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花顏

花顏

姬令雲拉開小角弓,耳畔是此起彼伏的笑聲,只因旁邊已射箭之人,并沒有射中這端陽特意做的粉團粽子。

放置于高腳桌上的粉團粽子是昨日司膳局趕制,為的就是今日端陽芍藥會的活動,誰射中了才有得吃。

這可不是吃不吃粽子的問題,而是尊嚴之戰。

方才沒射中的是她的妹妹,姬令霜。

妹妹本來就性格內秀的人,如今被人哄笑,竟是漲紅了臉,同姬令雲道了一聲出了汗要去更衣,羞赫退場。

姬令雲正專注開弓,身邊又圍滿了人,一時沒辦法脫身去安撫她,幹脆連開兩箭,射下兩顆粽子,一顆給自己一顆給妹妹。

等她鑽出人群,退至一旁歇息時,已找不到妹妹人影。

這上陽宮畢竟很大,找了一圈,妹夫也不見人影,估摸着是去陪妹妹去了。

沒多久,于庭中賞花的姑姑姬照月就派人讓她過去,與一衆命婦品鑒芍藥,待她說到口幹舌燥,還得保持優雅笑容,她心中苦不堪言。

昨夜不該心血來潮起了興味住在新園子裏,這床褥不夠軟,睡得她頗為不适。

新園子尚未取名,她昨夜在繡樓觀望銀雀臺時,發現此處正能将銀雀臺大半盡收眼底,于是還尚未引發動靜喚來裴燕度,就見那少年正在樹下牆頭,擡頭遙望她。

然後,少年翻牆而上,身姿輕盈如燕雀,讓人目不暇接,見他又是借力踏枝,又是攀上繡樓欄杆,瞬息間,就落在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她連呼吸都要窒住了。

她只道這裏是她買下來了,以後若繡樓點燈,就表示她要今夜歇在此處,圖個清淨。

裴燕度只是輕輕嗯了聲,然後就随她進房看了一圈後,選了外間的卧榻說要睡下,“獄中在焚艾草,氣味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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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還有些委屈。

群青自然是不許裴燕度搶了她的位置,兩人又似回到多年前的争吵,只是那會兒裴燕度嘴甜笑容乖,現在他冷眸凝視群青,就把這外強中幹的丫頭吓得往她身後躲。

最後,姬令雲問他:“你明日進宮的衣服選好了麽?”

然後把做好的五彩長命縷送給他,“回去好好挑衣裳。”

這才把人打發走。

結果裴燕度走了,她這一晚倒睡不踏實了,迷迷糊糊想着銀雀臺囚室的狹窄陰暗與煙霧缭繞,莫名憐憫。

但是關她什麽事啊!

就這麽被硬邦邦的新床和莫名生出的憐憫給折磨得睡不好,一早還得起來進宮布置,所有事都等着她點頭同意。

這年頭當郡主,當武朝最能幹的郡主,果然是不容易的。

好在,今日還有女官獨孤青韻的幫忙。

平日冷清女官,今日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宮女,迎接貴人入庭觐見陛下。

一日到正午時分都是入場時間,午膳将由陛下賜宴,諸人都不敢耽擱,不過越是後到的身份越尊貴。

姬令雲早就見到解逢臣在陛下身邊,只是不見她邀請的裴燕度和譚原,解逢臣像是知曉她所想,特意道:“微臣兩位義子皆是粗鄙之人,又不通風雅,這花留給貴人們欣賞,他們過來只會唐突貴人。”

見陛下正含笑望她,姬令雲做出圍護情郎的口吻,“裴副使才不是粗鄙之人,他跟本宮學了兩年栽花呢。”

今日來人太多,地方又太大,她看花眼之際,發現獨孤青韻似被人纏上了,不得脫身,而那人好巧不巧,正是她的堂哥姬承炜。

自古多英雄救美,但她姬令雲救下的美人也多不勝數,今日還得添上一次。

她拉上群青,讓她捧着一盤纏上諸多五彩絲線的百索粽子,穩步向兩人而去。

“承炜哥哥,終于見到你了,不知近日禮部忙着接待藩屬使者之事是否順利?”

她邊說邊拿過一顆百索粽子淩空砸向姬承炜。

因為距離極近,姬承炜自小被她砸得多了,也練就了極快反應,幾乎不假思索将粽子抓在手中,卻不想那綁在粽子身上的彩繩早就被姬令雲挑斷,他抓了一手軟糯黏糊糊的米粒。

“真是粗魯。”姬令雲坦然自若轉身對獨孤青韻道,“獨孤娘子辛苦了,回殿中休息等待開宴吧,這日頭有些毒辣,你的臉都曬紅了,若是曬壞了本宮心疼呢。”

“多謝郡主殿下關懷。”獨孤青韻接了她的援手與話茬,施施然退下。

姬承炜望着清冷麗人離去,臉色變幻,狠狠瞪了姬令雲一眼,之前在女官面前的斯文消散,“自己不成婚,倒是喜歡拆人姻緣。”

“怎麽不見嫂嫂?”姬令雲絲毫不為所動,做出四處張望的模樣,“你的姻緣不早就有了麽?”

姬承炜沒好氣接過群青遞過來的帕子擦手,“我與你嫂嫂正在和離,自然是各走各的。”

“嫂嫂終于開竅了,她當年就不嫁你。”姬令雲近日忙碌,居然沒有知曉這等八卦趣聞,“說來有趣,自從姑姑登基以來,神都女子主動提出和離的案件越發多了,真是耐人尋味。”

“你這等年紀還未出嫁,更是耐人尋味。”

兩兄妹鬥嘴片刻,被另一位堂兄姬承言的到來打斷。

姬承言一見她就苦笑,“方才路經鎮國公府,本想與從雲來的,結果他說被你罵了一頓,不敢來見,還讓我帶盆芍藥花回去給他留個念想。”

姬令雲露出燦爛笑容:“花可以帶走,錢留下,待會找藕荷記名交錢。”

姬承言搖頭:“小財迷,郡主食邑都堪比公主了,每年還有賣花進項,還對金錢如此計較。”

“自然是不如兩位兄長得陛下諸事辦理,錢財進項容易,我可是一株株花賺回來的。”她笑得坦蕩,“你們一個禮部一個兵部,哪裏知道我在工部還要貼錢辦事。”

“水利屯田都是能開源之項啊。”姬承炜見她哭窮,不由想起工部尚書那張一模一樣哭窮的口吻。

“這些都是民生建設,實際做時,往往超出預算,戶部又不肯多批錢,只道是我們工部不如你們兩部。陛下把我往工部放,正是為了填缺,兩位哥哥,今日多買些花回去罷,說不定嫂嫂一開心就不同承炜哥哥和離,畢竟被女人抛棄,也是丢人之事。”

姬令雲的花戳到了姬承炜痛處,但她這姬氏上下千嬌萬寵的郡主,自幼舌戰無敵,就算敢跟她争,也得看看陛下的臉色。

這回三兄妹聚着說話的一會功夫,就引來諸多人的注視,這時讓衆人不免想起近日神都流言甚嚣的儲位之選。

比起早就到來,卻被冷落的姬照月親生兒子——一直跟在王妃韋氏身邊的老三英王和看着病弱連小角弓都拉不起的老四豫王。

而姬照月的大哥之女,姬令雲;二哥之子姬承炜,三哥之子姬承言,皆是一派意氣風發,精神煥發的神姿。

不僅衆人都在看着他們三人,連陛下也遠遠看着,頗有興味看三人鬥嘴。

姬令雲自然是從來都是趾高氣昂的勝者,把兩位堂兄噎到當場掏荷包的份,也只有她了。

今日她頭飾少有裝飾,卻簪了朵盛開的芍藥,即使一夜沒睡好,氣色依舊極佳。

提着裙裾回到陛下身邊,被陛下親自用手帕擦拭額頭,低笑道:“又欺負你這兩個哥哥了?”

“哥哥就是用來欺負的嘛。”她同樣小聲嘀咕。

再歇一會就能開宴了,她連寶貝小公主李慕蓉都找到了,居然還沒找到親妹妹。

真是讓人頭大。

宴席只能在大殿舉行,她先領着姬照月走過一道特意布置的花廊,身後衆人齊齊跟着,緩步欣賞缤紛花顏。

但還未走至大殿門前,有一人影跌跌撞撞從走廊另一頭跌了過來。

那人手捂着脖子,手指縫間不斷有血滲出,面部因驚恐扭曲成滑稽的樣子,幾乎認不出他是何人。

姬令雲下意識将姬照月擋在身後,同時對身後衆人喝道:“別動。”

這人是個男子,身着紫檀華服,見到她們在不遠處,立刻用嘶啞的聲音驚叫:“瘋了,她瘋了!”

就在他喊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時,姬令雲終于認出他來,同時她身後之人也同她一起齊齊喊出此人的名字。

“韋知源!”

“知源!”

姬令雲聞聲回頭看了一眼,是三弟英王的王妃韋伏真。

而韋知源正是韋伏真的嫡親弟弟,姬令雲的妹夫。

“阿霜呢?”姬令雲忽有不祥預兆,沖了上去,想要問他。

但剛沖出兩步,一道銀影自廊外飛掠來,熟悉的蘭花香湧入她的鼻息,那人擋在她面前,令她的頭輕輕撞在他的肩窩。

銀袍清俊逼人的少年給了她一個安定的眼神。

裴燕度手已抽出劍來,在衆人驚恐注視下,他幹脆利落将韋知源揣暈在地,玄靴踢開他捂住頸部的手,劍尖飛快刺入血肉模糊的頸側,精準挑出一條細小的黑蟲。

那黑蟲一離開血肉拼命掙紮,迅速被裴燕度用幾道劍氣化作齑粉。

随即,裴燕度旋身跪拜姬照月,“韋大人中了蠱蟲,卑職不得已驚擾聖駕,望陛下速速離開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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