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毒月
毒月
五月自古有毒月之稱,因天氣濕熱,易滋生蛇蟲鼠蟻。
若非姬令雲之前從綠衣身上聽聞“蠱毒”存在,還同其他人一般對“蠱蟲”兩字面面相觑。
只是這神秘蠱毒到底是如何鑽入韋知源頸脖的?
大家紛紛不自覺捂住脖子,看向姬照月。
到底是女帝,威儀不減。她起初也是被驚到,以為是刺客,但裴燕度及時出現,很快放心下來,遂命令衆人先離開此地,很快禁軍就會過來。
但有兩人沒有動,一是姬令雲,而是韋伏真。
韋伏真擔憂自己弟弟,厲聲對裴燕度道:“你、你對他做了什麽?還不快背着他去見禦醫?”
裴燕度聲音冷靜道:“韋大人中了蠱蟲,已除去,且是皮外傷,無礙。”
而姬令雲不肯走,是因為她一直找不到妹妹姬令霜,現在妹夫出事,直覺告知她,也許妹妹就在附近,“陛下,我要找……”
她正欲對姬照月解釋,沒想韋知源又複醒來,見自己衣襟前都是剛流出的熱血,神智漸漸清明,忽然沖着衆人道:“夫人她……她要殺我!”
姬令雲心頭熱血沖動,提裙幾步沖過長廊拐角。
那是一間偏殿,今日是特供貴人們休息之所,殿門大敞,門檻上伏着一個身姿豐腴的女子,但人已暈厥,手邊掉落着用來處理瓜果的精致匕首,匕首尖沾了血,也許就是方才韋知源脖子上的血。
那女子雖然面部朝下,但衣裳确實是姬令雲為妹妹而選的。
她正欲上前要扶起妹妹,卻被身後力量給拽住了手臂。
裴燕度的聲音淡淡響起,“郡主殿下,不可靠近,她氣息猶在,無需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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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息猶在,只是中了勞什子蠱蟲嗎?”
“是的。”裴燕度似乎還有更多的話,但礙于目前不便,握住她手臂的力量微微一緊,目光瞥向身後的韋知源。
姬令雲手指微顫,轉身回頭攔在韋伏真看望弟弟之前,質問韋知源:“阿霜為何要殺你,在陛下面前空口污蔑自己夫人,這可是欺君!”
韋伏真搶聲道:“郡主殿下,你也太擅長惡人先告狀了,如今受傷的是我弟弟,你不如去問問令妹,為何失心瘋要殺我的弟弟!”
“我與夫人本在偏殿休息,可她在吃了些東西後說頭暈,我讓她靠着臂膀休息,可沒想她不久醒來……竟要拿着匕首朝我頸脖刺了一刀……”
韋知源雖尚在驚慌之中,又被裴燕度短暫弄暈片刻,但敘事調理仍舊清晰。
“殺夫之罪,罪該當誅!”韋伏真沖着姬令雲道,“衆目睽睽,又有陛下作證,郡主可別想着為自己妹妹脫罪!”
“不巧了,本宮妹妹正暈着,而且方才裴副使說中了蠱蟲,韋王妃可知何為蠱蟲?那可是會令人喪失神智受其控制的奇詭之物。說不定妹夫現在腦子裏還有蠱蟲也說不定呢。”
“他的一面之詞,可不能做準!”
姬令雲此話一出,不但韋伏真面色慘白,那些沒見過這陣仗的命婦貴女們紛紛花容失色,本欲去扶起韋知源的內監宮女也退步不前了。
還得女帝出聲鎮定人心,“莫慌,我等着先行離開,這裏交給禁軍和……裴副使。”
她話音剛落,在宮外守衛,接到譚原消息的禁軍匆匆趕來,護送衆人去安全之地。
韋伏真被英王幾番勸慰都不肯離去,仿佛要跟姬令雲耗到底。
姬令雲不理她,兩人自幼就不對付,即使結成姻親後,并沒有因此給對方什麽好臉色,但總體說來還是無論姬令雲做什麽事,韋伏真若在場,總要挑她毛病,言語譏諷。
兩人并列洛陽雙姝,自然都有追随者,十幾歲那會還鬧過幾場大的。
今日這等言語交鋒還算是小事。
只是涉及到蠱蟲,姬令雲心中慌成亂麻,但表面還是不能讓韋伏真抓到攻擊點,想趁機給暈倒的妹妹冠罪名,想得美!
她這個妹妹自幼性子內向,平時她面前話都不敢多說幾句,是極乖順溫柔的人。
而韋知源……反正她不太喜歡。
因為韋知源曾是姬令雲的追随者,即使那會兒被他姐姐韋伏真揪着耳朵斥責,他也要跟着她。
但她那會脾氣也不好,既然是韋伏真的弟弟,那就非我同黨,絲毫不給面子拒絕了韋知源。
待她出家後兩年,接到了妹妹與韋知源成婚的喜帖。
如今是兩人成親的第五年,倒沒有什麽不和睦傳聞傳出,只是妹妹婚後第一年因打馬球導致小産後,妹妹就沒有再碰過跟馬有關的活動。
可那次小産也非妹妹任性,實在是才懷胎三月,并不知情,被人慫恿去打了馬球。
即使後面四年,她未曾懷過孕,但韋知源并未有招妾室,夫妻明面上依舊是相敬如賓的。
只是姬令雲從阿嫂那裏知曉,妹妹每年都要喝大量助孕的草藥,每次回娘家都在默默哭,去廟宇拜送子神更是每月常事。
而姬令雲這個做姐姐的,也是愛莫能助。
就在她們等待過程中,幾名禦醫也到了,其中就有沈禦醫。
雖然沈禦醫是姬照月後宮之人,主業仍在太醫署,兩人自從上次齊茗之事後,就再也沒見過。
沈禦醫從前是鄉間游醫,對蠱蟲之事定有見識。
只見他在其他禦醫給韋知源止血時,扒開他的下眼睑,認真看了片刻,對姬令雲和韋伏真道:“韋大人現在體內應無蠱蟲,方才路上聽說是裴副使及時挑了出來,那就應該只有一條,順着這傷口進入的。”
“蠱蟲靠血肉而活,且今日是五月五,一年中毒氣最盛之時,容易使潛藏在人體的蠱蟲毒法,又或者是控蠱者導致……”
沈禦醫念了一堆民間關于蠱的傳說,姬令雲聽到什麽養蠱之法需要百蟲關而鬥之,才能養出來蠱王雲雲,聽得渾身發毛,連忙打斷他,“勞煩沈禦醫幫舍妹解蠱毒。”
沈禦醫跟裴燕度一樣,只稍看了一眼昏迷的姬令霜便知她身攜蠱蟲。
因為姬令霜伏倒的後頸已露出發紫的腫脹,連裴燕度也不敢用劍劃開這道腫脹,因為有拳頭大小,人之肌膚被漲至透明,內裏似有東西蠕動。
姬令雲這時才順着沈禦醫視線看清,任是她再大膽,也被吓得腿軟。
裴燕度見狀,擋在她面前,用手輕輕遮住她的眼,聲音低而溫淳安慰:“別擔心,已派人去喚我十哥入宮,十哥他是擅蠱之人。”
姬令雲手揪着裙裾揉擰,“阿妹她……會死嗎?”
裴燕度沉默,他不知如何回答,但又不想敷衍一個答案,只得道:“若她死了,我會讓下蠱人死得更慘。”
“好。”姬令雲有氣無力道,後背的薄衣似乎已黏上一層冷汗,被突來清風一吹,忍不住在這悶熱天氣打了個冷顫。
“我在此只會分你的心,此地有你,我帶走韋伏真。”她盡量讓自己冷靜,“我等你消息。”
等待是漫長的,芍藥會生變,宴會無法舉行畢竟如今無人有心情吃喝,腦子裏都是蠱蟲,一想到陪燕度從韋知源身體裏能挑出蟲來,紛紛覺得渾身發毛發癢。
姬照月聽完回報,沉吟片刻,讓衆人聚至殿中,讓禦醫們學着沈禦醫的法子,檢查眼下是否有異色,簡易斷定是否中了蠱。
宮中往常最忌諱厭勝詛咒之術,中蠱這種巫術只存在于傳聞中,如今血淋淋就在眼前,又恰逢五月毒月,個個都想着趕緊回家燒艾,泡艾草澡,再喝上一杯雄黃酒去去晦氣。
這宮中食物還是暫時莫用,因為聽韋知源所說,他夫人就是吃了偏殿食物後暈睡,醒來就不對勁,像是被蠱毒驅使傷人。
姬令雲并未留在宮中,據內侍回報,姬令霜和韋知源已送至太醫署救治,有銀雀臺老十莫無忌解蠱毒。
之前她已安撫了哥嫂,讓他們趕緊回家穩住阿耶阿娘,免得聽到外面風聲在家中亂了陣腳。
如今她陪着姬照月,等着太醫署那邊的回報。
韋伏真也不肯離開,韋夫人早逝,她的父親大理寺卿韋玄業只有韋知源這個兒子,近幾年媳婦無法生育已是家中難言之隐。
韋玄業今日乍然從兒子口中聽到兒媳要殺夫這種驚駭事,還牽扯到神秘的蠱毒,人也仿佛蒼老了幾分。
姬令霜同是女帝侄女,卻只在出嫁前被封了縣主食邑。
但念在是堂妹,姬承炜和姬承言也留了下來等待消息。
唯有老四豫王本就孱弱多病,聽到蠱蟲二字吓得面色慘白,姬照月看他這副沒用的樣子,當即讓他回去休息,免得等會勞煩禦醫照拂。
小公主姬慕蓉是信鬼神之說的人,趕緊命人去宣崇玄館的國師來上陽宮驅邪,姬照月拿她沒辦法,讓他去折騰。
衆人等着也不是事,總會饑餓想要吃喝。
姬承炜在諸人中最年長,也是最是不忌諱神神叨叨的事,見這時送來的吃食已經由禦醫檢查和內侍試吃過,不再矜持,拿過還溫熱的芝麻胡餅開吃,脆生生的聲音響在大殿。
但見女官獨孤青韻攜宮女送走賓客後來回報,姬承炜又趕緊把胡餅放下,做出斯文之态。
獨孤青韻并未看他,只對姬照月回報,“回禀陛下,方才臣去查探偏殿送吃食的宮人,将那幾人送至太醫署檢查,均未曾發現有蠱蟲跡象,而偏殿食物是昨日送至司膳局,清晨臣與郡主親自檢查才敢入席,所以可以初步排除是宮人與食物的問題。”
姬照月鳳眸微沉,“莫非是姬令霜早就中了蠱毒?”
姬令雲如墜冰窟,無法不把此事聯系到綠衣的蠱毒。
事出反常,必有妖。