與老三關系不錯,他不會害我。”

“我與韋家,我妹夫就是韋玄業的兒子……怎麽可能?”

神都高門貴胄之間本就是姻親關系緊密,若問她跟韋家有什麽不對付的也只有之前群青提起的韋娘子,如今老三的王妃。

她與韋伏真年歲相當,容色長相也各有千秋,少女時被并稱洛陽雙姝。

只是韋伏真跟她脾性不和,京兆韋家數百年積累,韋伏真是名門閨秀典範,自幼就被定下做老三的王妃。

而姬令雲的祖父是商賈出身,幸而女兒姬照月才色雙絕入宮受寵一路晉升,憑一己之力颠倒乾坤開千古女帝基業。

所以姬令雲無法與韋伏真比家學淵源,她自幼沉迷種花,不愛讀書,常被韋伏真笑話是泥腿子,不學無術。

但這只不過是少女間的小事,現在她早就忘了那些不快。

裴燕度見她陷入心中糾葛,連眉頭蹙了起來,只好提醒她,“郡主莫忘了自己是東宮儲位人選。”

“太荒唐了,他們有這個布局本事,為何不去先把我兩位堂哥幹掉,再來找我麻煩?”

“可郡主已經在做争儲之事。”裴燕度想到之前解逢臣的話,提醒她,“郡主創立飛花榜為陛下收羅人才,是在變相收攏自己的門生,這些人有才入仕,卻無門閥根基,必然全心感激郡主知遇之恩。莫忘了,當日李從雲帶着那榜上十人聯名鬧事,足可見郡主在他們心中地位。”

“連陛下後宮也有您的兩位舊識,一位齊侍郎一位沈禦醫。”

“……不用說了,我聽着連我自己都要信了。”姬令雲無奈笑道,看向裴燕度,“而且我還跟你們銀雀臺有了勾連。”

“我可是愈發能理解陛下給我選夫婿的要求了。”

因盧珍之案明面上判決是自殺,所以杜秦風狀告姬令雲一事作罷,但律法無法嚴罰他。

雖然律法中有夫婦間暴力行徑的四等懲處,作為證人的女兒,只能證明他平日對盧珍的毆打,而并非是他将盧珍毆打致死的。

只能按毆打懲處,即使被打死也不會讓他償命。

而且丈夫毆打妻子的處罰,甚至是比毆打一般人要輕罪,減二等。

可若是妻子打死丈夫,妻子居然要斬首。(注)

姬令雲帶着群青去了刑部,翻着這段按照前朝律法而正在新修的《武律》,頓時拿來紙筆将這些抄下來,打算上折給姑姑。

“簡直荒謬!這還能嫁人嗎?”

又看着滿院官員都是一水的男子,越發心情不暢,離開時跟群青道:“還是女官太少了。”

群青只能寬慰她:“娘子,這世道男尊女卑已久,陛下能坐穩帝位都費不少勁,何況婚姻嫁娶,女子本就是身不由己,若不是在您身邊待着,我們這種奴婢更沒好日子過。”

“群青,我大約是武朝最幸運恣意,最行事出格的女子,所以陛下才想要用婚姻來約束我的麽?免得我生了不該有的野心麽?”

姬令雲離開刑部後,并沒有直接回府,反而改道去了萬輝樓,來到與盧珍最後一面的廂房,依舊要了果酒飲下,窗外黃昏将近,整個神都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富麗華貴。

像是靡麗的千年一瞬夢境。

她等到宵禁鼓聲響起時,才等到李從雲到來。

對于竹馬,吃喝之友,她不過半月未見,見人拖着殘軀一臉苦相伏倒在桌前,不由想起他被鎮國大将軍打的場景,可惜沒看見,着實可惜。

“本來祖父是禁足我的,只得用過晚膳才能溜出來見你,看你氣色比我好太大,為兄這就放心了。”

李從雲這些日子連帶酒也被禁了,因為那一日他就是跟人喝酒上頭,帶着十人聯名投了銅匣,頗有沖冠一怒為青梅的架勢。

姬令雲給他斟酒,淡淡笑道:“多謝你了,虧你想得出戀慕我多年這個借口。”

李從雲随意道:“反正也沒差,戀慕也可以非男女情愛,而是欣賞你的品行與衆不同。”

“你搞這麽大陣仗,最終也沒幫到我,自己挨了打,還讓陛下看到我有了所謂的門生,更是搞了一出拙劣但有後招的刺殺杜秦風的戲碼……李從雲,你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幫杜秦風脫身?”

姬令雲拾起酒杯,潑在了他的臉上。

距離剛剛好,剛好潑得李從雲滿臉。

這位慵懶貴公子臉上表情凝固許久,任那酒水順着鼻梁滑至下巴,一點點落在他的手背。

姬令雲起身,挽起袖子,将他從座上拖拽倒地。

她可不是嬌滴滴的郡主,她這些年幹種花幹農活,在寺廟那幾年更是每日早晨都要行數裏入深山挑清泉回去給老尼師傅煮茶,拖拽一個受傷的男人,并不是艱難之事。

“阿雲!你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大理寺卿利用銀雀臺失職大做文章,昨夜把杜秦風接離銀雀臺看守之地,這由頭是你點的,果然不該與你只談吃喝,原來你這腦子也挺好使的。”

姬令雲想把拽踹到窗邊,讓他也看看當初盧珍墜樓時所見情形。

可這時,有人在身後按住了她的手臂,熟悉的蘭花冷香襲入她的鼻息,她惘然回頭,看到了裴燕度。

“別髒了郡主姐姐的手,這種事,我來。”

注:本段律法參考《唐律》《鬥律篇》,來源百度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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